作者:言言夫卡
少年面色不变,袖袍之下的手却悄然握紧,显然不悦到了极点。
再看向那些毫不掩饰眼神中笑意的散修们,少年眼中之色便愈冷了些。
该说的话说完,便也已经到了平天秘境将开的时辰。
书楼前有一碧潭。
碧潭如镜,初夏风动,镜起涟漪,涟漪渐汹,灵气倏然乱起,将广场上众人的衣袍吹拂而起。
满山鸟雀被惊起,书楼之中摆放整齐的书页乱翻,汹涌缭乱的风从湖中起,再将整个碧潭的水面扭转出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下一刻,漩涡好似被剑气劈开,整齐从中裂开了一道缝隙。
缝隙中有玄光透出,再愈浓,愈凛冽。
那光芒实在太盛,好似要与天光试比高,而就在所有人都被这样的光芒刺到几难睁眼之时,光芒再倏然稍落。
平天秘境每次能进四十人,公平起见,便由五派三道每次各出五人,直到全部进入后,再由散修各凭本事争夺秘境关闭前的最后三十个名额。
这自然对散修来说,是极为不公平的,但大道之路上,又哪有处处公平,既为散修,便天然如此,在五派三道中许多人看来,给散修们这样的机会,已经是很看得起他们了。
散修们纵使有些愤懑,却也对此无可奈何,毕竟若是不愿意接受这项规则的话,不来便也是了,渊沉大陆秘境千千万,倒也不必争夺这一个。
愿者上钩,然而愿者太多,鱼饵只有一个,便自然要去争。
人群慢慢前涌。
五人一组后,稍等片刻,再有五人纵身入秘境之中。
虞兮枝悄悄捏了捏芥子袋中的大知知纸人,心道但愿自己能落到一个无人之处,这样将大知知放出来时,也比较方便。
转瞬便已经到了她入秘境之时,她侧头看了一眼易醉,再看了一眼即将与她一并进入其中程洛岑黄梨与云卓,微微一笑,足尖轻点,纵身一跃。
失重感与绝对漆黑侵占意识,刹那后,再睁眼,已是秘境之中。
秘境之外,虞兮枝这一组跃入秘境后,五派三道所有弟子便已经全数入内。
十位夫子同时向前一步,再抬手,灵气从他们的袖袍之间涌动而出,顷刻间便将这方空间彻底包围其中。
散修出手,各显神通,便是血洒当场也极为可能。
九宫书楼当然不能被这样的动静波及,十位元婴境的夫子同时撑开结界,便是要确保这一点。
顷刻后,随着一位夫子一声“请”,倏然有各色灵气炸裂开来!
有散修周身贴满炸裂符,御剑向入口急冲而去,显然是意欲以这种方式将其他人震慑开来,也有散修挥舞手中流星锤,狞笑着想要杀开一条通道。
夫子们不会干涉这样的争斗,只无喜无悲地注视着这一切。
却有夫子突然“咦?”了一声。
之间一袭黑白僧袍信步走在这样的争斗之中,好似这样的战场与他毫无关系,他自走过,却不沾血火,也不沾凡尘。
那少年和尚一步一步踏过,他不避不让,却也不用避不用让,那些争斗好似便天然视他不见,他眼中无剑影刀光,便也不会有刀光剑影伤及他半分。
“渡缘道,片叶不沾身?”一位夫子微微眯眼,显是认出了这一身法招式:“但片叶不沾身……不是渡缘道的至高不传之秘吗?怎会有散修也会?”
只是思忖间,那道身影已经到了秘境门前,再轻松前踏一步,竟是在所有人都没有觉察的情况下,就这样第一个入了秘境之中。
他身影才没入那片玄光之中,便有夫子神色微变。
“是渡缘道那个弃徒!那个入了魔的妖僧!”一声厉喝响起:“他怎会在此,怎么没有人发现他在此!他……他若是入了秘境……”
他没有说完,几位夫子却已经无心再去看散修的争斗,颇有些面面相觑,却又目光些许闪烁。
这人……理应是冲着渡缘道去的,九宫书院的弟子只要不主动招惹之,便当做是他为九宫书院除去些秃驴劲敌,也……未尝不可。
……
虞兮枝落地之时,便已经收敛了全身气息,俯身藏匿在了面前的巨大石头之后。她的面前有些的树林,有枯枝不堪重负,咔嚓一声断裂,再掉落在地上。
从绿意盎然的初夏一步踏入这秘境的深冬之中,竟然有种时光倒转,回到了寒冬腊月之中的感觉。
除了方才断木的声音,四野寂静无声,雪也早就停了,地面本应积的厚厚一层也消融了大半,剩下的便是有些脏污的冰面。
冰面雪屑上有些被人踩踏过的痕迹,杂乱无章,却并没有什么打斗的痕迹。
虞兮枝定神看了片刻,发现并不是昆吾山宗鞋底的模样,心道许是有其他门派的弟子恰落在了此处,再结伴离去。
既然无声无息,她便慢慢展开了些神识,再持剑在前,慢慢从石头后探出了头。
竟然有一条好似官道的存在四平八稳,再顺着这条路向前看去,巍峨古朴的城门赫然而立,上书廖镜两个大字。
虞兮枝微微拧眉,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却一时之间想不起。
想不起便先不想,现在要紧的是,先将大知知放出来。
既然神识已经探知此处确实无人,她便摸了谢君知给她的那张纸出来,再灌注了些灵气。
纸张倏然化作一团雾气,下一刻,雾气之中已经出现了一个与谢君知一般无二的人。
少年一身冷白衣袍,鸦羽般的黑发倾斜而下,表情却有点没精打采,看起来就像是加强版病弱谢君知。
虞兮枝心道不能吧,难道是因为只分了两分神魂出来,所以便是两倍病弱?
如此想着,又念及到底这大知知与谢君知神魂相连,于虞兮枝有点拿捏不定地喊道:“谢君知?大知知?”
下一刻,显得格外精疲力竭的谢君知向他伸出了一只手:“虞兮枝,你不要太小气,再给点灵气,不然连走路的力气都要没有了。”
第111章 “你想要人间烟火,我们就去看看人间。”
被突如其来说了小气的虞兮枝:“……”
她也不是故意的嘛!谢君知当时说灌灵气进去就可以, 又没说要灌多少!
她还害怕一口气给太多,把他撑坏呢!
哼!
于情于理,虞兮枝都应该立刻飞快地再渡给他点儿灵气, 让大知知站起来,再与她一并进城, 毕竟虽然他是纸符人,但也有结丹期的修为, 应当是要比入了这秘境的大半人都要更实力强横一些。
但她看着这个与谢君知一模一样的有气无力纸符人,突然恶从胆边来,弯下腰, 凑近谢君知:“小师叔走不动的话, 不然我来背着你?”
谢君知曾说小知知身上也有他半点神魂,但她拎着小知知弹脑壳捏脸,事后再见到谢君知时, 对方并没有半分异常,显然对此事应并不知晓。
同理, 纸符人也只是纸符人罢了,要怪就怪一比一的等比纸符人和谢君知本尊太过相似, 难得一见这样的谢君知, 实在让人难以忍住。
大知知抬眼看她, 他虽然有些有气无力,但这一眼看过来,恹恹眼神却像极了本尊,虞兮枝心底不由得微慌,但很快, 她又想起了什么。
“说好了要蒙住眼睛呢?”她向他伸出手:“我帮你。”
看起来实在没精打采的大知知于是拿出了那根黑色布条,递到了她手上, 举手投足之间,竟然好似很是乖巧。
虞兮枝于是放心不少,她接过布条,俯身为坐在矮石块上的纸符少年系布条。
纸符人没有人类的体温,却也并非冰冷,而是一种近乎恒温的柔软,谢君知这纸符人更是精细,分毫毕现,就连头发丝都和他本尊一样顺滑鸦黑。
虞兮枝以黑布覆盖他的眼睛与鼻子上半部分,再绕过耳上,整理几缕头发覆于黑布袋之上,再在脑后系了个蝴蝶结。
这黑布不知是什么制成,入手微亮,像是滑腻丝绸,这样系了蝴蝶结后,还有两缕长长地垂落下去,蝴蝶的两瓣翅膀也跟着一起垂落,看上去一点也不违和。
但等虞兮枝系好再转到他正面的时候,再去看他,却微微一顿。
谢君知的皮肤冷白,纸符人自然如他一般,这样冷白之上,再以黑布覆面,便显得黑白对比更加鲜明,这样近乎纯粹的色泽,再与他此刻这种病恹恹的样子叠起来,看上去有一种惊心动魄的脆弱感。
她半天没有动作,大知知也不恼,只仰头看着她:“那你是要给我灵气,还是背我,又或者……把我扔在这里不管了?”
虞兮枝猛地回过神来,有些清醒大知知的眼睛被蒙住了,虽然她也知道纸符人“看”周围时,并不是真的要用眼睛,但这种蒙住,便让她有一种自欺欺人的、觉得对方没有看到她那一刻怔忡的庆幸感。
“那你想被我背,还是想自己走呀?”虞兮枝本来都想要给他再灌注一些灵气了,但刚才那一刻的怔忡让她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大知知就这样抬着脸看她,然后抬起手,冲她比了一个“过来”的姿势。
便是纸符人,好似有着谢君知的外型,便自带了一股他身上那股气韵。
虞兮枝下意识上前。
大知知抓住她的手,向下微微拽了拽,于是虞兮枝顺势弯了弯身子。
下一刻,大知知已经到了她的背上。
虞兮枝:“?!”
虽说是纸符人,但虞兮枝觉得重量大约可能与谢君知本尊也相差无几,他有气无力地趴伏在她背上,双手绕过她的脖子,头搭在她的肩上,长腿却纵使蜷着,也还是距离地面并不多远。
虞兮枝整个人都僵住了,纸符人理应没有呼吸,但她背后这只却好似已经逼真到在她脖颈耳根轻轻吐息:“我看你是想要背我。”
虞兮枝:“……”
我不是,我没有,怎么可能,别瞎说!
身高差导致这样显然无法正常前进,纸符人用身体力行的胡闹证明了,她背他实在有些艰难,至少非特殊情况下,绝对不是一个上好的选择。
片刻后,被一口气灌注了蓬勃灵气的大知知精神抖擞地站起了身,虞兮枝感觉自己好似快要被掏空,歇了口气,掏了块上品灵石握在手心,心道要给自己补补,补一补。
不是她不想给,是他要的太多了!
大知知连唇色都丰润了许多,于是便让这样惊心动魄的黑白对比里多了一分红,更加让人不敢逼视。
大知知抬手,随意从被雪压塌的树上折了一只树枝下来,抖了抖,便有灵火在树枝上燃烧了一通,虞兮枝在旁边看得好奇:“平时怎么不见你用灵火燃树枝?是因为你的本命剑是十里孤林,所以理论上,许多树枝都可以为剑吗?”
对方再微微一抖,灵火烧后,树枝上微黑的那一层焦色便簌簌而落,他摇摇头,慢条斯理道:“烧树枝费灵气。”
虞兮枝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他体内是她的灵气。
所以她的灵气就可以随意挥霍了吗?!
许是她欲言又止、敢怒而不敢言的表情实在溢于言表,大知知忍不住笑了一声,这才认真解释道:“总要有点趁手的东西用,用灵火烧一下,会坚固许多。”
这个说法就好接受了许多,他手里那根树枝笔直修长,被这样烧了一通后,再握在黑布覆眼的大知知手里,好似盲人手里握一根导盲棒,掩人耳目,再合适不过。
“你听过廖镜城吗?”虞兮枝想了想,还是将昆吾道服的最外一件脱了下来,换上了一件鹅黄色的外衫,这样看起来,只要她不说,便难以辨认是宗门弟子还是散修,亦或者……
这里有城,城中兴许便……有人。
若是有人,无论是真人还是假人,只要她不主动表明身份,总是一层遮掩。
“当然听过。”大知知随她向前走,官道上显然已经有了许多车马来往,雪早已压瓷,再被车辕碾过,化了一半再被冻成冰,便呈现出了些黑灰的污色。
一脚一脚踩上去,非但不会有踩在雪上时的咯吱声,反而时刻要小心被滑到。
虞兮枝和大知知当然没有这样的烦恼,但大知知显然不太喜欢这样的冰层路面,走路刻意下脚在没有冰层覆盖的地表路面,实在避不了的时候,才会微微拧眉踩在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