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浔北
裴云潇站在客栈二楼的窗前,望着街上一片素白,一双眼睛失去了神采,根本无法接受眼前的事实。
全城缟素,举国同丧,只有一种可能
皇帝,山陵崩!
“潇潇。”唐桁端着饭菜走进来,看着窗前那个萧索的身影,心中暗叹:“吃点东西吧。”
他们二人,都得皇帝信重有加。
即使这位皇帝并不完全是历史中那些流芳百世的千古明君,有私欲、有妥协、有权衡利弊之下的不得已而为之。
可唐桁同样认为,这是一位想要做事的皇帝,想要改变些什么的君主,只这一点,就足够让他效忠!
更何况,皇上对他二人,也同样有着无比的知遇之恩!
士为知己者死,自古文人志士,最大的渴望就是能拥有一个察纳雅言,礼贤下士的明君,以此来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
而这一切,唐桁和裴云潇都在皇上那里,得到了一定的满足。
唐桁不敢回忆。
明明几个月前,还对他说他是军中唯二可信重之人的皇帝,还许诺他待此次平叛归来,必让他权掌天下兵马的皇帝,怎么就突然说没,就没了?
连他都这般难以接受,更别提从小就受到皇帝宠爱的裴云潇了。
“我……不太想吃。”裴云潇轻声回道。
在她心里,皇帝和裴瑫,都是曾引领她的引路之人,纵然她与他们的立场不尽相同,但她将他们视为自己敬重的,并值得学习的长辈。
裴瑫去世后,她在裴家再无半点依靠。所谓的血缘至亲,给她带来的除了伤害,再没半点温情。
如今,皇帝又驾崩了,她在朝中,从此是否也要变得孤立无援了呢?
“潇潇,你得振作起来。”唐桁走上前劝慰。
“陛下突然驾崩,此事定有隐情,京城如今的情势不知有多难以预料!你只有振作,才能尽快查明真相,将事态尽快掌控在自己手中!”
裴云潇侧过头,与唐桁对视:“我知道,我怎么不知道……”
“祖父离开,陛下又走,还有楚方、喻贤他们……我一步步走到今天,为什么,好像还是什么都没得到?”
“你怎么会什么都没得到?陛下和太傅大人对你的影响,会永远留在你心中。你这么多年走的每一步,也同样留下了脚印。”唐桁眼神坚定地回望着她。
“现在,只是老鹰不在了,雏鹰也已长大,也该是,独自高飞的时候了!”
裴云潇眼中的雾气一点点的划开,仿佛有一道光劈开了心中的阴霾,激发出她内心深处的斗志。
“你说得对!”裴云潇眼睛蓦地一亮:“我怎么会是孤立无援?”
“祖父离开,我能掌控裴氏。而今陛下驾崩,我一样能掌控朝局!”
唐桁终于如释重负——这才是他心目中,那个不屈不挠的裴云潇!
“算时间,池渊和杜绍带领的大军应该已经回京了,明日我们乔装去军营,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好!”
第二天晚上,唐桁和裴云潇才找到了京畿卫平叛大军的扎营之地。
出乎他二人的意料,大军被迫驻扎在距京城的百里之外,根本没有进京。
好在,大营周边的一切都仍由池渊控制,因此唐桁和裴云潇刚到营门,池渊就收到了消息。
“阿桁!你真的没事!太好了!”池渊见唐桁第一眼,就激动地差点热泪盈眶。
杜绍也不例外。
待唐桁与裴云潇进了大帐,才知周必和锦年、锦英也已经到了,只比他们早到了三天而已。
“把所有事情都说清楚!”唐桁道。
池渊立即开口:“京城中出大事了,陛下驾崩,何贵妃的小皇子被赵、何两家扶上了帝位,其他所有皇子全部被监禁!”
“京城传出来的消息,说是……”池渊话音一顿。
“是什么?”裴云潇问道,心里却有了些预料。
“说是大将军勾结荣王叛军,以平叛之名带兵出城,假意平叛,实际调转马头,回京……弑君夺位!”池渊道。
“而何、赵二府忠心耿耿,力挽狂澜,才得以将你制服,以谋逆罪处死。至于大军,也被扣上了谋逆的罪名,如今留在这里,不过是等待刑罚而已。”
唐桁“啪”地一掌拍向桌案。
原来是这样!想让他死,还给他扣上如此不忠不义的罪名!够狠!够毒!
看样子,他们以为自己真的死在了悬崖之下,才敢如此肆无忌惮地污蔑诽谤。
“周必,你们一直跟着赵希文他们,情况如何?”
“赵希文和何璨,被接回京城了。是赵家和何家人来接的。京城如今封锁的极为严密,里面的消息,还不知道。”周必回道。
裴云潇一下就想起赵希文的那句话。
原来他说的输赢还未定,是这个意思。
现在,她总算知道赵、何两家究竟想干什么了。
“兄长,赵希文和何璨的反叛,是假的。”
“裴大人何出此言?”池渊吓了一跳。
“准确来说,即是真的,也是假的。”裴云潇将话说得更严谨了些:“荣王反叛,是因为早有反心,不然也不会养了那么多私兵,还偷盗朝廷的战马。”
“我一直想不通,何家有何贵妃所生的皇嗣,赵家有太后在背后撑腰,赵希文和何璨有什么理由,去做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
“他们只是被贬,又不是残了、死了。这两家在他们身上耗费了那么多的资源和心力,怎么可能说抛弃就抛弃?他们投靠荣王的动机,根本站不住脚!”
“那就只有一个解释。”唐桁紧接着补充:“是赵家和何家,利用了荣王的反心,自己也在谋反!”
作者有话要说: 荣王:合着我就是个工具人……
第101章 谁是反贼
“从陛下下旨在各道州搜刮佃户, 编户齐民开始,世家豪族们就发现了自己的利益受到了极大的侵害。他们担心,再这样下去, 一心砍断世族权势的陛下会变本加厉,到时他们就真的再无反击之力了。”
“所以, 荣王反了。”裴云潇道:“兄长是他们的眼中钉,京畿卫是他们弑君夺位最大的障碍。荣王一反, 兄长和拱卫京城的京畿卫就被名正言顺的调出了京城, 他们便趁势下手, 谋害陛下!”
“从一开始,这个局的赢家, 就是赵氏与何氏。荣王永远也赢不了。”
在大历, 皇权不是天授, 而更像是世家所授。
这个皇帝不听话,那就想办法换一个。这才是大历世族厉害的地方。
裴云潇今时今日, 才是真真正正的见识到了!
何贵妃的那位小皇子,现在也不过十岁而已。他登基,自然是何湛掌权,那还不是何湛说什么, 小皇帝就应什么?
“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池渊焦急着:“京城进不去, 一旦他们矫诏, 坐实将军和京畿卫的谋逆之罪,我们就永远别想翻身了!”
唐桁与裴云潇陷入思索。
这一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确实玩得很溜。要找到一个万全的破敌之策,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这里, 似乎离京郊庄园不远吧?”裴云潇突然想到什么。
唐桁也跟着一振:“对!京城出了这么大的事,容庆绝不会坐以待毙。不管怎么样,我们得去见一见他!”
当晚,裴云潇和唐桁便悄悄潜进了京郊韩家的庄园。
一进庄园才发现,其实韩少祯也一直在等待着他们回来。
“我就知道你们不会出事!”韩少祯将二人带进房中。
“京城一有异动,我就着手将黄晗、刘缶二位大人,还有慕远、柏湘他们悄悄带出了京城,现在都在庄园里安顿着。”
“果然不出我所料,何湛一掌权,在朝堂大肆清除异己,不过半月,朝中他的对头死的死,辞官的辞官,人人避之不及!”
“五哥!”裴云潇震动不已。
韩少祯不喜欢争权夺利,这也是他一心从商的原因。现如今却甘冒其险,保护这群忠义之事。她果然还是将韩少祯,牵扯了进来。
韩少祯一眼就知道裴云潇在想什么,解释道:“小七,我可不是为了你。”
“陛下驾崩,新帝年幼,外戚专政,这是朝纲生乱的迹象。保住他们,就是为天下保住了治世贤才。我从未远离纷争,自然谈不上被牵扯进来。我做的,都是我该做的。”
“那韩家呢?可有什么动静?”裴云潇又问。
韩少祯表情一嘲:“我爹打错了算盘,下错了注,正惶惶不可终日呢,哪有功夫管别的事?”
“这是何意?”唐桁奇道。
“赵家真正的嫡长孙赵希文回来了,哪还有赵希哲什么事?我爹投靠的是赵希哲,如今不被牵连,已经是赵家的面子了。”韩少祯言语里尽是不屑。
“赵希哲?”裴云潇心中一动。
唐桁听到她的念叨,回过头来看她,两人眼神相对的一刹那,心中同时冒出一个念头来。
“对啊!还有赵希哲!”唐桁一拍大腿。
“赵希文风光归来,最不能接受的恐怕是赵希哲吧。赵希文走后,赵家名义上让他执掌权柄,实际却是把他当做了苦力。如今赵希文一回来,就成了摘桃子的人,他怎么可能甘心?”
“不错。还有太后娘娘。”裴云潇补充道:“虽然我不知道,太后娘娘为什么对赵希哲那么宠爱,但依我的猜测,太后绝不愿得见赵希文抢占赵希哲的权势。”
“另外,先帝在时,太后怎么说也是太后,手握实权,赵家也能借势。可如今新帝登基,何贵妃才是新帝生母,真正的太后,何家才是正经的外戚。”
“太后与赵家,始终与新帝隔着一层。这样下去,赵家的权势极有可能慢慢退让于何家,想必,这也不是他们乐意见到的。”裴云潇分析道。
“我看,如今情势下的破局之策,是和赵希哲、太后一派暂时结盟!”
韩少祯却有点担心:“赵希哲这个人,心狠手辣,自私自利,他肯听你们的吗?”
裴云潇与唐桁对视一眼,异口同声:“他是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
离开庄园,二人没有立刻回军营,反而放慢脚步,在夜色之中缓步前行。
“阿桁,你打算怎么说服赵希哲?”裴云潇询问。
“很简单。他没有选择。”唐桁胸有成竹。
“只要他不想屈居人下,就只能答应我。京畿卫在我手里,只要我一声令下,剑指京城,何家和赵家又能奈我何?到时,他一样得低头。”
“可我们与太后、赵希哲的结盟,是要求一个‘师出有名’,洗刷被诬告的罪名。如果没有他们,你贸然带兵入京,不就坐实了何湛所说的,大逆不道吗?”裴云潇反问道。
“坐实,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