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浔北
“今晚宴请咱们的樊州知府,便是方家的世子啊。若是逸飞与方姑娘的亲事说定, 二位不就是亲戚了吗?”
裴云潇暗道自己多想,刚松了口气, 随即又提了起来。
赈灾事出突然,她的心思全在边关, 方家世子是樊州知府?这事儿她还真不知道!
在这个节骨眼儿上, 皇帝明知裴府有意与方家结亲, 却还是派她来樊州,是不是故意为之?
为了敲打祖父?还是为了试探自己的忠心?
樊州四县受灾, 四县县令乃问罪之首当其冲, 可樊州知府一样免不了失察之罪。她身为吏部考功司郎中, 干的就是这个事!
裴、方两家是世交,她问罪, 两家结下芥蒂,还会有人议论她为名利不顾义气;她不问,那能说的就更多了。
她个人倒是想不在乎流言蜚语,一切凭本心做事, 可谁让她有所顾忌呢?
裴云潇想要弄清楚皇帝到底想要自己一个什么态度,更想知道裴瑫对于此事又是个什么态度。
现在的她, 既需要皇帝的信重, 又需要裴瑫这个她在裴家最坚实也是最重要的支持者。
现如今她虽和裴淖三兄弟和裴家六个公子有嫌隙,但他们奈何不得她什么。可如果某些环节她一旦疏漏,让裴瑫察觉了她真实的意图,那可就非常不妙了!
她必须要从裴瑫手里安稳地把裴家接管下来,这才是她今后一切计划的保障。
……
因为心里思绪杂乱无章, 没个头绪,整晚的宴席裴云潇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对任何人的寒暄都有些敷衍。
这样一来,在有心人眼里,裴云潇的态度,就十分微妙了。
吃喝了两天,赵希哲终于想起赈灾的正事,叫上裴云潇,朝受灾四县而去。
裴云潇一入樊州就派锦年四人暗地询问察访,听说这次暴雨引发山洪,既是天灾,更是人祸。
这四县紧靠山区,连年都会在雨季出现山洪灾害,百姓苦不堪言。
先帝年间,一位极有作为的樊州知府在任时,花费大量人力物力财力,沿着山体修筑了多道拦洪的沟渠、石堤,又号召百姓上山种树,涵养水土。
这个办法果然奏效,樊州几十年都未曾再被山洪肆虐。
今年的雨季,比往年更长、更大,如果那位知府留下的防洪工程依然保养得当,即便真的受灾,也不至于整整四座县城房屋倾颓,死伤无数,全然无往日半分生机!
户部每年都要拨出大量款项用以维护这些防洪的堤坝,裴云潇不相信赵希哲不知道其中的猫腻,她倒要等着看看,他打算作何处置!
“裴大人,赵大人连日来已选派人手搭建土房,安置流离失所的灾民,也照常放粮施粥。巢县县令已被软禁在县衙,赵大人要卑职来问一声,该当如何处置?”
赈灾的官员都知道,裴云潇这次出京是拿了皇帝赐予的“直接上奏”的权力,换句话说,那就是手里握着直达天听的尚方宝剑,比赵希哲这个钦差还要钦差。
裴云潇看着面前的户部官吏,微微一笑:“樊州四县的情况我早已俱实上表陛下,请赵大人只需放心赈灾,等陛下圣断即可。”
那官员愣了一下。
自出京后,裴大人与赵大人就多有不睦,裴大人因职务限制,并不怎么插手赈灾之事,而赵大人做的事,更是很少与裴大人说,可如今怎么好像裴大人什么都知道似的?
官场上沉浮,是人都想长一颗七窍玲珑心。
那官员心思七拐八拐,开始怀疑裴云潇此行出来,到底是为了盯着谁?该不会,也在盯着他们这帮赈灾之人的作为吧?
如果他将此话问出口,裴云潇恐怕会义正辞严的回他一句:“猜对了!”
她的小本本上,记了很多人,很多事……只是这个小本本不是为了上报皇帝,也并非为了惩罚谁,而是留作日后用的!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裴云潇知道这世间功利贪欲之心难以彻底铲除,故也从不强求,或为此悲观抑郁。
可若世道污浊,官场贪腐成风,公道正义丧失,何来清明治世,海晏河清?
历史滚滚,亦有明君理国,清正之臣相佐,换四海承平。
若日后唐桁登基为帝,要的也是四海归心,一派清平之相,她愿意做他的良臣,以这些年来的所见所闻为鉴,亲手打造一个她期待中的太平盛世!
等到那时,她就孤身一人,伴一叶小舟,翩然远去,离开漩涡,去追求自己最想要的自由……
又一日,裴云潇与赵希哲到了另一个受灾县,探查当地的救灾情况。
站在高处,俯瞰城中,卷着枯木石块儿的泥石流虽已止住,却依然顺着地势,缓缓流向低洼的角落,乍一看去,早已与地平线的狼藉山体混为一体,哪里像人住的地方?
另一边,未曾被侵染的地方还比较干净,很多百姓挤在临时搭建的土房里啃着官府发下的馒头,喝着浓稠的米粥。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赵希哲指着角落里衣着脏污,却小心捧着手里的书的一个穷书生,出声感慨。
裴云潇眉头一皱。
这话,从赵希哲口里说出来,还真是,有些违和。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与赵希哲一同出京开始,裴云潇对赵希哲的看法,发生了颠覆性的转变。
此时此刻,她没来由的想起京城街道上的那一次打群架,那个被伤了眼睛的姚杰,不也是这天下寒士的一员吗?
她忘不了赵希文那不咸不淡,四两拨千斤的公然徇私。
如果赵希哲要建起千万广厦,会不会把它当做施舍、怜悯,亦或是敛财的工具,高高在上的“庇护”天下寒士,然后说——“你们应该感恩戴德!”
裴云潇觉得自己不该多想,却偏偏忍不住……
“大人!”锦年的声音,解救了裴云潇。只是他的表情,有些焦急:“林管家来了,像是出了什么大事!”
裴云潇心中一咯噔——莫不是祖父那儿……
“赵大人,家中来人,我先行一步。”裴云潇丢下一句话,匆匆告辞。
因此,也错过了赵希哲脸上的一丝奇异的神色。
县中驿馆。
裴云潇刚进屋,就见林瑞站在房中,身形佝偻,神态憔悴,像是连夜赶路。
“瑞叔?”裴云潇心里一慌。
林瑞回过身,见裴云潇进来,“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她的面前!
“瑞叔!”裴云潇和锦年赶紧上前去扶,好半天,才将他搀起来:“这是怎么了,您别急,慢慢说啊!”
林瑞整个人的状态都很不对劲。
“小公子,求您救救小女!救救小女!”
“林姑娘?她出什么事了?”
裴云潇想起那个只见过一面,娘胎里带病,走两步路就要歇歇的少女。以前她还在想,这不就是又一个“林妹妹”吗?
林瑞已临近崩溃边缘,一个大男人双眼赤红着,双手抖得不成样子,断断续续,才将事情说明白。
林瑞的妻子是樊州人,林姑娘生下来就胎里带病,从小体弱,小心翼翼看护着才勉强长大。也是奇怪,林姑娘不能离开樊州,只要一离开,身体就受不住。
所以林夫人一直陪着女儿留在樊州娘家居住,平常林瑞就是京城、樊州两头跑。
前些日子,林夫人一个人跑到京城裴府,告诉林瑞,自家女儿被一个权贵公子给强抢入府了,请林瑞求求裴府,能不能看在他们尽心侍奉的份儿上,借裴府权势救人。
被人抢走,林瑞夫妇早做好了女儿会遭遇什么的准备,可他们只担心,离开父母照料的林姑娘会不会一口气上不来,就那么去了。
他们什么都不想要,甚至不想讨公道,就想要一个活生生的女儿!
林瑞想,他为裴府操持了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此卑微的诉求应该并不过分,于是便去求了裴瑫。
裴瑫一问,原来抢了那林姑娘的不是别人,正是樊州知府,方家的世子。
在这个节骨眼儿,樊州受灾的事还没个定论,方家会不会受牵连,也是未知数。偏偏此时又出了林瑞这事儿,裴瑫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压下此事,不让闹大。
但裴瑫也没有完全不管此事,他派人私下告知了方家此事,要他们把人放了,所有事情一笔勾销,既往不咎,裴、方两家继续联手应对敌对势力的攻击。
然而,方世子那边却是一问三不知,只说自己从未见过什么林姑娘,更不存在将人抢走这回事。
如此一来,裴瑫只能作罢,可林瑞怎么可能放弃?
一时情急,林瑞私自离府,连夜出京赶路到樊州,来寻裴云潇。
“公子,您就当是我林瑞脸皮厚,忘恩负义。太傅大人对我有救命之恩、知遇之恩,我却在这种时候给他添麻烦。可我这个女儿,她是我和她娘的命根子啊!”林瑞说着,又要跪下。
他甚至都没敢说,裴瑫劝他的时候,话里话外那意思竟是说女儿是去享福的,就算女儿福薄没了,他不是还有儿子吗?
那能一样吗?
从玉雪可爱的小婴儿,到今日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林瑞把女儿捧在手心里呵护疼宠了十几年,怎么可能就这么算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引用:①《大戴礼记》:“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②唐·杜甫《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第74章 我逃婚了
裴云潇不用问, 就知道林瑞从裴瑫那里得了什么反馈。
祖父这个人,只是所有封建大家长的缩影,一切以家族利益为先, 在这之上,谁不是可被利用的棋子?
就连他自己嫡亲的孙女, 他都可以狠得下心,当年流产和离的大姐, 一尸两命的二姐……哪个不可怜?更别说这次只是林瑞的女儿了。
“瑞叔, 你先冷静些, 让锦和带你去歇息,这件事交给我, 我一定把林姑娘救出来!”裴云潇宽慰道。
林瑞眼前一亮, 猛地抬头看向她, 似在确定裴云潇话里的真伪。
只见裴云潇目光坚定,说话掷地有声, 他这才终于痛哭出了声。
锦和将林瑞扶下去后,锦年、锦英和锦妙就围了上来。
他们四人与林瑞的情分也很是深厚,值此之时,也是又气又急。
“男儿有泪不轻弹, 只是未到伤心时!林管事对他的女儿一直疼爱有加,如果是我, 我也会不顾一切地杀进方府里去!他们不让我好过, 我也就不让他们好过!”锦妙义愤填膺。
锦英却敏锐地察觉到了裴云潇的情绪,定了定神,冷静问道:“公子?莫不是觉得此中有什么问题?”
裴云潇点点头,又摇摇头:“瑞叔的品性,我是信的, 而刚刚那般模样,亦不似作伪,林姑娘被抢走之事,十中有九是真的。”
“只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裴家大管事的女儿被方家欺凌,这一牵连就是一长串,我总觉得太巧了。”
“公子觉得抢人的不是方知府?”锦年问道。
“我倒觉得,抢人的一定是方世子!”裴云潇说得确切:“正因为我认为此事背后有人操纵,所以这个抢走林姑娘的,必须得是他,不然这阴谋不就没用了吗?”
“因为樊州受灾一事,方家备受责难。方世子若真是个两袖清风的清官,怎会经不住御史彻查?现如今朝中连秦子诚都带头参奏了方世子,可见未曾冤枉了他。就算到最后他被斥责、贬官,也是罪有应得!”
裴云潇想了想,继续道:“然而在祖父和方家看来,这个结果,显然是不被允许发生的。方家势力近年来日渐没落,当日提出与我结亲,也是为了借裴家的势东山再起。
祖父和方家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方世子哪怕是杀了人放了火,他们也得给他藏着盖着。”
“那……若是公子执意救人,岂不正好站在了家主和方家的对立面?”锦英立刻想到了裴云潇最担心的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