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香 第154章

作者:假面的盛宴 标签: 市井生活 甜文 穿越重生

  荣庆面上大气不敢出一声,心里却是可惜万分。

  明明是两全其美的事,偏偏出了意外,而这意外恰恰是之前所有人都没在意的。别人不清楚,只有荣庆知晓建仁帝布局已久,如今突然出了这样的岔子,也不怪陛下如此大怒。

  殿里十分安静,只能听见微微的风声。

  从殿外吹进来的风,搅动了垂挂在殿里的帘幔,一时竟有几分群魔乱舞之状,就仿佛有一场暴风骤雨即将来临。

  李院正的冷汗顺着额头一路淌下来,不知不觉竟在地上聚成了一个小水滩。

  冰凉而光洁的金砖地面,一如既往是浓重的墨色,这种墨色是一种透着光的黑,水滩的折射,结合着沉重的黑,倒映出一片光影来。

  他眼睛盯着那片光影,甚至能看到自己鼻尖。

  心,扑通扑通地跳着。

  前所未有的快。

  李院正在心里默默地数着数,数到快一百,头顶上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他不敢抬头去看,心里却疯狂埋怨着:害死我了,害死我了!我到底是发了什么邪疯,竟然听了你的话!

  “若是另换一个人,朕一定杀了他!”建仁帝说得很慢,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出。

  “滚!”

  “滚下去!”

  “是。”李院正连连磕头,如蒙大赦一般,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弓着腰倒着退了出去。期间因脚步不稳,还摔了一跤,模样极为狼狈,可没有人在意。

  静。

  近乎死寂的静。

  “都滚,都给朕滚出去!”半垂着头,以手扶额的建仁帝突然暴喝道。

  角落里,荣庆一言不发地爬起来退了出去,直到殿门被紧紧阖上,这个殿里终于只剩了建仁帝一人。

  .

  今日来玉溪宫求见建仁帝的人,都被挡了回去。

  若是有经验的,只看守在外面太监们的脸,就能知晓今天陛下大抵是心情不佳,每当建仁帝心情不佳的时候,连玉溪宫的蝉儿都不敢鸣叫了。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一个人前来,看见这个人,荣庆比看到了亲娘还亲,连忙就迎了上去。

  “无量寿福,容公公这是?”

  来人是一个白发白眉的道人,穿着一身蓝色道袍,头戴五岳冠。

  看其眉发的颜色定是岁数不小,可他的脸却极为光滑白皙,竟是一丝皱纹都无,俨然是传说中的鹤发童颜。

  此人正是大昌的国师,道号善元子。

  这善元子曾经不过是个乡野道观的主持,建仁帝广收天下有名道人为其讲道,其中便有他。当年为建仁帝讲道的人没有数万,也有数千,到最后只留下善元子及其师弟善成子陪侍帝侧,可谓是宠信至极。

  不光如此,建仁帝为其在京中修建了道观,还封他为大昌的国师。虽然朝政大事与宗教并无关系,但能让建仁帝做到如此,可以想见他有多么重视善元子师兄弟二人。

  这趟来西苑,二人便跟过来了,就在玉溪宫附近的占星阁中。

  只见善元子白发白眉,一派仙风道骨,一阵清风吹来,广袖翻卷之际,真恍若是神仙在世。

  “陛下心情不好,只有仙长能开解了。”

  旁人如临大敌,善元子却是淡定从容。

  “陛下神功大成在即,偶有暴躁也属正常,待贫道进去看看。”

  荣庆忙毕恭毕敬地把善元子送了进去。

第156章 小皇后(六十六) 天意?

  “一叶飘空便见秋,法身须透闹啾啾,明年更有新条在,恼乱春风卒未休。(注:《透法身句》)”

  法座上,建仁帝直起身。

  就见善元子嘴里吟着,一边大步从外面走了进来。

  “道长说的是,人的烦恼就像野草,一时斩尽无用,只待春风一吹又生。”

  “陛下为何困惑?”

  建仁帝皱起眉,从来不曾在外人面前透露的帝王心,大抵这次是真受打击了,也可能是心太乱,竟让他面上显露出几分踌躇之色。

  善元子静静地立着。

  过了一会儿,建仁帝沙哑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

  “朕,原本打算,赐皇后一个孩子。有了这个孩子,也能保她、保杜家、保定国公府一世安稳。”

  “太子之死,非朕之过,皇后病薨,让朕万分痛心,此乃惨绝人寰之事,乃人之大难。朕想,朕贵为天下之主,定是朕坐拥这偌大的江山,上天才会让朕遭受这一切的磨难。”

  一开始建仁帝说得极慢,到后来语速未变,人却激动了起来。这期间善元子一直静静听着,未发一言,只是捏着胡须的手微微收紧。

  “朕,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实则人力终究难于胜天,普天在上,三清道尊在上,难道真要让朕经历种种磨难,最终才能获得逍遥自在?”

  “陛下可还记得自己当初为何修道?”

  建仁帝目露迟疑,但还是答道:“自然是为了超脱。”超脱一切凡尘俗世,超脱人之寿命桎梏。

  “陛下既然想要超脱,那为何还要动怒?”

  “无为而尊者,天道也;有为而累者,人道也。”

  此言出自《庄子》,其实也就是在说,因外界遭受的纷杂烦扰,平添许多困扰,此乃人道,也是建仁帝在感叹自己未得大道,至今还是个凡夫俗子,所以才会因为烦恼生怒。

  善元子抚须大笑:“既然陛下能明悟这般道理,就说明陛下离神功大成不远哉。”

  “果真?”

  “自然。”善元子颔首,又道,“难道陛下还不信贫道?陛下本就是真龙降世,受诸神庇佑,下凡应劫而生,自然非同一般凡尘俗子。当陛下能明显感受到劫难,说明陛下离大道越来越近了,就好像那黎明之前的黑暗,已经离天明不远。”

  建仁帝又惊又疑,又喜又悲,一时脸色之精彩,简直让人叹为观止。

  须臾之后,他终于平复下来,道:“若朕有一日得道超脱,定然不会忘了道长。”

  “只是——”善元子有些迟疑。

  “只是什么?”

  见善元子迟疑的样子,建仁帝的心又提到半空中。

  “方才贫道听陛下说繁衍子嗣之事,我道教虽不禁女色,可陛下早失元阳,到底与神功有碍,虽然这些年陛下励精苦修,弥补了这些的损失,可如今陛下神功将成,这时候还是多多注意才是。”

  建仁帝皱起浓眉,脸上看不出喜怒。

  善元子表面没什么,心中却惴惴。

  他并不知,建仁帝实则在心中暗暗想着心事。

  本来晚香因为身体原因,暂时无法孕育子嗣,致使建仁帝希望落空,因此而大怒。突然善元子来与他说,他即将神功大成,此事算是一喜,可神功大成偏偏要暂时戒了女色,以免影响修炼。

  这一饮一啄,看似无常,冥冥之中却暗合天意。

  让建仁帝感叹之余又体会到一丝天道的偶然,让他不禁心中生喜,也没再跟善元子多说,而是说突然悟道让其退下。

  .

  等善元子离了玉溪宫,回到占星阁,一身汗早已是湿透了他的道袍。

  阁中,善成子靠在法座上,两个执扇的道童正轻轻地为他打着扇子。

  法座前放着一尊鎏金镂刻的三足冰釜,冰釜里堆着正冒着白烟的冰山,随着扇子的煽动,阵阵凉意翩然而至,在这炎热的夏日中真是极致的享受。

  “师兄,你这是怎么了?大热天的,你不待在屋里歇凉,跑到外头去做甚?”善成子悠哉悠哉道,示意道童给他端水,顷刻一碗放了蜜的酸梅汤下肚,真是从汗毛眼里都透着舒坦。

  “歇凉?”见善成子这样,对比自己的狼狈,善元子哪还有什么好脸色,“你能歇着,难道我也能歇着?都歇着,哪天命都不保!”

  此时的善元子哪还有人前的仙风道骨,骂完张罗着脱下外面的道袍,又挥手让两个道童退下,明显有话和师弟说。

  “师兄,你这到底是咋了?”

  善成子也看出不对,搔搔脑袋坐了起来。

  他本就体型痴胖,这两年更是胖得厉害,一动起来,身上的肉山一阵颤动,若不是一头的白发衬着,和那乡间的屠户也不差,看得善元子又是气恼又是心生无力感。

  “这地方我们估计待不久了。”

  “咋了?这到底是为何啊?不待这里我们去哪儿,难道还回去招摇撞骗?那些个粗鄙的士绅富户哪有皇帝有钱,这么好的日子,这么多人捧着,我可不走!”善成子连连摇头,明摆着很抗拒。

  “你成天不是吃就是睡,养得一身懒肉,一点用处都无,若不是我在陛下面前以你在炼丹作为开脱,恐怕早就露了行迹。”善元子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倒不是我想走,而是不得不走,你可别忘了当初答应我什么,捞够了咱们就离开,如今倒舍不得这地方了。”

  可世上又有谁能舍得这地方?

  这可是全天下最富贵的地方,哪像曾经他们待过的那些个小家富户,他们师兄弟二人多吃点好的,都能让那些人心疼得龇牙咧嘴。

  而且,他们现在顶着国师的名头,走到哪里都被人捧着,成天吃得是山珍海味,喝的是琼浆玉露。

  除了要费心炼丹和奉承皇帝,奉承皇帝这事有他师兄做,其他时候躺着享受就成了,简直是神仙来了都不换。

  “我不走,要走你走,反正我不走。”

  善元子看他这泼皮无赖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

  “你以为我想走?你可别忘了那‘仙丹’!”

  提及‘仙丹’,善成子下意识打了个激灵,不禁压低了嗓音:“难道又出事了?”

  他面色十分难看,难看中还带着几分肉眼可见的惊恐,仿佛那‘仙丹’不是仙丹,而是要人命的鬼怪。

  “师兄你不是跟陛下说,这都是必要的排毒,难道陛下怀疑了?”

  其实善元子和善成子师兄弟二人,也不是第一次拿炼丹招摇撞骗了。可一来他们以前只是吹嘘,为了显示自己的‘本事’,二来他们以前所碰到的那些人,不过小富之家,最大的也就是个地方豪贾。

  可豪贾之力哪能和一国之君之力相比?

  他们平时当着那些人的面前吹嘘,即使勾得他们按耐不住想开炉炼丹,也会因为昂贵的耗费而怯步,没怯步的也经不起几次折腾,自然能蒙混过关。

  可建仁帝不一样,这些年来他的私库大半都供给这师兄弟二人炼丹了。银子砸进去,没出丹,那就是没本事。

  没本事如何是得道高人?自然是炉炉都有‘仙丹’。

  就这么一年年服用下去,铁打的人他也会出毛病。

  要知道所谓的‘仙丹’,都是用各种丹石所炼,譬如水银、丹砂、硫磺之类,这些东西单服都能把人吃死,更不用说混着来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