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假面的盛宴
晚香有点忍不住了,想过去一把夺过来,可又想家里就四条帕子,大芽儿小芽儿一条,她两条,擦脚的一条,哪还有多余的给他用。
只能强忍着臊气,等他擦完了,才一把夺了过来。
却又看到少年刚洗过的、宛如剥了壳鸡蛋的、通透盈润的脸。
这个年纪的少年,无疑是最好时候的。本就长得好,刚褪去了属于少年的生涩,增添了一些男人独有的阳刚,却又恰到好处,以至于融合了少年、青年的最好的特质。
添一分则阳刚之气太足,少了属于少年的俊秀,减一分则俊秀太过,未免让人雌雄莫辩。
晚香最是贪看美好的物什,可自打来到这个世界,就没精力也没心情去看了,此时乍一看去,不免看恍了神儿。
“怎么了?”古亭眨了眨眼睛,绷住嘴角的浅笑。
晚香回过神,赶紧垂下头:“没事,我去放帕子。”
她突然觉得方才自己那样揣测,实在是对这张脸的亵渎,是她想多了,他只是无意,并不是故意。
*
粥煮好了,晚香见两个芽儿还没起,就跟古亭说他们先吃,到时候留一些就好。
吃饭时,晚香突然想到王长安之前跟她说的话,问起胭脂晾晒的事。
“是我看错了,我之前回去了一趟,还没有晒干。”古亭平静道。
晚香就没多想,只当是看错了。
吃罢饭,古亭就走了。
这个时候外面才刚见亮堂,村里也没什么人,再过一会儿人就多了。古亭赶在这时提前走,想到少年似乎漫不经心的细心,晚香一阵温暖上了心头。
如是又这么过了几日,这期间古亭又来过一趟,照例是给晚香送猎物。
一般都是傍晚来,帮忙把猎物收拾了,留在这里吃晚饭,顺便会留下歇一晚,等第二天早上离开。
因为古亭都是晚来早走,倒也没被村里人发现,而村民们都忙着秋收,晚香这几日倒过得平静。
这天,晚香正收拾菜园子。
小芽儿帮不上什么忙,就拿着小棍在旁边玩土,大芽儿则跟着晚香身后捡地里的小石块儿。
突然听见有人在外面叫她的名字,刚开始晚香还没反应过来,因为对方叫的是芽儿娘,直到大芽儿叫了她一声,她才反应过来。
把手洗了洗去了前面,见个圆胖穿一身酱红色褂子的妇人站在院子外。
是村里的人,人称毛大嫂子。
晚香还知道她有另一个身份,是个媒婆。
不过毛大嫂子这媒婆也是闲来无事做做,因为给村里好几户人家都说过亲,关键说得都还挺合适,在村里的名声还算不错,一般村里人要是想给家里儿女说亲事都会先找她。
“嫂子,您怎么来了?快,进来坐。”虽然心里万分疑惑,晚香还是笑着把毛大嫂子迎进了屋。
坐下后,她先去倒了碗水,毛大嫂子还直说她太客气。
等晚香也坐下后,毛大嫂子拉着她的手说了半天话,大意就是听说她跟杨大志和离了,间或损了苗氏几句说她不做人,外面名声都坏透了,看以后她家老四还怎么说亲。
又说村里人大多都是同情晚香的,这么多年了大家也都相信她的人品之类的,然后丢了一个她以为晚香会很吃惊,但实际上晚香一点都不吃惊的消息。
杨大志要娶媳妇了,是杨沟村的一个寡妇。
这闲事不是毛大嫂子管的,她也是听别人说的,而她还有一件事要跟晚香说,最近有人托了她一件事,帮人说门亲事。
对方姓马,是杨沟村的。
毛大嫂子觉得晚香挺合适,这不就找上门了。
第26章 下不出蛋的母鸡(二十四) 你不准改嫁……
“人是个好人,就是名声不大好,可芽儿她娘你也知道人言可畏的道理。这人就是吃亏在没有一个好出身,小小年纪就父母双亡,叔伯们也不怎么管他,从小就在村里吃百家饭长大的。
“就因为这,耽误了自己的亲事,但人能干,会挣银子……等真正有钱的时候,又看谁都不中了,也不求别的,就想找个能过日子的,性格温柔的。你和大志的事我也听说了,这不就替你考虑着,就试着往那边递了话。”
毛大嫂子越说越激动,重重地拍了晚香的手一下,“你猜怎么样?人家竟然说不在乎是头婚还是二嫁,只要人好就行,也不在乎你带两个孩子,正好当自己闺女养了。”
晚香干笑着将手从对方手里拿出来,揉了揉,正想收回去,谁知又被抓了过去。
“你说这事是不是天大的好事啊,芽儿她娘?”
晚香实在有点受不了了,站了起来:“嫂子你先坐坐,我再去给你倒碗水来,总不能让你光说话嘴干着。”
说着,她就拿了桌上的碗出去了。
毛大嫂子在后面笑着埋怨了一句:“瞧瞧,这是羞了?都两个孩子的娘了,真是!”
借着去灶房倒水的功夫,晚香把思路捋了捋。
现在大致的情况就是有人看中她了,想跟她凑在一起过日子。男方家的家境不错,有两栋房子,还有十来亩地,属于无爹无娘无亲戚,嫁过去就能当家,还不用受婆婆小姑的脸色。
以上是出自毛大嫂子之言。
当然,这男方也是有缺点的,据说在他们村名声不太好,不好的原因是从小失怙,吃百家饭长大,因为也没人管,婚事一直蹉跎,这些年倒是赚了些银子,也置办了些家产,可这人娶妻的心思却淡了。
虽然毛大嫂子没明说,但晚香听出潜意词,大概就是男方还没发迹的那些年受了不少白眼,现在对那些图他银子去的人家没好感。
可为何是她?
这是晚香最最想不通的事,一个弃妇,还拖着两个女儿,有点脑子的男人都不会娶她。
当然也不能说晚香很差,事实就是如此,像她这样的也就配找那些鳏夫光棍什么的,还是有人愿意要的,但绝不会是这样的家境。
这么好的家境,什么样的黄花大闺女找不到,来找她?晚香总觉得哪儿有些怪怪的,却又说不上来。
也没时间给她多想,她把水端去后,毛大嫂子也渴了,接过来一饮而尽,然后又拉着她的手说了起来。
晚香真有点厌恶她这习惯,却又不好明讲。毕竟从面上来看,人家是真正为自己好,也是真正为自己高兴能说上这样的人家。
“妹子要是没什么提的,嫂子我这就回去安排。对了,人家说给聘礼,就按照头婚的讲究来,绝对不亏待你。”毛大嫂子笑眯眯地拍了拍晚香的手,站了起来,就打算走了。
晚香被她这自说自话惊呆了,忙道:“嫂子,等等,我都还没答应,你……”
毛大嫂子回头,一脸诧异地看着她:“这还用得着答应不答应?这可是天大的好事,你说咱们一个村抬头不见低头见,我还能害你不成?你这人吃亏就吃亏在太老实,外面人说杨大志是偷搞了寡妇,才回来把你休了,里正家心善才说不是休妻,是和离。
“咱们妇道人家摊上这样的事,说是天塌下来也不为过,得亏你也没闹,安安静静地就搬走了。可你一个妇道人家,既没地又没屋,还拖着两个孩子,短日子还能过,长久下去怎么过?
“听嫂子的,他们那些男人无情无义,你也不用给他守着,该改嫁就改嫁,该过日子过日子。让我说你福气都在后头,以后有杨家人后悔的时候,这么好的媳妇不要,偏偏要找个晦气的寡妇上门,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毛大嫂子说得真情实意,也算是推心置腹了,可晚香却是嘴里直冒苦水。
她能说她一点想改嫁的想法都没有?
她能活着,她还活着,开始是因为那个声音,是她想要复活问玉,后来却是因为两个芽儿,因为王长安,因为古亭……
因为她发现,有时候人活下来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也许老天一时没睁眼,给了人磨难,但迈过这个坎儿,也许后面还有美好的风景。
就好像她现在,她觉得就还不错,虽然没银子,什么都没有,但只要开心就好。
很多时候,晚香都找不到自己存在的意义,毕竟那个声音那几句话太虚无缥缈了。
死了人怎么还能活?
甚至偶尔她午夜梦醒都会质疑自己现在到底在哪儿,是做了一场梦,还是真的变成了王香儿。
可王香儿的悲,王香儿的怒,她所感受到的一切喜怒哀乐都感染了她,渐渐的她似乎找到了定义。
改变自己,改变一切,让自己的日子过得开心一些。也许若干时间,这一切会戛然而止,但至少在她闭上的眼睛的时候,她是不后悔的。
可这里头绝对不包括嫁人。
变成王香儿,王香儿有丈夫,这是她所不能逆转的,但至少在她有意识的情况下,她没有想嫁人的打算。
“嫂子,我也不想瞒你,我现在没打算嫁人。”晚香道。
“不打算嫁人?你别告诉我,你真要给杨大志守?”毛大嫂子一个咋呼,就转回来了,拉着她的手,有些恨铁不成钢地道:“你说你这人怎么这么死脑筋,你现在还年轻,早点改嫁还有好日子过,难道真要等到老了以后再后悔?”
“那倒也不是,嫂子我……”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想法?说白了就是死脑筋,想不开,还念着他!我以前就见过像你这样的,头两年怨,后面恨,再恨几年突然就后悔了,耽误的是自己的时间,人家媳妇儿子热炕头,一家人过得热热闹闹的,你说你图啥?”
这毛大嫂子说起话跟连珠炮似的,根本不给晚香插嘴的机会就说了一通话。
晚香一直听到她说完,才道:“嫂子我真不是还想着他,就是有点乱,你说我这才多久,哪有什么心思想这个。”
“反正你好好想想吧,毕竟是一辈子的大事。不如这样,我过两天再来,你多衡量衡量,嫂子不会害你的。”
“嫂子,我知道,真是谢谢你了。”
等把毛大嫂子送走,晚香只有一个感觉,就是精疲力尽。
她自己坐了会儿,刚打算起来一抬头就看见站在门边上的大芽儿。
“怎么了?过来说话。”晚香招了招手道。
这孩子心思重,她是早就知道的,会这样肯定是听见她跟毛大嫂子说话了。
大芽儿本来不想说,可晚香这回也学到了,拉着她小手不丢,大芽儿磨磨蹭蹭,扭捏了半天才开口:“娘,你要改嫁?”
晚香这才突然明白,她不是一个个体,还有两个孩子,每个人存活于世,很多事都不能随心而欲。譬如当年的杜晚香,譬如现在的王香儿,不管她改不改嫁,首先要考虑的是两个孩子,所以她也没避着大芽儿。
“那你希望娘改嫁吗?”
大芽儿抿着嘴不说话。
晚香心里叹了口气,也不想逼她,摸了摸她的小脑袋,道:“娘不改嫁。”
“那你怎么养活我和小芽儿?”
“你不是知道,娘会做胭脂,到时候做胭脂赚银子养你们。”
“可要是卖不出去呢?”
晚香扶额。说这孩子心思重,她还真是重,连这个都想到了。
“那你的意思就是不反对我改嫁了?”她饶有兴味地看着她,打趣道。
大芽儿想了想道:“他要是能对你好,对小芽儿好,我就不反对你改嫁。”
晚香正想点头夸赞她,突然反应过来:“那你呢?”
“只要他对你好,对小芽儿好,我?我没什么。”
晚香的眼泪一下子到了眼眶,笑着将她拉进怀里,揉了揉:“你个小丫头片子,年纪小小的,心思这么重。我是大人,你是小孩,这些事情不是你该操心的,相信我,我肯定能养活得起你跟小芽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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