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假面的盛宴
有些人不中,不是才情不够,有的是运气不佳,有的人恰不逢时。其实顾青砚在这场赴试之中就得到了不少心得体会,在贡院里,有人突然腹泻不止,以至于被号军抬了出去,有人运气不好,分到了漏风的号房以至受寒,乡试还没结束,人已支撑不下去了。
时也命也,得之我幸不得之再继续努力便是,所幸他还年轻。
其实顾青砚想得更远,香儿方有孕,他若是中举必然会乘胜追击赶赴明年春闱,到那时妻子正是临产,他不能陪伴身边,若是真没中,他倒可以陪着待产了。
所以得失顾青砚俱皆都想过了,自然也就没有陈元以为的内心焦灼。
只是这话他也不好与陈元明说,同桌的另外几个书生估计也心中有数自己的水平,既然到这时都没喜报自然是没中了,反而放松了心态,或是和邻桌之人攀谈,或是同桌劝酒,一通吃喝胡侃下来,似乎也没那么紧张了。
所以到之后报到第二名,这次正巧是在龙虎楼,可中举另有其人,大家反而没那么沮丧了。
报喜之人前脚离开,德子也回来了。
“少爷,小的没看见榜,不过据说头名解元已经出来了,回来时正好碰见那报榜的队伍,跟小的不是一个方向。”
既然不是一个方向,那就不是龙虎楼里的人,所以说这次顾青砚是没中?
陈元的脸色有些难看。
德子缩着脖子,看看少爷,又去看顾青砚。
其实他还有话没说,家里已经连番派人来寻,说让少爷快些回去,可明摆着少爷跟这位顾公子关系亲近,且德子作为陈元的贴身仆人,自家少爷几斤几两他还是清楚的,这次能中多多少少和这位顾公子有关,之前少爷和顾公子一起做学问时他可没漏下。
如今少爷中了,顾公子没中,明知少爷心情不愉,他可不敢再说别的。
“陈兄不必如此,你这样,愚弟反倒……”顾青砚捏着酒杯道。
陈元叹了口气,很快又露出笑容,拍了拍顾青砚肩膀,意思他懂顾青砚想说什么。
“罢,看得出顾贤弟是个心胸开阔之人,再说什么安慰之言,倒显得我矫情。别的我就不多说,下次再来赴试一定要提前知会愚兄一声,是时也别赁屋另居,就住愚兄家中……”
这时,一人经过,冷笑了一声。
正是黄德。
他之前一直喝闷酒喝到第二名来报,此时听闻解元已出,也就不想再待下去了。自然没漏下陈元这边的动静,临走时还不忘再给陈元添上一堵。
陈元当即变色。
顾青砚忙站起来,拉住他:“陈兄家中约莫还有事要忙,愚弟也得回家去了。”
“我能有什么事忙,左不过就是家中那些妇孺闹腾。罢了,这酒也喝得差不多了,我送贤弟回去。”
说着,他又对那几名书生说让他们继续吃酒,他先走一步,就带着德子和顾青砚走了。
路上,顾青砚有说自己可以回去,他堂堂一个七尺男儿有手有脚,又是□□的,哪需要人送。
可陈元非要坚持,可能也是怕顾青砚表面淡定,心中大抵也不好受,怕出了什么事,硬是说自己把人弄出来的,自然要把人送回去,也免得弟媳埋怨他。
见此顾青砚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随他。
到了所在的巷子,隐隐就听见里面一片喧嚣之声,眺望过去围着的人群之中隐隐能看见红黑之色。
这颜色二人可不陌生,之前每次这颜色出现,就代表又有一人高中了。
莫非是巷中有人中了举,还是解元?
二人想起方才德子所言,心中隐约有些明悟,行走之间不免加快脚步。
还没走几步,一妇人疾步走过来。
顾青砚眼神一定,忙迎了上去。
顾大娘快撞到人了,才抬起头来。
“娘,你这是去做甚,怎么走这么急?”
“砚儿你可算回来了,快跟我回去,家中一群人等着你。”
顾青砚心中一紧,强制镇定问道:“娘,何人等儿子?”
“快别问了,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一直不见你回,我就匆忙出来找你……”
顾大娘说得没头没脑,看得出是真急了,不过已经不用她说了,顾青砚已经看清前头的人群站在哪处。
正是站在他们赁屋的大门前。
“恭喜顾青砚顾老爷,喜中文盛十二年浙江乡试头名,解元!”
第89章 寡妇花事(四十一) 暗涌、赴京……
一番兵荒马乱。
门里门外围看的人实在太多,晚香有孕,怕伤到她肚子,没敢让她出来。顾大娘头一次碰见这事,实在没有经验,顾青砚又被同巷借居的那些书生拉着道喜,最后给报喜的赏钱还是陈元给的。
等人散后,顾青砚要补还他,陈元宁死不要,说如果再说就要和顾青砚绝交,见此顾青砚只能作罢。
且经过这次的事,他看陈元也是个可交之人,两人交情不同之前,自是不必多说。
来贺喜的人一直到很晚才散去,这巷中借住的考生们本就很多,得知巷中竟有人高中解元,自然一波一波都上门来道喜。
甭管认不认识,至少混个脸熟,所以等院中恢复平静时,天已经黑了。
现在再出去买菜是买不到了,所幸中饭还剩了许多,热一热就是一顿,这会儿也没人在乎这些。
等吃罢饭,一家三口人面面相觑,顾大娘想说点什么,却又一时说不上来,又见晚香面露疲色,便让儿子儿媳先回房歇息。
晚香本就累得不轻,折腾了一天,顾青砚也一样,但还是先去灶房打了热水,回来服侍妻子洗漱。
二人洗漱完就躺下了,晚香说腰有点疼,顾青砚便将她搂在怀里揉腰。一边揉着一边说着闲话,突然就听见院中隐隐传来哭声。
顾青砚当即坐了起来,还算他谨慎,先到了窗边往外看了看。
看完,他回到床上。
晚香见他不说话,推了推他。
他面色有些复杂,将看到的情形说了。原来顾大娘在院角烧纸钱呢,一边烧一边哭。
大抵是在告慰顾青砚亡父,这种情形两人自是不好去打扰,浑当做不知道便是。
等顾大娘回了房,两人又说起回乡的事。
“这么看大抵还得十日才能归。”
没中自然当即就返乡了,可中了不光要去府衙复核,还有鹿鸣宴、簪花宴等要参加,还要去拜见考官,曹家那边也得去,所以顾青砚还有的忙。
果然之后几日顾青砚忙得脚不沾地,每天都是白日出门月上树梢才归,偶尔回来身上还带着酒气。
也是邀他赴会的人实在太多,江南一带本就多官绅士族,如今刚出了个新晋解元,能得解元的,说是人中龙凤也不为过,又是个寒门出身,这简直就是天降人才等着人去拉拢。
哪怕之后知道顾青砚还有个老师是曹际昌,都没能阻止这种四面八方而来的拉拢。曹家是什么情况,也许常人不知道,可知道的人也并不少,曹家是在江南一带大有名头,可大有名头的也不止曹家一个。
认真来说,曹家连个世家都算不上,须知能称得上是世家的,要么是世代相沿传承下来的大家族大姓氏,不说要传承几百年,至少要跨过两朝以上,祖上要有大名望之人;要么家中世代为官,至少五代以上不断仕途。
而曹家不过是个大富之家,充其量是祖辈富裕,供出了几个读书人,借着官商相护,以至于家中生意越做越大,家族自然越来越兴盛。
可自古以来士农工商,商是排在最末的,没有相符的实力,又哪能护住不相符的富贵。
早些年曹家早已渐渐走入末路,是这一代出了个曹际昌,才让曹家又昌盛了几十年。
而这一代,曹家能拿得出手的后辈子嗣无一人,曹际昌再是广交善缘,知交遍天下又有什么用,等曹际昌不在了,这些人情自然也不在了,也许不用几十年曹家就没名字了。
这个道理不止别人懂,曹家也懂,甚至曹际昌都懂。
他料想自己这个学生不是凡子,可万万没想到顾青砚能拿到解元,除了感叹之余,心里不是没有后悔当初既然看中顾青砚想招他为婿,就应该先下手为强。
可现在说这些都晚了,且不说顾青砚早已娶妻,就算未娶恐怕一个庶女旁人也看不上。
会有这个说法,也是这几日想撮合做媒的太多,甚至有人打听到了曹际昌面前,就为了想请他从中说合一番,不过顾青砚已娶妻这事也是从曹家流传出来的,之后倒是绝了大部分人的想法。
可也说了是大部分人,还有一小部分打听得知顾青砚之妻出身贫寒,说是糟糠之妻也不为过,如今顾青砚得以冒头,又被许多人看中,停妻再娶其实也不是不可能。
本来顾青砚还打算多留几日,他虽是读书,却不是死读书,也清楚从中举开始就该着手发展自己的人脉了,同乡同窗同科这种关系在官场上比任何关系都来得更亲近一些。
但见此情形他也不敢再多留,还是早日回乡的好,所以预估的十日还未过完,他便打算带着妻子和母亲返乡了。
既然打算返乡,自然要知会曹家那边一声。
毕竟曹际昌是他的老师。
简略说了返乡之意,曹际昌也没说别的,只询问了几句顾青砚之后的打算,便放他离去了。
等人走后,曹际昌才面露复杂的神色。
方才师生二人虽交谈简短,但曹际昌又怎可能不懂学生突然辞别当中缘由。
这几日对于围绕在学生的风风雨雨,他只是旁观,未从中插手,未尝不是没有试探之心。
如今看来,此子心性让他欣赏之余,不免也有让他自惭之愧。他自诩素来为人处世坦荡,罚了女儿,冷淡了那素来得宠的妾室,可确实也生了那些个不能与外人道也之心。
一个才不过二十之年的解元,该是何等天纵奇才。
旁人只道此子受他教导,可只有曹际昌明白他所谓的教导在其中也不过只占了十之一二。
他欣赏此子,见才欣喜,故收了他做学生,可他的学生没有数十也有十数,更不用说那些有名无分的。
所谓的广结善缘,桃李满天下,多多少少藏了私心。
曹家后继无人,他虽‘闲云野鹤’,但并不是全然无感,所以帮扶学生,广交友人,不过寄望有这些人帮扶,曹家可以败落的慢一些,抑或可以再给曹家多一些时间可以培育出撑起门庭的后辈。
曾何几时他素来自傲的洒脱性格,渐渐也搀了杂质。他非那孩子的蒙师,虽有师之名,但因此子素来心性寡淡,显得师生之情淡薄,平日里种种不着痕迹的笼络,都宛如打进棉花里,自然不免又生了再加一层羁绊的心思。
罢,终究是英茹那孩子没有福气!
只是以后来往要换一种方式了。
方才虽是交谈简短,但曹际昌总感觉顾青砚对于自己这几日袖手旁观,甚至从旁推波助澜有几分明悟。
师生之情不够,姻亲无缘,那就只有利益之牵扯。
既已入仕途,不远处便是官场,官场之中利益的牵扯,再加上这份师生之情,只要曹家从旁真心出力,不怕此子日后发达不知恩图报。
对于顾青砚的性格,他还是有几分了解的。
曹际昌手里逗着鸟,思绪却已跑到了千万里之外,以至于等着他喂食的鸟在他手指上一啄,没有,再一啄,还是没有,第三下不免下了些力气。
他倒吸一口气,收回手,又搓了搓被啄手指,望向廊外暗沉的天色。
良久,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往日里洒脱磊落的背影竟多了几分沉重之色。
*
回到河田镇,顾青砚中举之事余韵未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