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十月瘦瘦子
李淳风愣了一下,没想到这姑娘居然会提出了这样一个想法。这普天之下,除了贵族和大官家里的千金小姐,女子学字读书的实在不多。识字明理,读书修德,这姑娘出身农家,却有这般见识,实在是难得。
他不是迂腐之人,在心中暗暗赞了一句,便开口道:“除了你,村里的其他人有空也可以来听一听,但不许说话扰乱课堂。不过你们本身在村里工作,为了方便大家,扫盲班会在戊时初(傍晚七点)开始,过时不候。”
小妮听到高人的话,眼神亮晶晶的,抬起头来感激地笑了笑。戊时已经下工了,正是有空的时候,她和姐姐都能结伴来听课,多学一点呢。
小姑娘道谢过后,就轻快地跑开了。她先是和姐姐分享了这个好消息,然后才在村里传播开来。这会儿村里的男女老少刚吃完饭,都在树下吹牛逼侃大山呢。大家得了这个消息,有心急的又跑到李淳风那里再问一回,得到确切的消息后,顿时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村长刘大福非常高兴,他指点着村里的男女,连夜搭建了一个宽敞的茅草棚子,姑且算是扫盲班的课室。村民们都恨不得明天就能开课,一鼓作气地干活,都很卖力气。
“村长,你看这样行不?”刘大勇指了指一块将近一百平米的空地,“我们村里的娃娃不多,就算大人也进来听课,应该也足够了。”
刘大福点点头:“这般就可以了,这茅草棚子也是暂时的。冬天快要来了,到时候我们要换个结实牢靠一点的,不然四面漏风会冷着孩子们。”
村民们都附和道:“应当的,应当的。”
谁家的孩子谁疼,冬天坐在草棚子里听课,也确实难受。刘家村的村民们也刚赚了些钱,心思也动起来,说要凑钱买砖瓦,来给娃娃们盖干净明亮的学堂。各人家里都有孩子,即使暂时还没生下娃娃,大人也能去旁听啊,不亏不亏。
刘大勇举手赞成:“我出三十文,我家有三个儿子呢,虽然最小的还不会说话。”
三十文可不低,顶得上半个月的工钱了。村民们瞧见刘大勇这么大的手笔,都调侃道:“勇子这是发了啊,那么舍得花钱,肯定是赚了不少。”
“哪里哪里?”刘大勇笑着退了下去,“这娃娃识了字,便是一辈子的福气。钱没了可以再挣,这样识字的好机会哪里会常有?”
仔细一想,还真是这个道理!
有了刘大勇开头,村里的各户都喊“二十文”、“三十文”、“四十文”等等,愿意为学堂日后的建设出一份力,凑钱买砖买瓦。即使村里最穷的寡妇家,也说要出十文钱,让家里的小子去识字。
众人拾柴火焰高,一阵子功夫,刘家村就凑足了四百多文。用来买贵人建房的青砖是肯定不够的,但买次一等的泥砖就绰绰有余。
收好了各家筹了的钱,村长刘大福又想到了村子里的李氏夫妻,这才是真正的有钱人家。夫人从手里漏出来一分半分,就足够学堂里的花费支出了。
等村民们散去后,老头子敲上了山脚小院的门。他先是感谢了一番,谢过萧依依介绍两位高人来村子里教书。然后又委婉地问了一句,问她要不要稍微“支持”一下学堂的建设。
萧依依做生意赚了钱,本就打算用在扫盲班里。
她听懂了村长的意思,先是故作姿态沉思了一下,半晌后才说:“应该的,我住在村子里,也是刘家村的一份子。这样吧,建房子的木料和教学用具,我都包了。但是我要定个规矩,谁要是不学好捣乱的,谁以后就别来上课了。”
“合该是这样。”刘大福非常同意。
扫盲班是村子里的大事业,谁要是敢坏了这份好事,他第一个饶不了这个人。如今又在夫人这里筹得了木料,只待材料都到了,就可以给娃娃们盖一间更大更好的学堂……到时候搞得好了,嘻嘻,隔壁村子的人肯定会羡慕死刘家村!
三天后
吃过晚饭后,村里的小孩都背着小背篓,在家人的陪同下,高高兴兴地跑到搭建的茅草棚子里。耶耶和阿娘都陪着他们来上学哩,都说能认识字,小孩们都一脸兴奋。
一个扎着冲天辫的小女孩看到了小伙伴,连忙凑了过来:“狗蛋,你说我们今天要学什么?”
“我也不知道哇。”狗蛋挠了挠头,“我一个字都不会。”
另外一对牵着手的小男孩跑了过来,正是大娃子和小娃子两兄弟。父亲刘大勇站在了课室后面,显然是想要来旁听学习的。
大娃子:“二弟,我们一定要认真听课,回去还要教给三弟呢。”
小娃子:“对哦,我也要给三弟讲课。”
底下的一群人吱吱喳喳地聊着,比赶集还热闹几分。戊时整点的时候,不知道是谁重重地敲响了铜锣,冲击听觉的声音让众人都安静了下来。
袁天罡带着徒弟走了进来,娃娃们都不敢再说小话了。尽管没有上过学,他们也隐隐约约地知道,在老师面前是要讲纪律的。
“同学们你们好,老夫姓袁,你们可以称呼我一句先生。”老道穿着常服,在课室中央的大木版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这会儿还没有造出后世的黑板和粉笔,萧依依就派人买来宣纸,把它钉在木板上,让老袁拿着毛笔在上面写写画画。
袁天罡写的是楷书,字体清逸端正,颇为赏心悦目。
下面的学生们看得大气都不敢出,不明觉厉,这先生真厉害啊。虽然不懂他在写什么,但是就是觉得写字好看。
村里的情况,袁天罡都是知道的,娃娃们也不能像贵族子弟那样买得起笔墨纸砚。老道用眼神示意了徒弟李淳风,吩咐他给小孩子们派发教学用品——
每人一根小棍子和一块石板。
小棍子的粗细和毛笔差不多,钝的一头包了一小块布料,可以吸水,也耐用。娃娃们握住小棍子在石板上练习,能省下买纸的钱。
第一节 课只教授了“天”、“人”这两个字。袁天罡这种专业神棍,最懂得忽悠人了。他不像别的先生那么死板,而是循循善诱,准备给大家讲了女娲补天和女娲造人的故事。
他的语调灵活,时而提高,时而低沉,把天空破了一个大窟窿的情景描绘得跟真的一样,和专业的说书人比不遑多让。众人的心思都沉浸在其中,小孩的脸上露出了害怕的表情。
这天都快塌了,这可怎生是好?
躲,去哪儿躲?
“……只见女娲以巨石为炉,又取五色神土为料,借来太阳烈火,历时九天九夜,炼就了五色巨石三万余一块。然后又历时九天九夜,用三万块五彩石将天补好。”
听到天空没有塌下来,生灵都活了下来,学生们和旁听的家长都送了一口气。
“……话说女娲娘娘啊,她嫌用手捏娃娃的速度太慢了,所以她把蘸过泥浆的藤条往地上一挥,数十个小泥点掉落出来,当即化作了小人,跳了起来。为何有的人丑有的人美?美的都是女娲娘娘之前亲手捏的,丑的都是她随意用小泥点变出来的。”
一边说故事,他一边在黑板上写下了方正的“天”字和“人”字。
狗蛋听得入迷,原来人就是这样来的。他举起了小手,认真地向袁天罡提问:“先生,那夫人长得好看,她是女娲娘娘捏出来的吗?”
袁天罡:“……”
这装逼过火,没法圆啊。
“是的,这个问题狗蛋长大就会知道。”老道只好给出了模棱两可的答案。
讲完两个故事,袁天罡喝了口水,走了下去,指导学生怎样去写这两个字。天字贯穿了女娲补天的故事,而人字就更重要了,大家都是人嘛。
不用老师监督,学生们都握住了小木棍,模仿着前头老道的字迹,在石板上写了又写。水渍干得很快,袁天罡给每个学生都纠正了一下握笔的手法,但这笔头终究不是毛笔,让学生很难掌握好毛笔的写字力度。
老道叹了一口气,不好说些什么。他能说什么?都怪太穷了。
很快就到了下课的时间,学生们把东西往小背篓一装,就跑到外面撒欢去了。
村里的土狗们看到主人们从茅草棚子里出来,都摇着尾巴迎了上去。老道看着这一条条狗尾巴,灵机一动,大声地喊:“大家,大家先别走啊!”
学生和旁听的家长都回头看着他。
“外面的毛笔都是用黄鼠狼的尾巴毛做的,但是村子里有狗啊。”袁天罡指着村里的大土狗,“我们何不剪下狗的尾巴毛,填进去细空心棍子里,给自己造一支毛笔呢?”
村民们都眼前一亮,哟,这事可行。这样自制的毛笔不用成本,花些手工罢了。自家的娃娃拿着毛笔练字,绝对是比拿着小棍子好上几倍。
“汪汪!”
“汪汪汪!”
“汪——呜呜——”
今夜,不约而同的,除了山脚小院的蛋黄派和灰珍珠,土狗们都在主人的狞笑中,被剪光了尾巴上的细毛。看见自己秃尾巴,狗子们都夹着尾巴做狗,情绪极其低落。
呜呜呜,它们的毛毛都没了,摇着尾巴凉飕飕的,好丢脸啊。更有甚者,连身上都好一块秃一块,跟个杀马特似的。
做狗真是好难哦!
第51章
第一节 扫盲班, 让大妮和小妮两姐妹都听得入了迷。
接连几天后, 她们每日都准时站在茅草棚子的后面旁听。小姑娘纤细的手指在手掌上不停比划字形。生怕忘了这宝贵的知识,她们回到家后,还拿着“毛笔”在石板上写写画画,直到一更才歇下。
“毛笔”是那儿来的?
是村里养狗的人家做的, 姐妹俩用三天的牛奶份例换来的。
那户人家的孩子多, 正喜欢农场里的牛奶呢。牛奶香浓孩子们都爱喝, 姐妹俩拿来的是水牛奶, 比黄牛奶还要香气扑鼻, 那就更欢喜了。大人们选了狗尾巴上的软毛,配上掏空的木棍子,作废了几支笔之后, 终于做成了狗毛毛笔。
姐妹俩换了两支笔,打算两人用一支,剩下的带回去给大山村的弟弟。
还别说, 最近村里的狗毛毛笔供不应求, 有些养狗的人家从中看到了商机,趁机小赚了一笔。只可怜村里的土狗群, 被主人捉住剪毛,个个狗子都变成了时尚的杀马特风格。身上少了一大片毛,尾巴上更是一根毛都不剩。
要不是蛋黄派和灰珍珠是萧依依家里的, 这两个肯定也要被捉来剃毛。
“那只金毛大狗身上的毛又长又软,剪下一把肯定能做好多毛笔吧。”一个汉子看到膘肥体壮的蛋黄派,眼馋极了。金色的长毛在阳光下非常耀眼, 方圆百里都没有这样的好狗。
他家婆娘摇了摇头:“可不是么,我瞅着都眼热。可惜是夫人家的狗,碰不得。”
在家陪妈妈的蛋黄派打了个喷嚏:是谁?是哪个刁民要害我?
有了笔,刘家村里的学习热情急速上升,不仅小娃娃都知道了女娲补天、女娲造人的故事,会写了几个大字。连最老的刘九伯,都能在扫地的时候,把落叶扫成“人”字,这可真难得啊。
往日里爱聊八股的婆娘们,这会儿也不爱扯小话了。她们如今最爱的消遣就是去听一听袁先生和小李先生讲课,光是李淳风那张俊俏的小白脸啊,饭都能多吃两碗。
和老道讲的语文课不一样,李淳风的算学极好,在扫盲班里负责的是数学课。
他听闻太上皇在国子监的小学里教数学,还来请教了一番。说实在话,李淳风的数学功底比李渊这个高中学历的要强上不少,出了打工几年,李渊把什么高深的微积分和几何题都忘光了,现在他脑子里牢牢掌握的,只剩下阿拉伯数字的加减运算和一些简单的方程式解法。
即便是这样,李淳风也连连惊叹,声称“大才”。他从小熟读《周髀算经》、《九章算术》,还没见过如此精妙的数字和用法。
年轻人纳头便拜,对山脚小院的男主人行了大礼:“于算学一门,我不如太上皇远矣。”
成功装逼的李渊:“不算什么,快快请起。”
连续几个晚上,李淳风都把李渊当作良师益友,恨不得促膝长谈。他一心求学,李渊也把自己懂的少许小学数学知识教给他。太上皇从不摆架子,面上和煦极了,李淳风听得认真,把这后世的知识点都工工整整地记在了小本子上。
他本来就有八分喜欢这份工作,如今倒变得有十二分欢喜,讲课自然更加带劲了。
数学很实用,在买菜的时候就会用到。天生爱购物的女人们尤其喜欢这门课,自己学会加减乘除之后,出去砍价别提有多溜了,一点儿亏也不肯吃。
一个长脸妇女在赶集上看上了一块花布:“一尺布八文钱,我买两尺给十五文,可以不?”
布店的老板艰难地心算了一回,咬咬牙答应道:“哟,您这算计得真妙啊,少给我一文呢,算了,都拿去吧。”
第一局,刘家村大妈胜!
月末,萧依依给每户都发了工钱,连本来做义工的袁天罡和李淳风都有一份。女人们手里有钱,去赶集的时候手里松范多了。
家里的猪油好像吃完了,买!
蓝布给儿子做衣服好看,买!
这根红绳给妞妞扎头发,买!
大妞和小妞也得了工钱,她们什么也没买。姐妹俩向萧依依请了假,收拾了一个大包裹,准备回家。天气越来越凉了,耶耶、阿娘和弟弟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小妮的背篓里装满了东西,把她的薄薄的后背都压弯了,“姐,你说家里还好吗?我想家里了,弟弟不知道还认不认得我们。”
大妮的眼睛有点红红的,她也想家啊。她们离开的时候家里每日只能吃一顿,她最怕她如今回去,家人都饿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