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屏娘
这个原本就是县学对学生们的一番考教,裴清泽可以悄悄的告诉顾成礼等人,却不能广而告之,若不然光是往届的师兄们对此就有很大意见,凭什么顾成礼这些新入学的附学生可以不用受他们当年的那种“磨难”呢。
倒是人少的话,顾成礼三人可以钻个漏洞,旁人也不好过于计较。
众人并没有等很久,不过是攀谈这会儿功夫,又来了很多人,再等了一会儿,便见直讲与教谕们皆出来。
众人浩浩荡荡的下山去。
县学本就是建在城郊,与学田相去不远,今日又是一个万里无云的好日子,众人心情颇好,尤其是赵明昌,整个人兴高采烈的,连脚步都是那般轻快,顾成礼瞧着,竟觉得这有几分秋游之意。
但这毕竟还不是是秋游,等到了山下的学田,望着一片黄灿灿的稻田,大家都傻了眼。
这么多的稻田,难道都是要他们来收割?
这些学子们望着泱泱的一大片稻田,心里发苦,原本还活泼乱跳地下山,此刻顿时萎靡下来。
能来这县学读书的,几乎都家境颇好。虽不至于五谷不分,但多数人还真没来过农田这种地方,如今望着那么一大片的稻田,竟不知是从何下手。
这县学的学田很广,顾成礼望着打量了一下,至少也得有二十倾的水田,不禁有些好奇,问了问身旁的裴清泽,“这么多的学田是从哪儿来的?难道都是官府拨下来的吗?”
“并不全是。”裴清泽说道,“这其中大部分其实都是县里富商捐赠的。”
“何必要捐赠如此之多,到头来却是苦了我等……”说话之人离顾成礼二人颇近,忍不住哀嚎出声。
赵明昌听了不高兴,开口道,“县学学田越多,对我等越好,这说明同安县的县学兴盛,况且咱们县学的开销全都靠这学田来供给……”
裴清泽点头,其实不仅这些,包括直讲们和教谕的月俸也全都是从这而来。
那名学子自知失言,顿时呐呐不语。
顾成礼等人到了学田后,发现那里早已有人恭候着,看打扮应是村人无疑。但直到教谕与直讲们露面,这些村人才在一个庄头的带领下走上前来。
“老朽给各位夫子们见礼了。”他行了一个不伦不类的礼,还夹杂着浓重的口音,脸上的笑容憨厚,“农具都已备好了,秀才公想用就用……”
裴教谕是不苟言笑之人,见了这些村人,也不过是神色严肃的点点头,“劳烦老丈了。”
“不敢当、不敢当。”那庄头连连摆手,“难得秀才公们能来一次,让我等也见见这些文曲星,沾沾文气,这是多大的荣幸啊。”他说的这番话时,身后跟着的那些村人们也都是悄悄抬起头,对着顾成礼这些县学生。忍不住伸手指指点点,时不时还有惊叹之声,满满的羡慕憧憬之意。
裴景瑜面色稍缓,说道,“老丈客气了,这些学子既然是来秋收的,若有事尽管吩咐下去,也让他们晓得米粟来之不易。”
“哎哎,好、好,都听夫子的……”庄头脸上笑意更盛,觉得这夫子是在夸赞他们呢,那些米粟可不都是他们这些庄稼人种的饿,不过在他看来这也没什么不易的,不过是多使点力气罢了,哪比得上秀才工们读书要紧啊。
裴教谕与庄头等人交代完毕,转首看向县学的学子们,神情肃然,“尔等此次还需听从老丈调遣,莫要怠慢,若有借机滋事者,必然严惩不贷。”
裴教谕板着一张脸训话,县学学子个个噤若寒蝉,直到直讲们与教谕责任之后,方才松了一口气。
赵明昌忍不住瞅了瞅身旁立着的裴清泽,嘀咕道,“你爹怎么瞧着那么凶,难不成他在家也是这副模样?”
一想到裴清泽在家也要日日对着裴教谕。赵明昌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心里对他十分同情。决定以后对他好一点。
裴清泽才没有理会他。见教谕直讲们离开后,就立刻带着顾成礼二人上前,“我们要快些挑好农具,要不然……”
他话还没说完,顾成礼就领会到含义,脚下速度也快了几分,县学学子这般多,就算庄头准备了不少农具,只怕也是不够用的,况且农具也分好坏,要是等旁人挑剩下,轮到他们挑的时候还能有几个好的,到时候连农具都没有,岂不是要更幸苦?
新入学的附生们尚未反应过来,就见着那些穿着短褐的师兄们,个个身手矫健,健步如飞地上前,与平时彬彬有礼的模样判若两然,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心里不由感叹,师兄们不愧是前辈,竟这般身先士卒,让人动容啊。
但也有眼尖的瞧见顾成礼三人穿着短褐,竟也跟着师兄们争当模范,心里顿时有了不妙的想法,来不及多想,赶紧簇拥过去,同时暗道一声“狡诈”,竟不先知会他们一声。
顾成礼与裴清泽两人手脚快,又有提前准备,当下便挑到满意的农具,顾成礼左右看了一番,竟没瞧见赵明昌,心里猜测他怕是没挤进来,眼前农具越来越少,他也顾不得挑拣,当下抓起一个。
顾成礼才将那把镰刀抓起,便见一人竟也握了过来,不由望了过去,当真是冤家路窄了,竟是王墨章。
王墨章在县学颇受追捧,只因他学问做得好,且算不得很大年岁,瞧着将来便前途无量,可顾成礼握紧镰刀,却没有要松手的打算,“不巧了王师兄,这把农具我已先拿了。”
王墨章目光沉沉,扫了一眼他手里的另一把农具,“你不是已经有一把了,这把让给我又如何?”
虽然顾成礼已经抓起了镰刀,可他从刀背那里捏着另一端,竟不愿撒手。
顾成礼也不好使力气,否则怕是会伤了人,眉头微皱,却也没打算忍让,“这一把是给我舍友所寻,还请王师兄放手,莫要伤着。”
两人争执的这会儿功夫,已经引来不少人的侧目,两人心情顿时都有些不妙,此事闹大,对他们二人皆不力。
可王墨章不想撒手,忽然道,“我见许师弟刚才已经拿到了一把农具,你这把还是归我吧。”
顾成礼面无表情,“许敬宗是否有农具与我何干?这把是给赵明昌所拿。”
他话刚说下,就听见赵明昌的嗓门响起,“顾弟,顾弟,我来了,你给我拿了农具?我这就来取……”
赵明昌远远地就喊了出声,如今农具差不多都抢光了,众人拿起自己的农具,听到他的喊声连忙让出一条道来,倒是方便他一路冲到顾成礼跟前,然后直接下手去拿二人争执的镰刀。
他动作这么迅猛,王墨章还真怕这家伙鲁莽会伤到他的手,顿时觉得不值当,立刻撒了手。
赵明昌拿起那把镰刀,脸上喜滋滋,看向顾成礼乐呵道,“顾弟,多谢你还给我留意着啊,我原先还当自己挤不进来呢,没想到你会这么惦记着我,这下我也不用愁了!”
他说着这话,偏生还要将眼光时不时瞄向一旁拉着脸的王墨章,若非是同一个阵营的,顾成礼都觉得这小子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实在欠打。
王墨章气恨了,冷哼一声,便想甩袖子走人,不过他今日穿的是短褐,总感觉很是不得劲,有一种不伦不类之感,赵明昌见了直接笑出声,气得他脚步直接加快起来。
顾成礼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你方才莽撞了,若是真伤了他,此事如何善了?”
赵明昌不以为意,“他又不傻,怎会让我伤了他?”其实他方才留意过,王墨章是右手抓刀,若是伤了手,怕是以后写文章都会有影响,听闻他还写得一手好字,那就更不敢拿自己的手来赌了。
顾成礼听他这么一说,扭头看了他一眼,没想到他还是挺心细,以前倒是错看了。
等他们拿好农具,那庄头就领着众人到稻田里,这几日都是晴朗天气,稻田里的水也被放干了,他们下了田,倒是不用踩得一腿泥巴。
庄头笑呵呵地回头看了一眼这些秀才公,笑道,“往年有一次水没放干,当时一个秀才公被蚂蝗咬了,害了病……”
顾成礼皱眉,蚂蝗咬人伤口的确可能会感染,也不知后来是怎么处理的,不由问出声,“老丈,不知那名秀才后来可治好了?”
庄头笑道,“灌了姜汤,就立马好了!”
灌姜汤?这法子能治感染?还不等他开口,就听庄头说道,“就是受了吓,灌了姜汤,差不多就好得差不多了……”他转头再看看身边这些白白净净的县学生们,宽言道,“放心,此次田里水都放干了,肯定不会有蚂蝗的!”
顾成礼这才发现,原来这庄头竟像是故意说话吓唬他们,不过瞧着往日镇定自若的学子们此刻个个脸色苍白,还真是有点不禁吓啊顾成礼总觉得一旁的裴清泽又些不对劲,“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适?”
裴清泽摇摇头没吭声,他虽竭力稳住身子,可还是觉得脚下发虚,走起路来颤颤巍巍,顾成礼见了叹口气,说道,“这老丈说得不假,稻田水放干了,一般是不会有蚂蝗的,你不用太担忧。”
裴清泽声音有些发飘,“那可会有其他的蚊虫?”
这还真不好说,至少顾成礼跟随顾家人下田,还真见识过不少奇形怪状的虫子,但总归都没有蚂蝗可怕,毕竟那玩意能钻到人肌肤里吸血,若没有用正确的方法又很难将其杀死。
因为县学学生这次下地,主要是为了收割稻田,所以庄头给他们备下的农具几乎都是镰刀,专门用来收割稻子的,不过这镰刀也是有各种款式的,不同的样式拿到手里使出的力气都不同。
拿了农具的学子专门负责收割,但也不是所有人都拿到了农具,没有农具的学子则是被分配了其他任务,等顾成礼等人收割的稻子堆在地上时,那些没有农具之人则负责用麻绳捆住,然后运送到其他地方去。
一开始倒没觉得有什么,但等忙活了一阵子后,众人便发现了其中的差异了。
第45章
有农具的只需收割,而没有农具等却要做搬运工,在一开始的时候倒也注意不出两者有多大的差距,可不过忙活了半个时辰的功夫,那些搬运工们顿时就叫苦不堪。
来回跑动费力气不说,那稻穗抱在怀里还有些扎人,甚至让人微微发痒而农具与农具之间也是有区别的,像赵明昌手里的那把镰刀,因是中众人挑剩下的,顾成礼当初拿起时也没得选了,如今赵明昌用起来后才发现那把镰刀的刀刃非常钝,一开始勉强还行,等连续收割了一段时间后就觉得非常费力,况且效率还很低,就算是精力旺盛的赵明昌,过了这么长功夫也觉得累得慌。
如今是白露之后,虽说天气已渐凉。但今日日头好,晴空无云,还是有些热的。县学的教谕直讲们虽然想要磨练一下这些秀才们的意志,但也不想他们真的中暑了。
不过是忙活了一个时辰,就让他们先停下来歇息一会儿。
这时有不少村妇从家里提了篮子过来,里面装的都是凉茶。
“快先歇歇吧,喝口水凉快一下。”
“哎哟喂,都是秀才公,哪里能干得了这粗活!”
“就是啊,按我说秀才们读书好就行了呀,作甚要吃这劳子的苦……”
等顾成礼等人走过去,发现原来这些凉茶是要花钱来买的,不过也不贵,一个板子就能换上一大粗碗的凉茶,喝下去后浑身都舒服起来,便是顾成礼也掏出铜板买了一碗。
倒是有几个顽童笑嘻嘻的扮鬼脸,“哈哈哈,他们干不动……”
“小秀才,没力气,只读书,不干活!”
“……没力气,不干活……”
“小秀才……”
这个顽童竟还编了童谣来笑话他们,县学生们个个脸色涨红,若是成人如此,他们肯定是会勃然大怒不肯善罢甘休。
偏生这起哄的只是顽童,让他们满脸尴尬,却又无可奈何。
来送凉茶的妇人们立刻板着脸,将自家顽童的耳朵拎起,“还不快来些给秀才老爷们陪不是,这可都是文曲星,但凡你们能沾上点文气……”
一番恭维之下,这些县学生们脸色才好看了些。
顾成礼穿越后,也没少跟顾家人下田干活,便是到李秀才那里读书后,在农忙时,李秀才也会给他放假,他也要随着顾家人去地里忙活。所以这番倒并不觉得很累,不过是收割稻穗而已,算不得十分辛苦。
况且县学是有开设骑射课,会定时教授他们骑马射箭,所以这些秀才们还真算不上是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只不过骑马射箭与割稻又是两种体验。
顾成礼与裴清泽等人想找个地坐下来,可这四下望去,倒处都是稻田,哪有可坐之地,当下也不讲究,直接坐到了水田一旁的田埂上。
顾成礼见裴清泽面色发白,担忧的问道,“你还好吧?”
“还行。”裴清泽摆摆手,气若游丝,“没什么大碍。”他第一次下田,方才割稻时,许多土□□蹦来蹦去,还有一次窜到他手上,吓得他险些将镰刀割到手,裴清泽忍不住感叹一声,“曾听诗曰‘蜃气为楼阁,蛙声为管弦’,竟不想还有这么吓人的蛙……”
他还以为蛙都是碧色如玉,哪里成想还有这样土褐色模样。
顾成礼忍不住笑出声,“你以前见过的那些应是池塘中?这稻田里的可是在泥土里生长啊。”
裴清泽面部一僵,“难不成它们是在泥里呆久了就变了模样……”
“咳咳咳咳。”一串猛烈的咳嗽声响起,顾成礼回头望去,发现竟是与他同姓的一个年纪稍长的秀才顾景泰。
因着同姓之故,他们在县学之中天然多了份亲近,平时处得也还算不错。
顾成礼发现他脖颈间起了很多红点,“你这是怎么了?”
顾景泰有些难受,摇了摇头,“方才便觉得有些痒意,如今越发明显了……”
顾成礼看看他身上穿的衣裳街也是短褐,不禁问道,“你这一衣裳是从何而来?”
原本卖凉茶的妇人们还未离开,其中一人连忙道,“这衣裳是我家汉子的,秀才公方才向小人借衣裳,小人便将相公的衣裳取来,难道还有不妥?”
妇人很是紧张,“这衣裳小人相公穿着的时候都好端端的,还是从他身上刚扒下来,怎知秀才公穿上就会出这般状况……”
若这妇人的丈夫当真是一个康健之人,那顾景泰便不该染上红点,莫不是过敏症状?顾成礼心里忍不住猜测。
顾景泰先前并未抢到镰刀,所以一直在搬运稻穗,他观顾景泰平时衣着甚好,家境应也不差,以前怕是都未曾接触过稻穗,如今起了反应也就不稀奇。
“发生了何事?”一道威严声音传来。
“知县大人,学正大人!”众人连忙起身行李。
没想到姚知县与傅学正竟也会出现在学田,众人心里很诧异,顿时议论纷纷。
“知县大人怎会到此地,学正大人也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