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钮钴禄蛋
所以她不能让苏立诚在鲁阳市区买房,她甚至打算让苏立诚把俩人的积蓄拿出来,回苏家寨来再买一处宅基地。
可在鲁阳买房不是苏立诚一朝一夕的梦想,要改并不容易,但是好在,他们还有点时间。
这天晚上,苏雨晴跟爷爷奶奶睡,夫妻俩一句话也没说。
第二天一早胡新月醒的时候,苏立诚就已经不见了,桌上放了个字条。
“媳妇儿,知道你舍不得女儿,你在家多陪陪她,我先回去打扫卫生了,这月房租已经交了,生意还是得做。”
胡新月将纸条揉成了团,他们在城中村租的单间一个月是四十块,沿街平房的门面一个月是八十块,小吃店的生意苏立诚一个人做不起来,但是今天才初七,要到十五以后回家过节的人都返城后,城中村才会热闹起来。
当初是为什么会开小吃店呢?
胡新月有些记不太清了,但是最初进城,苏立诚是跟着同村的一个干包工的人,想做大生意的,只是他心思太直没那么多弯弯绕绕,没半年就被骗了好几次,赔了个干净又不肯回老家,这才进了城中村。
胡新月不怕苦,她听了苏立诚一辈子,再苦再累她都不觉得怎么样,唯独两个女儿的成长戳了她的心窝子,所以这一回,她要顺着自己的意思活!
“啪!啪!啪!”
敲门声刚过,房门就被推开了,苏雨晴先是在门缝露了个脸,看到胡新月后一把推开了门,蹦蹦跳跳的跑进来,见到妈妈,脸上写满了高兴。
“妈妈,快起来吃饭,奶奶做了我最喜欢的枣花馍馍,可甜了!”
胡新月掀开被子拉着苏雨晴的手塞进去,“看给手冻的冰的,你是不是又跑出去玩炮了?”
苏雨晴吐了吐舌头,老老实实的暖手,“妈,以前在市里面都是正月十五开学,刚才爷爷跟我说,村里的学校都是等庙会结束后才开学,要到二十了呢,今年我终于可以在家看庙会了!”
这个年代的农村新年,年味儿还是很重的,从腊月二十三祭灶开始,几乎整个正月都是热热闹闹的,大一点的村子里还会有庙会,邻近村子间还会有舞龙舞狮串场表演,扭秧歌放大鞭,其实比正月初一那天更热闹。
“好,妈妈陪你看庙会。”胡新月穿好了衣裳,捏捏女儿的小脸,突然一股子恶心从胃里返上来,忙捂着嘴别开了脸。
然而胃里是空的,干呕了两下,并没有吐出东西,倒是那反胃的劲儿让她难受出了几滴眼泪,苏雨晴忙跑过来贴心的替她顺着后背。
“妈妈,爸爸是不是不同意你在老家陪我……”
“没事儿,妈妈有办法。”胡新月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她后来跟着苏雨晴去治疗抑郁症,也听过很多心理讲座,明白一个自信的妈妈,对女儿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儿,这回她不会再懦弱,她要让女儿在她身上看到人生积极的一面,如果可以她也希望能向女儿展示婚姻的美好,让她不再恐惧和异性的交往。
可胡新月也知道话不能说的太满,就算苏立诚能一个人把店转让出去,可出租屋里的东西还得她去收拾,便拢着女儿道:“不过咱们的小店虽然不开了,可东西还是要收拾,也许是这几天,也许过一段时间,妈妈需要去鲁阳把家里的东西收拾收拾拉回来,不过妈妈保证,不会去很久,一定努力尽快回来,好么?”
苏雨晴乖顺的点了点头,“那妈妈记得,把我贴在床里面的拼音字母报拿回来,以后还能给弟弟用。”
说到弟弟的时候,苏雨晴明显露出了失落。
看着女儿刻意伪装出来那对小生命的期待,胡新月心酸的很,握住苏雨晴的小肉手,郑重其事的望着女儿,“妈妈肚子里是妹妹哦,跟雨晴一样乖巧听话的妹妹,不是调皮捣蛋的弟弟,雨晴的衣服她也可以穿的。”
苏雨晴愣住了,可她的眼睛里却迸出了亮闪闪的光。
胡新月一瞬间明白过来——或许是更早吧,不是在她怀二胎以后才出现的,那些“你爸妈有了小弟弟就不要你了”的话,或许从苏雨晴记事起,就不断有人提起,才会让她对可能降生的“弟弟”,如此抗拒。
她能怪谁呢?
并不能。
上辈子没给苏立诚生出儿子的她不也自卑的很,要说起来,她这个妈也是凶手之一。
不过老天爷可怜她,既然有了重来的机会,她就一定要把女儿护好。
第4章 靠拆迁暴富的人。
雪白的枣花馍,花瓣叠了两层,每个花瓣中间都夹着颗去了核的大枣,红白相称像是艺术品。
蒸花馍费劲,苏母怕是早上四点多就起了,这会儿才能跟早饭一起摆上桌。
胡新月帮着盛饭拿碗筷,苏雨晴早就规规矩矩的坐在那儿,捧着个花馍抠上面的甜枣吃。
“馍也要吃,不许只抠枣。”胡新月轻拍了下女儿的手。
苏雨晴吐舌头,“我先把枣吃完再吃馍馍呀。”
胡新月待要再给女儿立规矩,苏母拉着凳子弄出极大动静坐了下来。
“女人就该有个持家的样儿,男人走哪儿跟哪儿,这老二去了城里,冷锅冷灶的还得忙,怕是连口热乎的都吃不上。”苏母一边说一边拿眼剜胡新月。
胡新月坐下捧起碗,隔着热腾腾的早饭没有说话。
对于婆婆的挑剔挖苦偏心眼,多活了那几十年,她真的一点都不在乎了。
可她的沉默,在婆婆眼里可半点不乖巧。
苏母一把将筷子拍在了桌子上,“不吃了,也不知道老二有没有饭吃!”
她正要起身,姗姗而来的苏父却把她又按回了椅子里,“快吃吧,老二都多大了,你当他跟雨晴似的,自己都是开饭馆的,那能饿着么!”
老两口先后坐下,胡新月这才放下碗,“爸、妈,如今城里生意不好做,又要添小的了,我想把店转了跟立诚回来过,立诚不同意,这才先回去了。”
“那么多年的生意,咋能说不要就不要了,你不胡闹么!”苏母急了,她先前只当胡新月耍脾气。
“你说那么多干啥,孩子们的事儿自己决定。”苏父拉着苏母坐下,“你们小两口商量好,生意是一起做的,不干了也得俩人好好商量着来,雨晴我们帮着带,没问题的。”
胡新月忙去看女儿,见苏雨晴撇着小嘴低下了头,忙揽住女儿道:“妈妈就算去城里,也是抓紧时间把店铺转了回来陪雨晴,妈妈肯定不会把雨晴一个人放在老家的,要陪着大宝贝。”
“爷爷奶奶陪着你不行么,小白眼狼!”苏母又不高兴了。
苏雨晴哈哈一笑,起身扑到苏母怀里,“晴晴最喜欢奶奶了。”
尴尬的氛围,被小丫头这么一闹瞬间消散,胡新月也忍不住松了口气。
苏雨晴是天生的心思敏感,再加上上辈子她们夫妻俩的忽视,才会发展成了后来的抑郁症,医生说对待这种孩子要多沟通,多关注呵护心理状态,孩子虽然小,可她也有很大的情感需求。
吃过早饭也没什么事,胡新月就带着女儿去村里的小学,想让女儿提前看看以后要上学的地方。
比起市区窗明几净的学校,苏家寨小学简陋太多,操场连跑道也没有,角落的健身器材也是油漆斑驳,放假的时候教室门都关着,可校门并没有关,孩子们还可以在操场上运动玩耍。
初春的暖阳给整个学校都染上了一层淡金色,胡新月懒懒的晒着太阳,整个人都暖洋洋的,舒服极了。
她有多久没有这样放松过了?
记不清了,应该是很久很久没有过了。
或许就是上辈子刚结婚苏立诚还在乡政府上班那会儿有过?
胡新月无比享受此刻的宁静,她希望生活可以一直这么慢悠悠的,更希望两个女儿以后也能享受这样慢悠悠的生活,而不是被迫适应都市的快节奏。
在学校玩了好一会儿,胡新月叫过满头大汗的苏雨晴给她擦了擦汗,叮嘱她到了饭点得回家,自己先回来了。
苏家门外停着一辆黑色的大众汽车,好些个人围在车边探头探脑,胡新月一进门,庭院地上堆着的彩色包装盒映入眼帘,是过年串门的礼盒。
可是今天已经初七了,亲戚朋友该串的门子都串完了,还有谁会来?
胡新月好奇的往堂屋走去,还没到跟前便听到屋里传出来爽朗的男人笑声,她踟蹰着不知该不该进去,苏母却从厨房端着一盘瓜子往屋里来。
“是你爸的学生,他是个有出息还念旧的,年年总要来一趟,像是姓牛,你爸都喊他大牛,大名叫啥我倒是不记得了。”
苏母掀起帘子进了屋,胡新月正准备跟着进去见见客人,却正听见那位叫大牛的男人在说话。
“老师,这两年流行有机养生,我这回来就是想请您搭个线,在咱们村置块地搞个有机果园,平时自家吃吃送送朋友,还能带着朋友来闲聊玩耍,现在城里都流行这个,就是我爸妈好些年不在村里了,我也没时间一直在村里耽搁,您老人脉广德高望重,我就想觍着脸,求您老人家帮个忙。”
竟然是他!
胡新月顿住脚步没有进屋,眼前一阵恍惚,仿佛人要从梦中惊醒了似的。
然而胃里猛一阵恶心唤回了胡新月的神智,她捂着胸口难受的干呕几下,没吐出东西倒是眼泪鼻涕淌了许多,听见声音的婆婆出来看,胡新月嘴上说着没事,心里却七上八下的炸开了锅。
那个大牛,本名牛广元,将来会是鲁阳市著名的企业家,能被采访上报纸那种。
可他又跟那些改革开放后第一批下海靠眼光能力发家的人不一样,他是靠着拆迁攒到第一桶金,而后几乎拆哪儿哪儿有他,身价几翻,还因此上了报纸,胡新月上辈子,也就是在报纸上见过一次他的照片。
据说当年苏家寨拆迁,一家平均三套房,他牛广元一人就拆出来了一栋楼,而那些地,几乎都是苏父牵线卖给他的。
苏父在苏家寨小学干了半辈子校长,几乎把一生都奉献给了自己的学生,资助了多少没饭吃没地儿住没钱买书本的学生,连他自己也记不清楚,村里人说德高望重,第一个想起来的肯定是他苏明德。
上辈子,胡新月跟苏立诚根本不知道苏父帮村里人卖地这事儿,在拆迁之前,苏父自己也只当那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儿,如果不是后来拆迁村里人闹到她们家要说法,他们也不会知道。
可婆婆刚才说,那个牛广元每年都会来看公公。
今天已经初六,往常胡新月夫妻俩几乎都是年二十七八关店回老家,过完小年初六一早就回去了,而苏立明那一家子分开过也不会天天往爸妈这儿来。她不知道这人是不是故意躲着他们,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如果不是因为苏父的牵线,村里那些卖地的不会那么干脆利落的卖,也不会有那么多人卖,那些人因为对苏父无条件的信任转嫁到了牛广元身上,转眼就发现被坑,所以后来拆迁才会闹到他们家去。
胡新月记得,那些人在她家闹了小十天,直到发现拆迁他们连一根线也没分到,苏父还因为生气得病住了院,那些人才走了。
可苏父的名声就此臭了,身体也垮了。
胡新月虽然开了一辈子小饭馆没多大见识,可她也明白,牛广元肯定是得到了内部消息才会来买地,毕竟连她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人重生回来,还盘算着想再买一块宅基地,更何况牛广元这样做大生意的人。
但他不该把心思打到苏父身上,拿着老人的好心坑害村民,胡新月不了解对方的具体计划,可她知道拆迁是大势,这些能得到第一手消息的人更是手眼通天,她只想拦住公公,至于卖地的人,就像当初她跟苏立诚卖了老家的宅子,自甘自愿那是怪不得旁人的。
但这话,她这做儿媳妇的没法直接说,就算唐突的说了,公公也不会听。
她得想个法子。
院子里响起说话声,是那位大牛要走了。
胡新月还没想好怎么拦下苏父的热心肠,苏雨晴却从外头大喊大叫着跑回来了。
“妈!妈!我爸给你打电话了,快走!去接电话!”小丫头跑的满头大汗,抓住胡新月的手就往外拉,应该是苏立诚到了市里给她来报平安带游说的电话。
院子里,苏父还在跟牛广元客套,胡新月客气的对他点了点头,心里忽然有了盘算。
这年月,村里没几家装电话的,只有学校对面的供销社里接了公用电话,好多外地打回来,村民们帮忙到家里喊喊人,再给回过去。
可苏立诚怕胡新月还气着,就没敢挂断,听见胡新月接起来,忙开口道:“媳妇儿,我到城里了。”
胡新月淡淡的应了一声,有意晾着苏立诚。
电话里很静,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咱家的油壶被老鼠拱倒了,流了一地,屋里一团乱。”
“媳妇儿,你啥时候回来啊?”
“我过几天去把东西收拾一下,你这两天问问看有没有人要接咱们家店的,到时候把店转了,屋里的东西能要的都还带回来。”
胡新月很平静的安排着叙述着,让苏立诚的火气无处安放,不知该怎么发泄。
“没别的事就挂了吧,电话费也挺贵呢。”这时候的公用电话一分钟两毛钱,胡新月等了一会儿不见苏立诚说话,便挂断了电话。
听着电话里机械的“嘟嘟”声,苏立诚突然有些怀疑,电话那头,是他媳妇胡新月么?俩人当年是自由恋爱结婚的,苏母很看不上胡家,胡新月也知道,结婚后一直都是苏立诚说什么就听什么,从来没有过自己的意见。
可刚才,她却安排起了苏立诚……
胡新月撂下电话,牛广元的小汽车正好从她身边开过去,扬起一地尘土乌烟瘴气的,看那车子开出了村子,胡新月才装出一脸震惊的样子,跑回了家。
苏父还在家里,正琢磨着要从哪一家开始牵线,苏母在屋里收拾牛广元送来的东西。
“爸,刚才我去供销社接电话的时候,跟上午来咱家拜年的那个车擦边走的,车窗户没关,我听见车里那人他说什么,他像是跟谁在打电话,说什么拆迁、土地……还有补偿款的词儿,上午在堂屋门口我也听了一耳朵,您是要帮他买地,还是他要来买咱们村的地拆了盖别的东西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