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城中楼
原来如此!
“你们的东西可都收拾好了?”陈氏看着她们问道。“我已经与你们父亲商量了,五月初八就是你们祖母的生辰,咱们得赶在四月底进京。一路走的急,你们路上得用的东西可得准备齐全了。”
“母亲放心,我们这几日都已经照着吴妈妈给的单子收拾妥当了。”三姑娘笑道。其它几位姑娘也跟着点头。
“那便好。”陈氏点头。
几位姑娘又坐了一会子才告退回去了。
季萦并没有随着她们离开,而是与陈氏一道去了缀锦院看佑哥儿。
柏氏早前刚至一月初的时候便发动了,经过一天两夜终于产下了一名男孩儿,陈氏给取了小名叫佑哥儿,大名则还未定下。
刚进缀锦院还未至正屋,季萦便听到一阵婴儿的嚎哭声,声音稚嫩中夹着一丝沙哑。
陈氏促紧了眉头,问一旁迎出来的敛秋:“哥儿这样啼哭了多久了?”
敛秋屏息回道:“回太太的话,自昨晚太太走后,哥儿便一直哭个不停,奶也没有吃几口。”
那就是有一晚上并大半天的时间了。
季萦心里微沉。
加紧脚步随着陈氏进了门,季萦便看到她大嫂怀里抱着个大红锦被裹着的小婴儿,正坐在炕沿上低声轻哄。只是应该没什么效用,怀里的孩子依旧不停的大哭。
柏氏看陈氏进来,连忙起身迎上来。
“娘,您快看看佑哥儿...”声音已是一片哽咽。
陈氏看她熬的通红的双眼,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轻轻叹了口气,然后轻手接过了孩子抱在怀中。
季萦就着陈氏的手看了一眼,只见这孩子已是哭的小脸一片青紫,唇色泛白。
“娘,佑哥儿自生下就夜夜哭个不停,如今更是连白日里也睡得不安稳了。这样下去我真怕...”柏氏忍不住轻泣出声。
陈氏抱着佑哥儿也是一片心焦。这孩子自胎里就不稳当,好容易熬到足月生产,又差点遇到难产,出生后也不知怎的夜夜啼哭。她与老爷请遍了全城的大夫,却并不见效,如今瞧着是越发严重了。
陈氏一边哄着佑哥儿一边强打起精神宽慰柏氏:“你放宽心,既然泽州府的大夫不顶用,等咱们到了京城就请了擅长儿科的太医进府给佑哥儿诊脉,总是能好的。”
这话如今也只是个安慰罢了,佑哥儿这个样子,谁也不知道能不能坚持到京城。
“娘,我来抱抱吧。”季萦见陈氏额上微微出了汗,就想替换她。
陈氏犹豫了下,到底将孩子递到了季萦怀里,又不放心道“你力气小,抱了佑哥儿坐着吧。”
季萦点头应了,然后抱着佑哥儿坐在炕沿上。她细细打量着怀里的孩子,轻飘飘的并没有多少分量,稀疏枯黄的头发,全身都是瘦瘦小小的,没有半点满月婴孩儿该有的白嫩......
看着这样可怜的佑哥儿,季萦终是下定了决心。她一手抱着孩子,一手从怀里掏出个红绸包着的东西。
陈氏见了她的动作以为是她的手酸了,忙将孩子接到怀里来。
季萦知她误会,也不解释,只将手里的东西放到佑哥儿的怀里。
顿时,屋子里的哭声戛然而止。
陈氏一脸的讶异,柏氏也忙起身到陈氏身旁看佑哥儿。只见刚刚还大声哭闹的孩子,这会儿只是安静的微合双眼,小脑袋轻轻蹭了蹭小被子,已是一幅快要入睡的样子。
“萦姐儿给了佑哥儿什么东西?”陈氏困惑道。
柏氏听了一脸惊讶的看了季萦一眼,又转身査看佑哥儿的襁褓。只见佑哥儿的手里半攥着个红绸包着的物件,红绸的一角已经散开,隐隐露出里面包着的东西,是一对铃铛。
“娘,您看!”柏氏低声道。
陈氏将睡着的佑哥儿放到铺了大红锦缎褥子的炕上,低头查看。这是一对一红一黑的木铃铛,铃铛表面布满了银白色的神秘花纹,仔细看了看竟认不出这是什么木材。她胳膊轻轻一动,将这铃铛拿在了手里,准备细细查看,不想已经睡熟的佑哥儿却猛的一惊,又嘶声裂肺的哭起来。
陈氏连忙将铃铛又放入到他怀里,只见他一下子就止住了哭声,又抽噎着睡着了。
这下陈氏终于确定是这铃铛有些神异。
她惊疑道:“这东西萦姐儿是从哪里来的?”
季萦腼腆一笑:“这是我在京里时和祖父出门,从一个西域喇嘛手里淘换来的。那喇嘛说这两个铃铛分为一阴一阳,合起来有安神镇魂之效,若分开了放在人身边反而没有好处。我当时听得有趣就拿了块玉佩和他换了,时日久了就将它忘在箱子里了,还是这两日收拾箱笼才又找了出来。”
柏氏听着无比激动,感激的拉了季萦的手道:“妹妹,嫂子真不知道怎样谢你,这样贵重的东西你却给了佑哥儿,嫂子一辈子记着你的情。”
季萦不好意思道:“嫂子说的什么话,咱们是一家人,佑哥儿这样小,是我亲亲的侄子,只要他能好好的,我的什么东西不能给他。再说,这东西原也说不得如何贵重,我之前也没信了那喇嘛的话,只是想着如今佑哥儿这个样子,与那喇嘛说的症状相似,就拿过来试试,不想是真的有用。”
季萦说的轻巧,可柏氏却知道这份恩情着实是不轻的。她拉着季萦许诺了一大堆的话。
陈氏看她们一副和睦的样子,心里很是欣慰。
“说来这也是咱们佑哥儿的缘法,虽有些不如意,可过了这个结便是否极泰来,一生顺遂了。”
柏氏也欣喜道:“娘说的是,过了今日咱们佑哥儿定会一直安康和乐的。”
陈氏让奶娘将佑哥儿抱进了内室,才嘱咐柏氏:“也不必花哨,只拿了那菩萨跟前供过的丝线细细打了络子穿了铃铛,给佑哥儿戴在手腕处。既然这铃铛不易分开,那就让哥儿身边的奶娘多注意着些,别不小心弄丢了一只就不好了。”
“娘放心,我待会儿亲自给佑哥儿打了络子,以后也时时注意着让他随身戴着。”柏氏郑重的道。
“还有,你也要约束好身边的人,今日这事很不必张扬出去。”陈氏意味深长的看着柏氏道。
柏氏心中一凛,忙答应下来。她知道婆婆这是为了佑哥儿好,她们马上就要回京了,京里高门贵胄众多,到时难免有那得罪不起的有心之人会打这铃铛的注意。
见佑哥儿睡得安稳,陈氏又叮嘱了柏氏几句,才带着季萦走了。
季萦回到四知堂的时候,雨已经不下了。院子里丫鬟婆子正匆匆抬了已经整理好的箱子往外院里去,屋里陈妈妈正带着小丫头们收拾箱笼。书房是香芸和香榧两个亲自动手,将她平日里看惯的书,写惯的笔......一样样的收拾了归置在乌木箱子里,这要在临出发时放在马车上随身带着。
季萦看大家都忙着,便一个人去了卧房,拿了本书便歪在榻上随意的翻着。听着外间里丫头们走动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她的心思慢慢的飘到了回京的事上。
她想起那年她被送出京时祖母不舍的哭泣声和大伯母那漠然又冰冷的眼神,还有堂姐突如其来的陷害,当被祖母发现时,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如果不是你运气好,和世子哥哥定亲的人就是我了......宋季萦,你怎么不去死......
季萦慢慢闭上眼睛,片刻后又蓦地睁开,眼里一片坚定。
京城她终于要回去了,这次她是和家里人一起回去的。她再也不用遭受那些人的漠视和排挤了。
她倒要让那些人好好看看,就算不长在京城又怎样,她四年前可以让肃王府的太妃越过了宋敏仪选了她,如今照样也能将宋敏仪压下去。
大伯母以为将她送出京城大房就可以独得祖母欢心了吗?呵!她却忘了宋家的嫡长孙是她大哥,而她又自小是祖母亲手抚养长大的,在祖母心里大房的几个孩子加起来恐怕都比不过她们兄妹俩。
她不由想起了那个跪在雨地里的少年,他们其实并没有见过面。
只是那年她随着祖母去肃王府给已经去世的前王妃吊丧,下雨天她迷了路,不知道走到了哪里,忽见前面的地上跪着个人影,听那人说话才知竟是个小少年。她听他对一旁立着的人吼道:我要你看看,你做不到的事我却能做到,我娘的心思不是异想天开,而是你根本就配不上她......我齐灏发誓这一生定只钟情于我妻子一人,生同衾,死同穴,若违此事便葬身火海,不入坟茔。
当时她只记得那少年誓言里的狠辣,对那誓言内容却也无动于衷,只因她前世里不知听过多少这样的婚姻誓词。
只是后来,朝局不稳却牵累到了宋府女儿们的身上,她阴差阳错间知道了祖父和祖母为了让堂姐和她避开与诚王府二公子定亲,选了肃王府世子和顾家的长孙,想抢先为她们定下亲事。
她年岁小,祖父和祖母为了她好,必然会选择顾家长孙。顾家是江南的世家大族,族规繁杂,对女子的约束比旁家更甚。更何况那还是大伯母的娘家,而大伯母私下里待她并不如人前那样真心。
那时她不知怎地就想起了那个少年,于是她使计让堂姐先一步与舅家定了亲,而她自然而然就与肃王府结了亲。
第14章 启程 三月十八辰时初,天色微……
三月十八辰时初,天色微亮。宋府大门皆开。
府外刘管事正领了下人恭身候在大门两侧,不过一会儿就听得马蹄急踏,车轮辘辘的声响。
他微微抬头,只见打头一辆两匹马拉的四轮乌顶朱缨八宝车缓缓驶来,后面紧跟着三辆朱轮华盖车和七八辆青棚黑漆两轮车。
刘管事连忙小跑至最前面的车窗旁,恭身禀报:“老爷,太太,路上都打点好了。咱们这就出发吗?”
“嗯!走吧。午时尽量赶至邱城驿站。”车内传出一阵低沉浑厚的声音。这声音的主人正是宋修远。马车里他与陈氏相对而坐,车内的小几上两杯清茶正飘着袅袅热气。
刘管事听到吩咐躬身应了“是”,然后小跑至旁边被小厮牵着的马匹旁,翻身上了马,一挥手,一行车马又重新行驶起来。
季萦坐在马车内,抬手撩开车窗帘子的一角,透过窗棱上糊着的邹纱向外瞧,只见外面大街上行人寥寥,街道两旁的店铺茶楼还未开门。她又回头向后望去,宋府朱红色大门缓缓后退,随着马车的前行,慢慢的就看不到了。
她有些惆怅的放下手,怔怔的看着前面酸枣木小几上的花纹出神。
香芸见了知她心里有些不舍,便从一旁的攒盒里取出几碟子点心和蜜饯放在几上,又取了茶盏为她倒了杯蜜茶,“姑娘,我看您早饭用的少,再吃些点心吧。”
季萦看她脸上柔和的笑意,慢慢点了点头,索性抛过了心里的那一点子怅然,端起茶抿了一口。
“阿娘和大嫂那里有没有备了点心?”
“姑娘放心,我今早去厨房时碰到了芳浓和敛秋两位姐姐,她们也是去提点心的呢。”香榧笑道。
“那便好。”季萦随手将茶杯放在面前的小几上。
“姑娘眯一会儿吧,今儿个起的早。”香芸将杏色的引枕放在她腰后,让她靠着。
“不了。”季萦摇头,“你去将匣子里那本香谱拿来我看会儿吧!”
香芸见她们还未出城,马车行驶还算平稳,就点点头将香谱取了出来递给了季萦,口中劝道:“姑娘这会子看看书也就罢了,等出了城便不能再看了,那城外的路坎坷不平,咱们坐在车内摇摇晃晃的,可得防着瞧坏了眼睛呢。”
一旁的香榧将茶壶热在靠着车门摆放的小炉子上道:“香芸说的是,姑娘可得听呢。您可不能为了不落旁人口实,将自个的眼睛不当回事。”
季萦失笑:“你们姑娘我又不傻。”
她知道香芸和香榧说的是昨儿个晚上四姑娘敏书想跟着她蹭车,被她随口找了个理由打发了的事。
昨儿晚上她们都在正房里用饭,饭后陈氏便宣布了府里女眷们回京路上马车的乘坐安排。
宋修远和陈氏坐一辆大车。因季萦大哥宋子固在柏氏生产后就先一步去了京城,准备今年的会试,因此只柏氏带着佑哥儿坐一辆车。季萦不喜人多所以也是自个坐一辆。剩下的三姑娘和四姑带着年纪最小的七姑娘坐一辆车,还有府里的姨娘和主子身边得用的妈妈们也各自三三两两的分配着坐了车。
晚间季萦回四知堂的路上碰到了四姑娘。
“四姐怎么在这儿?”季萦挑眉问道。要知道出了世安院,她和其她几位姑娘的居所并不顺路,所以四姑娘应该是专门等着她的。
“六妹妹,我是在等你的。”四姑娘笑着道:“我想着明日咱们就要回京了,也不知府里的长辈们好不好相处,一时有些忐忑。”
季萦也笑道:“四姐不必担心,祖母慈爱,一向对咱们这些小辈很是宽容,大伯母平日里也最是亲和不过的。”至于祖父和伯父,想必到时她们处在内宅,也接触不到。
四姑娘听了季萦的宽慰并未展颜,反而蹙了眉头。
她上前几步颇为亲昵的挽了季萦的手,“妹妹,我自小就长在这西北,不比你在京里长大,如今要回京了我这心里实在不安。前月里母亲指了项嬷嬷给我们姐妹指点京城府里的事,怎奈我这身子不争气,错过了……”
她说着顿了顿,拿帕子粘了粘嘴角,又道:“不如明日里我陪着妹妹一起坐车吧,一者路途遥远,咱们姐妹说说笑笑,一路也就不觉寂寞了,再者妹妹也能给我说说京里的事,免得我去了京里,错了礼数丢了咱们二房的脸面。”
季萦抿了抿唇,转身挣脱了被挽着的手臂,为难道:“四姐一片好意,妹妹本该领情的,只是我一向有些晕车的毛病,咱们同坐怕是要扰了四姐的兴致。”说着拍了拍四姑娘的手,安慰道:“姐姐不必担心,若我觉得孤单了,就看会儿书,也是能打发时间的。倒是姐姐担心的事,可以在路上请教三姐和七妹,她们必定知无不言的。”
她说完也不等四姑娘再言,就告辞回了四知堂,独留下一脸不虞的四姑娘。
虽然四姑娘说的情真意切,但季萦也不会就此如了她的意。
年前,项嬷嬷进府教习三位姑娘规矩,三姑娘和七姑娘倒是认认真真的跟着学了,只她这位身娇体弱的四姐不过去了三两回,就借口吹了冷风咳疾犯了。整日里卧病于床,连早日的晨昏定省也不去了。
陈氏那些时日一边忙着处置府中的产业,一边还要操心柏氏怀着身孕,因此懒得与她计较,索性免了她的请安,让她在屋里养病。
晚上,陈氏对宋修远说了四姑娘的情况:“四姑娘身子羸弱,平日里该好好养着,以后便是带姑娘们出门交际,以她的身子状况也是去不了的,因此这学不学规矩也是不打紧了。先前倒是我没考虑周全,累的她又病了一场。”
宋修远听了点头同意了陈氏的安排。
季萦姐妹听说了四姑娘的病情,三人还一同去探望了几回,送了好些东西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