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长安墨色
“不是,我不是这意思,娘。”周老三说话犹犹豫豫的。
王金秀终于抬起头来,“你到底想说啥?”
“我想问,咱家啥时候去下聘,这婚期定在啥时候。”周老三憋着一口气,鼓起勇气把心里话说完了。
王金秀抿着嘴直笑,这孩子终于知道着急了,这是好事。
“明儿打完糍粑,后天我就去镇上,和刘大妈一块和吉祥爹娘商量彩礼的事情,商量好了就择好日子去下聘,傻小子,急啥急,我都安排着哩。”
第7章 、007
到了晚上,院子里彻底安静下来,大儿媳妇罗娟儿把孩子们都哄睡着了,到了外间自己的床上。刚掀开被子躺下,准备和周家老大说话,身边就响起了呼呼的鼾声。
罗娟儿把煤油灯吹熄了,盖着被子辗转难眠,最后实在忍不住,狠狠推了周用荣几把。
“嗯……咋地了,娃儿又尿床了?”周有荣闭着眼睛,睡意昏沉的嘀咕着。
“没尿,我有事要和你商量。”罗娟儿压低声音说。
周有荣翻了个身,背对着罗娟儿,手紧了紧被子,“商量啥,明儿再说呗,再说了,你自己看着办也成——”
话音未落,鼾声又起。
罗娟儿被他这态度气的牙根痒痒,干脆用脚踹,终于把人给踹醒了,周有荣困啊,哈欠连天的问,“啥事啊?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老三要成亲了,马上就要下聘了,你知道不?”罗娟儿气呼呼的,抬脚又踹了她男人一脚。
周有荣莫名其妙的瞪着眼睛,“我知道啊,今晚上娘不是说了吗?”
“你这个死脑筋,你就没想想这聘礼给多少?”
“娘自有分寸,你放心吧。”周有荣还以为有啥大事呢,原来是这个,他一边怨罗娟儿小题大做,一边调整着睡姿,眼看又要睡着了,罗娟儿干脆一把掀开了他的被子。
冬日夜里温度低,猛地一掀开暖呼呼的棉被,一股子冷意袭来,把周有荣冻了个激灵,他气得坐了起来,“你有啥毛病啊?”
罗娟儿烦死了,捶了周有荣一拳,“你是真憨!我问你,这些年老三在私塾读书,花的是公中的钱吧?现在结亲,办喜事,彩礼,花的还是公中的钱,他这个样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以后做不了多少活儿,那姑娘还贼能吃,成亲以后,他们两口子花的还是公中的钱。”
“……这不都是一家人嘛。”周有荣没觉得有啥不对,当初他和老二结婚,花的也是公中的钱,一大家子都是这么过来的,周有荣觉得挺好,捎带着对罗娟儿还有了股子怒气,“不是,你想闹分家咋的?!”
罗娟儿抿了下嘴,“光会凶我。”
紧接着眼泪下来了,“过两年孩子就大了,姐姐弟弟还能睡一屋里?那不得盖新屋?盖新屋的钱从哪里来?再说,你看看我们吃的,穿的,好的样样紧着老三来,连孩子吃的都没老三好,又是凭啥?这样下去,我是受不了。”
周有荣见不得女人哭,罗娟儿一掉泪,他也不知道该说啥了,瞪了一会儿眼睛,拍了拍媳妇肩膀,“行哩,先睡吧。”
不过罗娟儿的话,还真说到他心里去了,确实,他娘亲偏心老三没啥,但他的两个娃儿,做父亲的谁不心疼,他也想好吃的好喝的给供着呀。
……
隔日早上,家里开始打糍粑了,吃过了简单的早饭,王金秀就带着两个媳妇儿蒸糯米,不过,待会子打糍粑是体力活,女人干不下来,得家里的男人上。
“咦,有荣啊,你上哪儿去?”王金秀正从灶房出来,就看见周有荣拿着一柄柴刀准备出门去。
“去砍几根竹子回来编箩筐。”周有荣答。
王金秀抹着手从灶房走到院里,“糯米马上出锅了,你下午晌再去,先把糯米捶好了。”
周有荣没吭声,想了想准备听话的将柴刀放下。
一瞅他的表情,罗娟儿就猜到了。
“咳咳。”罗娟儿咳嗽了两声。
周有荣步子一顿,低着头有些左右为难。
“咋地了?你俩打哑谜呢?”王金秀莫名其妙的。
“娘,我想给大猫做身新衣裳,这不过年了嘛,我编几个筐子上街面上卖了换钱去,好扯布。”周有荣终于把心里想的事儿说出口,大有豁出去的气势。
在周家,大家一起下地种田,养鸡养猪,钱一处挣,饭一块吃,都是一起的。但王金秀也允许他们私底下自己挖点中药材,做点小手艺活换钱,也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前提是先紧着家里的活儿。
周有荣今天的表现明显有些奇怪,王金秀看着老大两口子,没有生气没有骂人,而是挥了挥手,“行,你去吧。”
“诶,那我先去。”周有荣走了,罗娟儿得意的挑了挑眉。
慧香看见了,总觉得家里要有事儿发生。
……
昨儿上午累狠了,周老三睡到日上三竿了才从床上坐起来。王金秀进屋里来叫他,“三儿,快起来吧,把粥喝了,待会儿和你爹你二哥一块打糍粑。”
听见“打糍粑”这三个字周老三就头大,他活动着酸痛的脖颈跟他娘求饶,“娘,今天我帮着打下手行不?我胳膊酸的抬不起来了,今天干不了活,你非得叫我做的话,我这胳膊就要废了。”
王金秀推开门走到床边,打量着屋子里的家具和摆设。周家进门一个大院子,正屋和堂屋连在一块在正中,又宽又亮堂,是王金秀两口子住。
左边两间屋子,每屋分为外间和里间,老大和老二住,右边是灶房和周老三的屋子,因为周老三常年不在家里住,他的屋子是最烂的,也没啥家具,就空荡荡的一张床和一张书桌,还有个大木箱子,将来要成亲,这家具钱得花不少。
王金秀一边盘算,一边拉着凳子坐在周老三的床前。
“娘,你是不是有啥要说的?”周老三见这架势,不由得认真起来。
王金秀还真有话说,“三儿,明儿我就上吉家说事儿去了,你这亲事,娘一定给你定下来。”
周老三想到吉祥,眼睛里立刻带了点笑意,连声说好。
王金秀越瞧越觉得老三太单纯太傻了,老大都开始有私心了,这娃还只会傻乐,到底是没成家的人。幸好这些年她攒下了一笔银子,给老三打家具娶媳妇置办彩礼,都能体体面面的。可是俗话说,孩大不由娘,儿子们各自有了小家,渐渐的,都会有私心。
分家这个事,王金秀早就盘算过,不过,还是等吉祥进门以后,再说开吧。
“三儿,快起来吧,这糍粑你爹和你二哥打也行,不过,你这身子骨是该多练一练了,这样下去可不成,成了家,你就是小家的当家人,没厚实的膀子撑不起家。”王金秀说道。
周老三垂下头,有些气闷,说得是,吉祥嫁过来,就得让人家过上好日子,他现在这样是没用了些。
这周老三沮丧的很,暂时没想好自己能干啥,吉祥却有很多主意。
十一月十七日,王金秀和刘大妈一起去吉祥家商量聘礼的事儿,正赶上镇上酒楼的人来取说好的酱汁,一共两斤,付了二百文钱,还说好用下次再找吉祥订做。
“哟,吉祥你可真厉害。”刘大妈惊讶的合不拢嘴,“二百文钱抵四十个烧饼哩。”
吉祥有些害羞,低下头笑了笑答,“没啥厉害的,原来是自己家里做着吃的。”
王金秀抿了抿嘴,也笑呵呵的,拉着吉祥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也是一顿夸赞,说她心灵手巧,模样又体面,面对未来的婆母,吉祥更加羞涩了。
聘礼的事情大人们商量,吉万成找了个理由,把吉祥支出去买东西了,不过,没忘记叫吉瑞跟着一块儿去。
吉瑞今年八岁,生得虎头虎脑,揪了几根茅草在手里舞着耍,边舞边说,“姐,你就是厉害,刚才别人夸你,你有啥不敢认的?”
“别人夸归夸,做人要谦虚,懂不,不然显得憨。”吉祥把弟弟搂过来,一边和他说道理一边给弟弟整理衣领子,“瑞哥儿,你领子磨破了,今晚我帮你缝一缝。”
吉祥和吉瑞感情特别好,吉瑞也很黏糊他姐,小男孩突然有些伤感起来,“姐,我听乔生说姑娘嫁人以后,就很少回娘家了,你以后可要常来看我。”
“傻小子,周村这么近,我肯定常回来的。”吉祥摸了摸吉瑞的头发,“走,姐给你买糖吃去。”
“不用了,你自己存着吧,我听乔生说周大哥,不对,周三哥不会种田种地,你们以后的日子肯定紧张,我不能用你的钱。”吉瑞嘴里的乔生是镇上米铺的伙计,今年十二岁,也是个小大人,瞧瞧,都和吉瑞说的啥。
吉祥把弟弟拉住,“放心吧,这个我早考虑了,他不会种地,我也不太会,那我俩都不会硬是要种地,不是在一棵树上吊死吗?”
所以,吉祥一早就想好了,等成亲以后,一块做点小买卖讨生活,肯定比种田地要好些。
第8章 、008
王金秀和吉万成商量聘礼的事儿比想象中简单顺利得多,就连刘大妈都说,做了几十上百桩媒,还没见过这么好商量事的亲家,“你们都是明事理的人,两个小的成了亲,一定和和美美,是天定的姻缘哩。”
说实在话,来之前王金秀也为聘礼的事儿悬心,她们这儿彩礼要得高,十几二十两银子都是有的,吉家的日子又这样难熬,保不齐会狮子大开口。
可没想到吉万成只要了六两银子的彩礼钱,算是很低了。
“彩礼钱不重要,可家具,棉被,枕头,衣裳,木桶,蚊帐这些儿东西,都得要,成亲时候的花轿,鼓手,酒席都得体面,我闺女必须热热闹闹,红红火火的嫁过去。”吉万成说。
王金秀赶紧接话,“那是肯定的,吉大哥你就算不提,我也会好好准备,你放心,亲事一定会办得体面热闹,吉祥嫁到我家,我绝对不会亏待了她。”
吉万成板着脸点点头,面上做出一副严肃的样子,女儿嫁出去了,娘家要是不给劲儿,往往会很可怜,在婆家受欺负了也没个撑腰的,所以,他必须丑话说在前头。
“吉祥是我的闺女,我心疼的紧,以后她要是受了欺负,我拼了命也会帮她,我们家虽然是外来户,如今日子也窘迫,可我闺女并不会因此没有靠山,只要有我在,谁都欺负不了她,你可懂?”
“懂,放心吧,谁都欺负不了她。”王金秀当然听懂了,连忙再次表示,吉祥嫁到周家,日子一定会好过,“我可稀罕吉祥哩。”
两家人都直爽,也不算计彼此,这聘礼的事儿很快就说好了。
眼看到了中午晌,唐翠留王金秀和刘大妈在家里头吃饭。
刘大妈早就听说吉祥手艺好,做出来的吃食特别鲜美好吃,正想着今日有口福了,那好字还没说出口,就被王金秀悄悄拽了下衣袖,接着王金秀一拍脑门,“哎呦,我想起来了,今天我还得给我当家的买几贴膏药,天冷了,他腰的老毛病又犯了。”
说着起身告辞,“你们忙吧,这顿饭改日再吃。”
唐翠挽留了几次,王金秀蹙着眉坚持要走,一脸可惜的说,“实在是当家的腰痛的厉害,等着我买药回去,我先走哩,你们忙。”
见此情景,唐翠也没强留了,等她们走远了,才感叹着说,“这王金秀,倒是个贴心的人。”
再说王金秀和刘大妈,刚走出吉祥家的屋子,刘大妈笑盈盈的脸就阴沉了些,皱纹都快耷拉到嘴角了,她们做媒的,一般主家都会好酒好菜招待着,这次都到饭点了,还叫她饿着肚子回家,这叫什么事儿啊。
王金秀抿着嘴没说话,等走到大路上了,才用胳膊肘撞了下刘大妈,“嗬,这是生我气哩?”
刘大妈把一缕乱发掖在脑后,“没生气,得了,你买膏药去吧,我先回家。”
“哎呀,等会子。”王金秀把刘大妈拉住,她不在吉祥家留饭,是瞧吉祥家屋子窄,实在是施展不开,那屋子摆的满满当当,又做卧房又摆杂物,留两个人吃饭,加上吉祥家里四口人,一共六口子,转圈都转不过来,王金秀不想叫他们麻烦。
给周虎生买膏药也是借口,常年和田地打交道,哪个庄户人家没点腰痛腿疼的毛病,家里备着药酒和膏药哩。
不过,红娘也不能亏待,王金秀拉着刘大妈,去镇上的卤肉铺子割了半只猪耳朵,然后找了个面馆子,一人来了碗热气腾腾的面条,面条的汤汁是肉骨汤,加上碧绿的小葱丝,还有油炸豌豆和用猪油炒过的酸豆角,又香又好吃,加上脆爽的猪耳,滋味挺好。
冬天就该吃热腾腾的东西,再有肉,那真是享受,王金秀还问老板要了几瓣蒜就肉吃。
刘大妈边吃,王金秀边和她解释不留饭的原因。
“得啦,我都这把年纪了,还看不明白吗?你不想麻烦他们,我瞧出来了,你们两家这桩婚事啊,真不错。”刘大妈有得吃了,脸上笑容又回来了。
王金秀也没想到今日这般顺利,一开心,和刘大妈又唠了很久。十一月十九日,王金秀又去了一次吉祥家里,这回是正式下了聘,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很是热闹,引得很多小孩大人瞧热闹。
“唷,吉祥要嫁人啦?”
“是哪家的儿郎啊?都没听见啥信呢。”
“你们不知道啊,是周村的周老三,前几日那后生还帮吉祥家打糍粑来着呐。”
围观的人叽叽喳喳,有站着说闲话的,也有来吉祥家说吉利话,讨点糖茶喝、喜糖吃,按照黄沙河这边的风俗,下聘时女方家里是要摆席,置办酒水请亲戚朋友吃一顿的,算是定亲宴。
不过,吉祥家在这边没啥亲友,就备了糖块、花生瓜子等小零食,还熬了糖茶,有前来贺喜的都发一发,图个热闹喜庆,也算摆了宴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