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舟遥遥
谢伯缙沉吟片刻,“这府邸是否小了些?”
谭信面露迟疑,“奴才觉着挺宽敞的,不过与咱国公府比起来,是小了些。”
问题是整个陇西也寻不出个比晋国公府大的府邸啊,自家世子爷在北庭的这处三进三处的府邸也实在不算小了。
谢伯缙也不知想到什么,轻声道,“你明日就去采花木,再寻匠人将后院修缮一番,府中池塘、亭阁、花园,一应照着国公府的样式,后院正房也要布置,按照女子的喜好。”
话都说到这份上,谭信若还不明白真就白混了,他忙不迭应下,“世子爷放心,奴才明儿一早就去安排。”
谢伯缙低低嗯了声,又抬眼看了眼天边那皎洁明月,回房歇息。
***
接下来两日,谢伯缙带云黛在庭州城内逛了一遍,与她介绍庭州城的每个角落,仿佛要将之前错过的五年都补上来,让她了解他在北庭五年来的生活。
云黛兴致盎然的跟着他逛,吃当地特色的白水炖羊肉,喝火州葡萄酿的美酒,还买了许多礼物——
“第一次见面,总得带些礼物给舅父他们,也不知道他们喜不喜欢。”对于即将见到的亲人,云黛既期待又忐忑。
谢伯缙看她精心挑选了一马车的礼物,也能理解她这会儿的心境,于是宽慰道,“相大禄一路都在说乌孙昆莫与你母亲如何亲近,你又是你母亲在世的唯一血脉,他自是看重你的。况且我家妹妹这样招人喜欢,他们怎会不喜?”
云黛脸颊微红,垂下头偷笑了一会儿,又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眸望向谢伯缙,柔声道,“若是我一个人去那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唔,还是有些不敢的。现下有大哥哥陪着我一起,我也没那么怕了。”
她这透着依赖的话语叫谢伯缙心下熨帖,这一路的相伴,虽说有一干乌孙使者看着,但俩人日日能见着对方,说上几句话,感情也愈发的深厚,蜜里调油般,无形中她对他的依赖与信任更甚,是兄长,更是心爱之人。
谢伯缙抬手揉了下她散下的细碎额发,不紧不慢道,“等到了乌孙,我就与你舅父提亲,争取早些将你我之事定下来。临出门前,母亲就将聘礼单子给我了,这两日我又添补了些……妹妹要不要看一看?”
云黛明媚的脸庞笼上一层羞赧,扭过身去,低低道,“哪有我自己看聘礼单子的,这些事,你到时候自己去与我舅父说,我…我不好过问的……”
谢伯缙薄唇微微翘起,“好,只要妹妹乐意嫁给我,一切都听你的。”
云黛这才发现自己又被他绕进去,粉面羞红,咕哝道,“谁乐意嫁给你。”
谢伯缙上前一步,借着铺子内货架遮蔽,朝她倾过身去,“妹妹不乐意?”
男人身形高大,一下就将她笼罩在他的气息之下,云黛听着外头伙计和顾客的说话声,一颗心吊紧,身子往后退了下,支支吾吾道,“大哥哥……”
他俯身,凑得更近了些,面无波澜,眼神却幽深,用只有俩人听到的嗓音低语,“妹妹乐意么?”
云黛实在被他这份孟浪逼得没法,俩人独处时他总爱这般戏弄她,总叫她无地自容却又无可奈何,于是红着脸小声道,“乐意,我乐意总行了吧!”
“这才乖。”
男人心满意足撩了下她耳侧的发,指尖漫不经心划过她的耳侧,淡声道,“妹妹诚实的样子最是可爱。”
云黛鼓着脸瞪着他,趁他站直身子,连忙往铺外走去,离他远远的。
在市场买完东西后,谢伯缙便将她送回驿站。
路上他骑马伴行在她的马车旁,闲来无事,与她聊起近日长安城里的一桩热闹事,“上个月陛下将丹阳公主许配给了左相第三子贺裕,婚期定在明年开春。”
时隔半年,再次听到丹阳这名字,云黛有种恍若隔世之感。她在脑中搜寻了一下关于贺裕的记忆,轻声道,“好像先前听二哥哥提到过,说是跟他同场的考生,嗯,出身名门,他自己又年轻有为,也算一桩良配了。”
谢伯缙朝那轻晃的车帘看了眼,“妹妹觉着这就算是良配了?”
“这还不算吗?”云黛掰着白嫩嫩的手指慢慢盘着,“左相是朝堂半边天,那贺裕年纪轻轻能进会试,可见他本身文采不俗,我虽对他不熟,却听嘉宁和姑母聊天时提起过左相夫人,那是位治家严明的厉害人物,左相的后院被她打理的井井有条,滴水不漏,我想这样能干的夫人,管教子女应当也不会太差吧?而且能被二哥哥提及之人,品行不会太差的。还有,丹阳公主是丽妃的女儿,丽妃那样精明的人,总不至于给她的亲女儿找个差劲儿的夫婿,总而言之,那贺裕是个很不错的夫婿人选。”
车帘外安静了好一阵才幽幽响起男人的声音,“你当初也是这般考虑,才打算和那崔仪好?”
云黛一怔,不是说着贺裕么,怎么突然扯到崔仪身上了?
她抿了下唇瓣,掀起车帘一角,露出半张小脸,细声细气道,“大哥哥,你不高兴了?”
谢伯缙一低头,就看到车窗边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正滴溜溜望着他,雪地里的小狐狸崽子似的,下颌微绷,“我没有不高兴。”
云黛眨了眨眼,心道这分明就是不高兴嘛,于是哄道,“先前是考虑过崔家,但现在不是没成么,若不是哥哥突然提起,我都想不起崔家表兄了。”
谢伯缙默不作声。
云黛苦恼的皱了下纤细的眉,忽然明白什么,抬眼看向谢伯缙,语气透着笑意,“大哥哥,你这是吃醋了么?”
谢伯缙的脸瞬间板了起来,“胡说八道。”
云黛笑得更欢了,一双漂亮的眼眸弯弯翘起,蕴着万千星辰般明亮,“原来大哥哥也会吃醋呀……”
见这小姑娘嘚瑟起来,谢伯缙夹紧马腹朝马车靠近,单手按在窗格,弯下腰身,黑眸幽深的盯着她,“妹妹若是再笑,别怪我进马车让你哭了。”
他的语气风轻云淡,可话里的意思却叫云黛顿时笑不出来,忙扯了车帘,遮住自己的脸。
过了一阵,车帘后传来她气急败坏的骂声,“无耻!”
谢伯缙缓缓坐直身子,眼尾上扬,透着愉悦的笑意。
***
翌日一早,驿站门口车马装好,一队人马启程前往乌孙。
云黛为了更适应乌孙话,全程叫古丽在车内陪同,路上也不说汉话了,全用乌孙话交流。
她在语言上极有天赋,经过从长安到北庭这大半年的学习,日常交流基本没问题,还跟着纱君那小丫头学了几句乌孙的骂人话——
大多时间上是用不上的,不过云黛觉着“无耻之徒”用来骂谢伯缙挺合适的。
只是有一回她才骂出口,就被男人按在角落里狠狠亲了一顿,末了,他还擦了下嘴角残留的胭脂膏子,一脸严肃的教育她,“妹妹怎么都不学好?好不容易学一门新的语言,是叫你用来冒犯兄长的么。”
云黛气得面红耳赤,指着他“你你你”了半天,说不出话。
偏生谢伯缙觉着她这炸毛猫咪的样子可爱极了,拍拍她的小脑袋,语重心长叹息道,“小傻子,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在北庭与乌孙和突厥打了五年交道,你怎会觉得我不通他们的语言呢?”
云黛气得跺脚,握拳狠狠地砸了一下他的胸膛,又怕他跟她算账,砸完就拎着裙摆哒哒跑了。
留下谢伯缙一个人捂着胸膛,哑然失笑。
这般又在草原上行了七日,经过皑皑雪山和神圣湛蓝的神湖,一行人总算到达了乌孙王庭——
上千个洁白毡房散落在这片水草丰美且地势平坦的土地上,牛羊、骆驼、马匹不计其数,那修得平整的道路旁有市集,有零散的摊贩,都是高鼻深目的异族面孔,鲜少瞧见汉人。
是以他们这一行人一走进王庭的范围内,顿时引起不少人的注目。
早已得到他们今日到达消息的昆莫派出亲兵迎接,为首的是一位琥珀色眼睛的高大汉子,穿着颜色鲜艳的长袍,一见到相大禄他们,难抑激动的迎上前去。
双方互相见了礼,以乌孙话寒暄了一阵,相大禄指着一袭鸦青锦袍的谢伯缙,与这高大汉子介绍道,“这位是大渊朝的谢伯缙谢将军,大渊皇帝派他护送达曼公主回乌孙。”
又与谢伯缙道,“谢将军,这位是我们乌孙的大王子乌洛兰,也就是公主的大表兄。”
谢伯缙拱手行礼,用乌孙话道,“久仰大名,大王子安好。”
大王子皱着眉头盯着这谢伯缙,琥珀色的眸中敌意难掩,以左臂抵胸回了个礼,语气却算不得好,“乌孙何人不知谢将军威名,今日得见,果真是难得将才。”
相大禄看出双方的剑拔弩张,忙打圆场,“大王子,公主的马车在后头,你可要去打个招呼?”
果然提到流落在外多年的小表妹,大王子态度就缓和许多,也不再看谢伯缙,径直往那黑漆齐头平顶的马车走去。
云黛坐在马车里本就忐忑,在听到车外古丽提醒的一句“大王子过来了”,全身神经更是紧绷起来,心跳加速,她抓紧在大脑里复习着乌孙语的“表兄”。
车帘缓缓掀开,外头的阳光照进来,她强装镇定地坐着,看到相大禄和一位高大俊朗的男人大步走了过来。
这就是她的大表兄乌洛兰吗?
云黛由纱君扶着下了车,实在有些紧张,险些习惯性的行了渊朝的礼仪,好在膝盖微弯时就反应过来,忙按照古丽教的乌孙礼仪行了遍,轻声道,“乌洛兰哥哥万安。”
大王子打量着眼前这个格外娇小的妹妹,深眸带着好奇,他有一位亲姐姐,两位亲妹妹,其余表姊妹也有七八个,却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娇小的妹妹。
她的皮肤洁白如牛乳,眼睛是黑曜石般的墨色,在阳光下透着些许灰青,她有一头丰茂如海藻般的深栗色长发,一张脸还没有他的巴掌大,黛色的柳眉,花瓣似的唇,乌孙人与汉人的血脉在她身上糅杂出一张分外和谐的昳丽脸庞。
她是草原上独一无二的绝色。
“达曼妹妹好。”大王子与她问好,嗓音都不敢太大,怕吓着这位看起来娇娇弱弱的小妹妹,“妹妹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了,祖母与父王早就盼着你来了。”
云黛莞尔笑道,“我也一直盼着见着他们。”
大王子朗声笑道,“那你先上马车吧,我们这就回去,王庭里已为你准备了盛宴,等我们赶到了,正好可以吃到今日第一只烤全羊!”
云黛颔首,重新走上马车。
不过在钻进马车前,她习惯性朝前方寻去,当看到那骑于踏云的挺拔身影时,心下稍定。
似是感受到她的目光,那人也扭头看来。
四目相对,原本淡漠冷硬的眉眼间染上月光般的柔色。
云黛朝他轻笑一下,又觉着羞涩,忙躲进车帘后。
谢伯缙缓缓收回目光,望着前方重重叠叠的毡房,修长的手指捏紧缰绳,猛沉一口气。
第89章 千言万语,都抵不过少女脸上……
“达曼公主万安!神佑公主!”
“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欢迎公主回乌孙, 咱们这儿可比大渊好太多!”
乌孙百姓们早已知晓金宸长公主流落大渊之事,如今见着大王子亲迎车驾,也都知道是那位长公主之女回来了, 自发站在道路两旁欢呼着,热情地挥舞着手臂,手边有乐器的还弹了起来, 有善舞的姑娘小伙子们跟着欢快的乐声舞动着。
纱君在马车前看的兴致勃勃,身子往车帘靠去, 语气满是笑意, “姑娘, 他们在跳舞欢迎你呢, 早听说乌孙人能歌善舞, 没想到在大街上就跳起来了!哎唷,那么丁点的小娃娃也会跳舞, 实在太有趣了,姑娘您快看!”
云黛被纱君的笑声感染, 掀起车帘一角往外看去,果然见着四五个小孩子, 大的也就七八岁, 小的估摸才三岁,随着筚篥和胡琴声扭动着小短胳膊小短腿, 肉嘟嘟的脸满是纯真笑容。
有个孩子见着云黛在看他们,高兴的拍起手, 喊道,“公主!达曼公主!”
然后是一群孩子和大人们都朝她这边挥手,云黛从未见过这样奔放的热情,她有些腼腆的朝他们笑了笑, 然后放下了车帘。
路边的民众们欢喜议论着,“公主方才朝我们笑了!”
“是啊是啊,她肯定是觉着我们跳舞跳得很好!”
“她生得可真美啊,就像夜晚照在雪山上的月亮。”
车马在一路欢呼声中缓缓驶入王庭,等谢伯缙为首的大渊护送队伍通过略显冒犯的检查后,云黛被人扶下了马车,跟着大王子和相大禄他们一道前往王帐。
“大哥哥。”云黛慢下脚步,与谢伯缙并肩,小心打量着他的神色,方才她坐在马车里也看到乌孙士兵检查大渊兵将的粗鲁与无礼,还有大王子的冷眼旁观,心头不由惴惴,“你还好吧?”
谢伯缙眼波微动,低头看向她,语调无波无澜,“嗯,还好。”
云黛咬了咬唇,小声道,“或许你不该陪我来的。”
谢伯缙知道她又陷入自责了,眉心轻皱又松开,他温声道,“我当初既向陛下主动请下这差事,便早已预想到来乌孙会遭遇的种种情况。这点刁难算不得什么,我未曾放在心上,妹妹你也别在意。”
云黛莹润的眸子望向他的眼,仿佛在确认他是否真的浑不在意。
谢伯缙深深回望她,略一颔首。
云黛这才放心下来,也是,大哥哥可是见过大风大浪、刀山血海的人,这点小刁难对他算不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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