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舟遥遥
射场上赞美不断,绮春阁的二楼,丹阳公主斜倚栏杆,红唇不住地上扬,“这么一来,那崔仪和苏虎哪里还敢再比?”
坐在她身边的五皇子面上挂着似笑非笑的弧度,“得一样彩头还不知足,竟然三样都要,这个谢伯缙实在贪心。”
一旁的六皇子立刻帮腔,“五哥说得对,这个谢世子也太贪了。哎,到底是陇西那不毛之地出来的,又在北庭待了这些年,肯定没见过什么好东西。”
丹阳公主瞥了一眼狗腿的六皇子,冷笑道,“那也是他有本事,六皇兄你有这本事么?我可记得去年秋狩,你连只兔子都没射中呢。”
六皇子一噎,眼底闪过一抹怒色,面上却是不显,只惭愧地低下头,“是,是,丹阳妹妹说的是,我是没那本事的。”
五皇子侧眸看向丹阳,“看来妹妹很欣赏这位谢世子?”
丹阳盯着场上那道挺拔如松的身影,想到他方才射箭时那副淡然轻松的模样,心底不禁怦然,脸上也染上几分娇艳绯红,“他本事不小,连苏虎都比不过他……咦,皇兄你快看,苏虎和崔仪都向他拱手认输了!”
五皇子他们凝眸看去,只见谢伯缙正与苏虎、崔仪说着什么,大家和和气气的,倒没想象中的剑拔弩张。尤其那苏虎还一脸欣喜的拍着胸脯,要与谢伯缙称兄道弟一般。
“呵,这个谢伯缙,的确能耐。”五皇子紧捏杯盏,黑渗渗的眼中满是冷意。
这些年来,派去北庭的几批人手不是销声匿迹,就是以间谍的名义悬尸于北庭城门,他可不信裴青玄身边的那些废物脓包能有这样的能耐。现下谢伯缙一返京,父皇就下旨将裴青玄召回——
晋国公府谢家,还真是令人厌恶啊。
“什么嘛,那串南珠竟然给了那贱人!就她也配?”
丹阳的不忿声将五皇子从沉思中拽回,他顺着丹阳的目光看去,只见那谢伯缙已然领了三样彩头,此刻正将那串南珠递给长廊下一位藕荷色衣裙的小娘子。
虽隔着一段距离,但依旧能看出那女子容色娇美,尤其那身莹白肌肤,堆霜砌雪般,见之忘俗。
“那女子是谁,谢伯缙的妾侍?”五皇子问。
这话惹得丹阳发出一声快活的笑,又沉了脸色,语气轻蔑道,“不是妾侍,却与妾侍差不多卑贱。她是晋国公的养女,听说生父不过是个八品校尉,生母还是个奴隶……嗯,她运道不错,一朝飞上枝头享受着锦衣玉食,只是家雀始终是家雀,骨子里流的是卑贱的血……”
五皇子啧了声,“小小养女怎么也跟着进京了?晋国公是想拿她送人?”
“没准呢。”丹阳笑道,她早听说不少地方官员习惯收留一些美貌少女,然后以养女的名义送给同僚或上峰,借此笼络人心,“皇兄,你说晋国公是想将她送给谁?”
五皇子抬了抬下巴,“喏,崔家?”
丹阳微诧,放眼看去,只见崔仪不知何时到了廊下,正与那个沈云黛交谈。
五皇子看着那娇小女子起身行礼的婀娜身姿,再看谢伯缙垂眸看向她的模样,蓦得来了几分兴致。
他放下手中茶盏,倏然站起身来,弯唇一笑,“许久没见嘉宁堂妹进宫了,正好过去跟她打个招呼。”
***
风雨廊下,云黛与崔仪互相见礼,寒暄过后,她问道,“崔伯母今日怎么没来?”
崔仪清俊的眉眼染上几分忧色,“母亲这两日染了风寒,如今正在家中休养。”
“啊,严重么?”云黛关心问道。
“大夫说并无大碍,开了几幅药,吃过应该就好了。”
“那就好。”云黛松口气,叹息道,“秋日气候多变,早晚一热一凉的,稍不注意就容易染病,崔仪表兄回去后,还得提醒伯母多多歇息,平时可熬些百合莲子汤喝,百合补气润肺,清心安神,莲子滋补强身……”
她这边温声细语的说,崔仪微笑凝视着她,认真倾听,不时颔首——
谢伯缙在旁冷眼瞧着,胸口无端升起一阵难以名状的燥郁。
明明云黛和这崔仪客客气气,并无逾矩,说的也都是些药膳医理之类的,可这种平淡和谐的氛围,就像是……
相敬如宾。
他的脑中忽的迸出这个不合时宜的词来。
“云黛。”他忽然开口打断他们的谈话。
“嗯?”云黛和崔仪一道扭头看向他,那望向他的困惑神情竟莫名的默契,默契的让他胸口那份燥郁愈发浓烈。
等了一会儿见他不出声,云黛轻声提醒着,“大哥哥,怎么了?”
怎么了。
他也想知道为何突然唤她。
是了,只是不想见她与崔仪这般熟稔的交谈,都是男人,他一眼就看出崔仪对她的那份心思——
正如三郎所说,这个崔仪觊觎着他们的妹妹。
就在他思忖着该寻个什么借口应答,坐在对面的嘉宁突然出声,语气不悦,“他们怎么过来了?”
这一声,引得几人都朝前看去——
阳光斜照的长廊下,盛装华美的丹阳公主正与锦衣玉带的五皇子并肩走来,身后还跟着个唯唯诺诺的六皇子。
廊下几人,除了云黛还懵懵懂懂,认不全人,其他人都敛了神色,严阵以待。
谢伯缙趁势看向云黛,“过来。”
这命令般的口吻让云黛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不敢犹豫,赶紧绕过崔仪,乖乖地走到谢伯缙的身旁。
崔仪目光微闪,颇有深意的看了眼那气势深重的男人。
“大哥哥,他们是?”云黛压低声音问。
“五皇子,六皇子,丹阳公主。”谢伯缙垂下眸,瞥过她发鬓间那微微颤动的珠花,“你就站在我身后,低着头,除了请安别出声。”
云黛忙应下来,“好。”
那头五皇子等人也走了过来,廊下众人一道行礼问安。
五皇子抬了抬手,嘴上说着“许久没见到嘉宁了”,视线却是投向谢伯缙以及他身后那道娇小身影。
那小小养女虽低着头,可走近了看,一身肌肤真是细腻瓷白,还有那如黛柳眉及小巧的鼻,是个美人无疑——可惜瞧不见全脸。
与小郡王和嘉宁闲扯了两句,五皇子便将话头对准谢伯缙,“谢世子最后三箭连发,真是精彩绝伦,叫我们大开眼界!”
谢伯缙仍旧一贯的淡漠表情,拱手道,“五殿下谬赞,雕虫小技而已。”
“世子实在太谦虚。”五皇子和气的笑了笑,又状似才注意到云黛一般,惊讶道,“谢世子身后这位姑娘是?”
谢伯缙淡声道,“家中小妹。”
丹阳见他这般维护云黛,脸色微变,再看云黛腕间戴着的那串光洁南珠,愈发不悦,这串南珠是母妃赏给舅父的,没想到舅父竟然糊涂的拿出来当彩头,现下这样珍贵的南珠还戴在这卑贱之人腕上,实在可恨!
“沈姑娘我先前也见过了,并非见不得人,谢世子何必遮着她?我与皇兄又不是洪水猛兽,难道会吃了她不成?”
娇滴滴的声音响起,众人脸色各异。
谢伯缙抬眼看向对面的丹阳公主,见她盈盈笑脸如芍药般明艳娇媚,可那笑意只浮在漂亮的面孔上,显得愈发虚伪。
“臣妹生性胆怯内向,三位殿下是龙子凤孙,尊贵无匹,她心头敬畏不敢直视。”
他语调平静地说,似是故意与丹阳作对般,他还往右走了一步,这下大半个身子都掩在云黛面前,便是个侧颜都不叫他们瞧见,“臣想三位殿下通情达理,应当不会强人所难?”
“你……”丹阳显然气得不轻,一双美目隐隐有火光喷出,抿唇尽力克制着。
嘉宁在一旁瞧着,心底简直乐开了花,嘴角不住往上扬。
小郡王看不过眼,悄悄弯腰,附耳提醒她,“咳,你收敛些。”
嘉宁嘿嘿一笑,再看向自家大表兄时,顿时觉得他这份不近人情的冷脸也不那么可怕了!
第46章 矜持,矜持!
夜色如墨, 秋月苍冷,端王府灯烛荧辉,照耀如昼。
“母亲你是没瞧见, 大表兄就那么一弯弓,三支羽箭就如疾风般咻咻咻的往外射去,我当时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就一眨眼的功夫,那么远的三颗葡萄就都射中了!真是太厉害了!”
嘉宁这边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午后射场上的情景, 端王妃凤眸含笑, 赞赏地看向手边坐着的长侄, “早听说你箭术了得, 今日真是给晋国公府长脸了。还有你送来的那座红珊瑚, 我很喜欢,阿缙你有心了。”
谢伯缙轻声道, “姑母喜欢便好。”
听他们说起这红珊瑚,嘉宁嫌弃的看了一眼小郡王, “我当时看到那红珊瑚,也想着得来送母亲的, 都怪哥哥骑射不精, 连五十步的靶子都射不准……”
小郡王脸色也不好,本想怼回去“你分明想拿那幅图去讨好谢二”, 但到底是自家妹妹,且当着几位表亲的面, 还是将这口气咽了下去,默不作声地吃着碗中饭菜。
可嘉宁这人向来不会见好就收,见着小郡王不说话了,又将矛头对准云黛, 不阴不阳道,“云妹妹今日这趟寿宴可没白去,不但得了串好南珠,还得了无数儿郎的青睐呢,看来好事将近咯。”
这话一出,饭桌上静默下来。
莫说云黛,就连谢家三兄弟和端王妃的脸色都变了。
谢叔南最先按捺不住,没好气地去驳嘉宁,“你胡说什么呢,什么青睐不青睐的,谁稀罕?我看你是见我妹妹有南珠,你眼红是吧?”
嘉宁气红了脸,“谁眼红她了?不就一串破珠子么,谁没有似的?”
端王妃瞪着自家幺女,“嘉宁!”
嘉宁气不顺地抿唇,刚想撂筷子离开,谢伯缙先放下了筷子,“姑母,我用好了。”
空气凝结住般,端王妃面色悻悻,柔声道,“阿缙怎么就吃这些?可是饭菜不合胃口?”
谢伯缙对端王妃的态度始终恭谨,语气也听不出半分异样,“午膳在魏府用了只烤羊腿,这会子也不大饿,你们继续用,我先告退。”
说罢,他站起身来,脚步一顿,低头对坐立不安的云黛道,“你可吃好了?”
云黛本就如坐针毡,现下一听这话,就像看到救命稻草般,忙不迭应道,“吃好了,吃好了。”
她放下筷子,起身朝端王妃福了福身子,“姑母,那我先随大哥哥退下了。”
端王妃心头叹气,面上也只好顺着他们的话,勉强笑道,“你们今日也出去一日了,肯定玩累了,早些回去歇息也好。”
谢叔南眼见着大哥小妹离席,也想跟着一起去,却被谢仲宣一把按下。
他很是不解,压低声音问,“二哥你做什么?”
谢仲宣淡淡的笑,两片薄唇甚至都没张开,咬着牙用只有两人听到的声音道,“要是我们俩也撂筷子走了,岂不是让姑母难堪?安心坐着,好好吃饭。妹妹有大哥看着,你尽可放心。”
谢叔南犹有不甘,但到底不想让一向疼爱他们的姑母难做,只好耐着性子坐下,眼睁睁看着云黛和谢伯缙一道离席。
……
出了明亮华美的主院,泠泠月光洒在青石板路上,仿佛罩上一层白霜。
云黛看着身后短短的影子发了会儿呆,又转脸看向身旁高大的男人,一番欲言又止,还是开了口,“大哥哥……”
还没等她说完,男人沉金冷玉般的嗓音在微凉的空气中响起,“不必道歉,也不必说些责怪自己的话。”
云黛的话顿时被堵在了嗓子眼,他怎么知道她要说什么。
“嘉宁她被姑父姑母宠坏了。”谢伯缙目光直视着前方,继续朝前走着,像是在与她解释,又像是在叙述着一段岁月遥远的故事,“十六年前,丽妃怀上丹阳公主。同年,太后以膝下空虚,寂寞孤苦为由,想亲自抚养个孩子。按理说,该是丹阳公主。可后来,是嘉宁被送了进去。她才刚满月,就离开了亲生父母身边,直到太后薨逝,她才得以回到王府。”
云黛错愕,没想到嘉宁竟是从小养在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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