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舟遥遥
是在叫醒她,也是在叫醒他自己。
可连着唤了两声,怀中之人都没睁开眼,只难受地哼唧一声。
谢伯缙眉心皱起,抬起手抚上她的额头,触手是一片高热,他的脸色瞬间严肃。
竟是起了高热。
是了,又是受惊又是淋雨的,她本就体弱的身体哪里吃得消。
谢伯缙长长的睫毛遮住眼底的晦色,就当做是他最后一次私心罢。
宽大的手掌将她的脑袋按进胸膛,他将怀中之人抱得更紧了些,苍白的唇虚虚拂过她的发,嗓音低沉而柔和,“没事的,很快就会有人来救我们,大哥在呢。”
云黛只觉得好难受,好冷,那寒意仿佛要刺入骨头里。
迷迷糊糊中她陷进一团温暖,耳边还听到咚咚咚的响声,一声又一声,强而有力。头顶还响起一道遥远的仿佛从天堑之上传来的声音,那声音叫她别怕,温柔的安抚着她,让她渐渐地平静下来……
她沉沉的睡了过去,好像还做了个梦,梦里嘈杂又混乱,她全程睁不开眼睛,置身其中又像局外人。
耳畔似乎还有人在哭,没多久又静了下来,周围变得舒适且温暖,之后她便再没了意识。
***
“世子爷,您怎么来了?”琥珀诧异地看着帐外走来的男人,见他面容苍白憔悴,担忧道,“您的伤口还没好,御医交代您要好好歇息的……”
“我无碍。”谢伯缙瞥过她手中端着的汤药,“她状况如何?”
琥珀闻言,满是愁色地摇头叹道,“自打昨夜救回来,就一直发着高热,晌午总算退了热,可人一直昏睡着,这会儿还没醒。就连喂药都是硬喂着下去的。”
谢伯缙敛眸,“我进去看看。”
琥珀欸了一声,上前就要去打毡帘,一旁的谭信快她一步,掀开了帘子,“琥珀姑娘你端好药便是。”
琥珀朝谭信道了声谢,随着谢伯缙一道走进毡房。
房内点着两盏微弱的灯光,空气中是药味混合着淡淡脂粉味,绕过那扇隔断的屏风,铺着厚厚毛毯的床榻上,那身着牙色中衣的少女正闭眼昏睡着,她深栗色的发宛若海藻般披下,谢伯缙这才发现她的长发是有些微卷的。
她病了一场,仿佛一夜消瘦了,暴雨打过的洁白花骨朵般,脆弱可怜。
“姑娘,世子爷来看你了。”琥珀走到床榻边上唤道,床上之人却依旧沉睡。
琥珀叹了口气,说了句“世子爷莫怪”,便坐到床边,动作熟练地给云黛垫着枕头,准备喂药。
谢伯缙见状,上前搭了把手,又道,“我来喂她。”
琥珀微愣,忙道,“不敢劳烦世子爷,奴婢来就是。”
谢伯缙沉默不语,只淡漠的看了她一眼。
琥珀神色一僵,忙低头应下,“是、是……”
将云黛扶坐好后,琥珀乖觉地退到一旁,将喂药的位置让给谢伯缙。
谢伯缙端起药碗,先拿勺子试了试温度,确定不烫后,才舀了一勺送到云黛唇边。
那淡粉色的唇瓣闭着,药喂不进去,沿着嘴角流下。
琥珀悻悻提醒道,“世子爷,要不还是奴婢来吧?姑娘这会儿还昏迷着,您得捏着她的下巴,将她的嘴打开再喂药。”
谢伯缙长这么大从未伺候过人,少时倒是监督过两个弟弟喝药,但都是让他们仰头一碗闷,哪有这一勺一勺喂的耐心。但听琥珀提醒后,他单手捏住了云黛的下巴,稍稍用力——
“世子爷您轻些。”琥珀看得胆战心惊,生怕世子爷控制不好力道,把自家姑娘下巴捏脱臼了!毕竟这位可是有前科的,先前给姑娘按压胸口时,不是险些把姑娘的肋骨折断,留下的淤青半月才消!
谢伯缙低低的嗯了一声,看着云黛微微张开的唇瓣,舀了一勺药轻轻送了进去。
这次汤药算是顺利喂了进去,谢伯缙皱起的眉心缓缓舒展,动作也逐渐熟练。
待一碗药喂完,谢伯缙将碗碟递给琥珀,不紧不慢问,“今日有谁来探望过?”
琥珀答道,“今早庆宁嘉宁两位郡主来过,后来许姑娘来了,午后崔郎君也来过……”
“崔仪?”
“是,听说姑娘还未醒,他就在门外问候了两句。还嘱咐奴婢好好照顾姑娘,若有什么难处,尽可找他。”
“他倒是热忱。”谢伯缙轻呵了一声,又对琥珀道,“你先退下。”
琥珀听到这吩咐,犹豫着要不要提醒世子爷一句。虽说是兄妹相称,可他和姑娘都这么大了,孤男寡女独出一室,影响也不好。
今早她去熬药时,还听到几个丫鬟在那叽叽喳喳的,说是昨日侍卫们赶去救人时,世子爷衣衫不整,自家姑娘的骑装下摆也撕烂了一大块,整个人被世子爷的披风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世子爷自个儿还受着重伤,硬是不让旁人搭手,亲自将姑娘抱上了马车,人一放下,他就体力不支晕了过去。
一个丫鬟笑着说世子爷待这姑娘可不一般,比亲妹妹还要好。
另一个丫鬟道,亲妹妹哪里比得上情妹妹呢。
那几个丫鬟顿时笑了起来。
要不是想着赶紧熬药回去,琥珀都想上前与她们吵一架。
“怎么还站着?”
男人不耐的嗓音将琥珀唤回神,一对上世子爷那张清冷威严的脸庞,她心尖一颤,才到嘴边的话咕噜给咽回去了,“是,是,奴婢这就退下。”
她端着药碗连忙离开毡房。
谭信守在门边,见她一个人出来了,诧异道,“世子爷呢?”
琥珀有些不大高兴,“还在里头呢。”
谭信觑着琥珀的脸色,“世子爷呵斥你了?”
“那没有,就是……”琥珀瞪着眼睛看向谭信,“欸,我说你也是的,世子爷伤都还没好呢,你怎么不多劝着他休息,万一他有个好歹,回去夫人定要扒了你的皮。”
“哎哟,你这话可冤我了,我劝也劝了,拦也拦了。可世子爷他一醒来就问起云姑娘,知道云姑娘高热还没醒,换了药就过来了。你也知道他那性子,谁敢拦啊?他斜我一眼,我腿肚子就软了!”
这话倒是不假,对这位经历过刀山血雨里的世子爷,琥珀也怵得慌。
她也不再与谭信废话,叫他先守着毡房,自己去厨房放药碗了。
毡房内,黄澄澄的灯光下,云黛那被药汁浸润过的粉色唇瓣,花瓣般饱满晶莹,又像是浇上一层细腻蜜糖与乳酪的樱桃,勾得人想咬一口。
谢伯缙端坐在榻边,拿起条帕子替她擦了擦嘴角。
他就这般看着她,周遭一切都变得静谧,时间好似也慢了下来。
昨夜的救兵来得并不算晚,盛安帝得知刺客之事,大怒不已,当即派人搜查围场,又派了御医给他们治疗,昨晚还亲自去他的毡房探望,保证会给他一个交代。
六名刺客的尸首全部找到,由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共同调查,目前还没其他消息传出。
“这回,是我连累你了。”谢伯缙轻叹着,眼底浮出一层愧色。
床上的人依旧安静睡着,不声不响。
也不知过了多久,毡房外传来一阵喧闹声。
听那声音是许意晴来了。
谢伯缙深深看了眼云黛,轻声道,“你好生歇息。”
说罢,起身往外走去。
许意晴见着谢伯缙从里头走出来,吓了一跳,“谢世子,你不是伤得挺严重的么,怎么在这?”
谢伯缙道,“并无大碍,过来看看她。”
许意晴想到昨晚担心到一夜未眠今早顶着两个大大黑眼圈的自家兄长,朝谢伯缙干笑了两下,“你没事就好,那我哥也能放心了。对了,云黛她醒了没?”
“还未。”
“啊,怎么还没醒啊,那御医到底行不行呀。”许意晴蹙眉,“那我先进去看看她。”说着她朝谢伯缙福了福身子,先往里头去了。
谢伯缙没拦她,只对琥珀吩咐着,“你家姑娘若是醒了,派人告知我。”
“是。”琥珀忙答应下来。
谢伯缙带着谭信离开,琥珀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暗暗松了口气,又庆幸许姑娘来的正好,不然还不知道世子爷要在里头待多久呢。
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感觉经过昨日,世子爷待自家姑娘的态度好似有些不一样了。可具体哪里不同,她又说不上来。
琥珀晃了晃脑袋,大概是自己多心了吧。
***
又休养了一日,云黛总算从昏睡中醒来。
见她睁开眼,琥珀扑在她的床头喜极而泣,“姑娘您可算醒了,您真是吓死奴婢了……”
“琥珀姐姐别哭了,我这不是没事么。”云黛朝她虚弱的笑了笑,“就是有些口渴,还有些饿。”
琥珀一听,抹着眼泪笑道,“是,奴婢这就去给您倒茶,灶上一直热着粥,许姑娘还送来一只山鸡,正好与崔郎君送来的人参片一起炖了给您补补身子。”
她很快端来茶水,云黛勉力坐起身来,喝过茶后嗓子舒服不少,又问了琥珀如今是什么时辰,他们那日是怎么救回来的。
琥珀忙答了,“姑娘您已经昏睡两日了。那夜是陛下派侍卫将你们寻回的,世子爷那匹踏云真是神了,竟记得回去的路,直接将侍卫带过去了,听说路上看到那些刺客的尸体,踏云还踩了好几脚。”
“那大哥哥呢,他这会儿怎么样?”
“您放心,世子爷虽有伤,可他底子好,昨儿个就能下地走动了,还特地来看了您。”琥珀心疼的看着云黛消瘦的小脸,“倒是您,自幼就体弱,奴婢听许姑娘说了,您是又遭蛇又遇刺客的,吓都要吓死了,还淋了那么久的雨,唉。”
“我哪有那么胆小,现下不是没事了么。”云黛故作轻松道,又朝琥珀撒着娇,“好姐姐快去给我拿些吃的吧,我这会儿饿得能吃下一头牛。”
琥珀噗嗤一声笑出来,“姑娘若真有这样大的胃口那就好了,奴婢定亲自给你蒸一头!”
说笑两句,琥珀笑吟吟出门拿吃食。
庆宁和嘉宁住得近,她们的丫鬟一见琥珀眉开眼笑的模样,赶紧回去告知自己主子。没一会儿,两位郡主就登门探望云黛。
“早知会遇到这祸事,你那日就该与我们一道去跑马。”嘉宁双手抱胸地看着云黛,“你瞧着胆子小,没想到胆子那么大,竟敢跟那许意晴一道跑山里去,也不怕遇到老虎和野猪?”
“二表姐说的是。”云黛悻悻地端着碗喝粥。
“好了,过去的事就别说了。”庆宁拉住嘉宁,安慰着云黛,“人没事就好,这两日你好好歇息,其他的事别担心。”
“嗯嗯,我知道的。”云黛颔首,继续低头吃着东西。
两位郡主小坐片刻,陪她吃过饭后,也不打扰她休息,先行告辞。
她俩前脚刚走,谢伯缙后脚就过来了。
云黛还坐在床上并未梳妆,这般披头散发的,觉得失礼,却又来不及梳妆,只得一脸局促的与来人打招呼,“大哥哥,你来了。”
谢伯缙今日穿着银灰色锦袍,玉冠高束,若不是亲眼见过他背上的伤口,看起来根本不像是负伤之人。
“你现在感觉如何?”他走到榻边。
琥珀眼疾手快,单独搬了张月牙凳过来,“世子爷请坐。”
谢伯缙意味不明看了琥珀一眼,面上没有丝毫波动,略掀袍摆,施施然在月牙凳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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