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舟遥遥
半晌,端王妃才从酒劲中缓过神般,抬起凤眸看向那雪肤樱唇的少女,轻声道,“云丫头别紧张,我今儿留你也只是聊些家常。”
云黛颔首,露出一抹笑来,”是。”
“湘儿,你先退下吧。”端王妃挥推那捶腿的丫鬟,又端起泡着雀舌的茶盏喝了两口,润了喉后,便与云黛聊起家长里短来。
先是回忆她当年及笄的光景,又说起她是如何与端王爷相识,最后决定嫁到长安来,这些年来远嫁的辛苦以及意义——
或许是有爱过的,但更多是门当户对,两相结合所带来的利益。
她絮絮叨叨地讲完这个略显冗长的故事,末了,她话锋一转,直白的对云黛道,“崔夫人看中你了,你呢,觉得崔仪如何?”
云黛庆幸这会儿没喝水,否则一定要被呛到。她看向端王妃,端王妃也看着她,情绪难辨地等着她的回答。
她的脑袋嗡嗡嗡响着,一遍又一遍回响着那句“你觉得崔仪如何”,每问一遍,她心里就迸出个优点来——
端方有礼,一表人才,待她也很谦和,前途锦绣,人也上进……
“仪表兄他……是位很好的儿郎。”她出声道,有些紧张地捏住了手指。
端王妃听她这般说,点了点头,又问,“那这门婚事,你可愿意?若是你觉得可以,我即日写信回陇西,将此事告知老太太和我兄嫂。你也已及笄,也可以着手张罗了。”
这么快!云黛僵直的坐着,周遭静谧无声,她心里乱糟糟的,脸颊也滚烫得厉害。
她与崔仪满打满算也就见了几面,在这之前她一直将他当成亲戚家的兄长来看。当然了,女子议亲大都是这样么,长辈们安排着,两家觉着合适就定下了。想想玉珠,她连那个白思齐的面都没见过呢,不也定下婚事了?
起码她还见过崔仪,去过崔家,知道崔家是个什么情况,崔夫人待她也亲热宽厚,且崔谢两家是亲戚,亲上加亲,想来也是陇西长辈们所期待的——朝中有人好办事,没准她在崔家在长安,也能帮到国公府呢。
这无疑是她能够得到的最好婚事。
沉吟良久,她缓缓看向端王妃,像个好学的孩子般谦逊的问道,“姑母,你觉得这门亲事好么?”
端王妃一怔,眯起眼道,“是门不错的亲事。”
“既然姑母觉得好,那便是好的……”云黛眼神清澈的朝她点头,“我一切都听凭姑母做主。”
这份全然信任让端王妃心头触动,“你都听我的?”
云黛道,“是,来之前祖母就与我说过,到了长安要好好听姑母的话,姑母会为我好的。我相信祖母,也相信姑母。”
端王妃见她这般乖巧,万般情绪涌上胸口,想了想,朝她招手,“你过来,坐我身边。”
云黛乖觉走上前。
端王妃拉住她的手,凝眸仔细打量了她一番,半晌,她道,“好孩子,你既这般信我,我定也不会辜负你。至于崔家的事,你才来长安不久,也不着急,且再观望一阵……”
顿了顿,拍着她的手背喟叹,“若是能两情相悦,那自是最好的。你先回去,好好想想。”
少坐一阵,云黛起身告辞。
她这边怀着心事刚走出王妃院子,墙边那翠绿的芭蕉丛里就蹦出一人来,“云妹妹!”
云黛吓了一跳,捂着胸口,一双眼睛睁得圆圆的看着来人,嗔道,“三哥哥,你吓死我了!”
来人正是谢叔南,他早先注意到崔夫人和端王妃嘀咕什么,又见端王妃单独留下云黛,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所以专门蹲在这,来个守株待兔。
“对不住,对不住,我没想吓你的。”谢叔南难为情的挠了下后脑勺,又凑上前去,好奇问道,“云妹妹,姑母留你做什么呀?”
想到方才说的那些事,云黛脸颊染上菡萏色,支吾道,“没、没什么,就是祝我生辰安康……对了,三哥哥你怎么在这?宴席散了,你该回北苑读书才是。”
谢叔南见她面红耳赤,眼神躲避,不由皱起眉头来,“真就与你说生辰的事,没有别的?”
云黛含含糊糊的应了两声,便是谢叔南再问,她顾左右而言他,一走到北苑与南院的岔路口,连忙带着琥珀和翠柳跑了。
谢叔南望着云黛匆匆离去的背影,摩挲着下巴,“不对劲,她肯定有事瞒着我。”
后头跟着的长随陈贵道,“三爷,云姑娘都及笄了,姑娘家有心事很正常,哪能样样都与你说。”
“你知道个屁。”谢叔南凶巴巴道,思忖片刻,他朝陈贵招手,“你去给我打听一番,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啊,可方才王妃与云姑娘说话,把身边人都屏退了,这叫奴才上哪儿打听。”
“那我不管,反正小爷差事交给你了,你就得想办法给我打听到。”
说罢,他转身往北苑去,留下陈贵一人站在原地苦哈哈地抓耳挠腮。
……
且说云黛主仆回了映雪小筑,琥珀和翠柳忙着归置贺礼,一一记录在册,归档收好。
云黛则坐在榻边兀自出神,思考着她的婚事及以后的日子。
不知不觉,夕阳西斜,霞光从窗牖斜射进屋,将屋内染成一片暖橘色。
“姑娘,贺礼都清点好了。”琥珀将理好的礼单递给云黛,“您过目。”
云黛眼睫微动,笑着接过礼单,“辛苦你们了。”
她起身走到那堆满各式贺礼的桌边,一边对着礼单一边看着礼物,当看到谢伯缙送的那个小木盒子时,目光微顿,伸手拿了起来。
“世子爷送的是支可奇怪的簪子。”翠柳在一旁道。
“簪子?”云黛挑眉,纤细手指将盒子打开,只见那浅黄色丝绸锦缎上静静躺着一枚如意云纹的乌木簪子,簪头还吊着个小坠子。
那小坠子雕成白胖兔子趴在云朵的形状,坠子非玉石非宝石,非金银非琉璃,看这材质,像是象牙?
做工算不上特别精巧,从簪身到坠子都可见明显的打磨痕迹,不过那小胖兔子和云朵乖有趣的。
云黛伸出一根手指拨了拨那坠子,云朵上的胖兔子就在空中摇啊摇,她瞧着发出一声轻笑,又抬手将这簪子插入发鬓之间,摇了摇脑袋,兴致勃勃问着琥珀和翠柳,“好不好看?”
琥珀和翠柳自是满口夸赞,叠声说好看。
云黛被夸得心里高兴,便戴着这支簪子继续去看剩下的贺礼。
是夜,乌云蔽月,谢伯缙安排了一桌酒席,还特地交代厨房烧了碗长寿面,请云黛来北苑,兄妹四人吃顿团圆饭。
见着云黛头上戴着他送的那枚簪子,谢伯缙面色柔和不少,却没多说,只端坐着喝酒吃饭。
还是谢仲宣说了句,“云妹妹头上这支簪子倒是别致。”
云黛闻言,笑靥生辉,转脸看向谢伯缙,“是大哥哥送我的及笄礼,我很喜欢。”
谢仲宣端着酒杯的手微不可察地一顿,嘴角笑容没变,“原是大哥送的。”
谢叔南则不服气地问道,“我和二哥送你的首饰你怎么不戴着?我们送的可比这簪子漂亮多了,难道你不喜欢?”
“喜欢,我很喜欢。”云黛忙解释着,“只是那两样首饰比较华贵,我今日这副打扮,戴那样贵重的首饰不太合适。”
回到映雪小筑后她就换下了及笄礼穿的华丽礼服,换上寻常裙衫,想着夜里又是与自家兄长们一道用饭,连妆都不曾上,紧着怎样舒适便过来了。
见谢叔南还有些不大高兴,谢伯缙淡淡瞥了他一眼,“计较这些作甚,好好吃饭。”
谢叔南心道妹妹戴着你送的礼物,你肯定不计较。但转念一想,戴就戴着呗,只要她不是戴着外男送的东西,那就没关系。这般一想,他又精神起来,端起饭碗吃了起来。
云黛本来还想问谢伯缙这坠子是什么做的,这会儿也不敢再提了,老老实实吃着她的长寿面。
待用过晚膳,时辰也不早了,她起身告辞。
谢仲宣和谢叔南喝得有些醉,斜倚在座位上歇息,谢伯缙见状,便起身送她到门口。
两人并肩走着,见没了旁人,云黛问谢伯缙,“大哥哥,这簪子的坠子是象牙做的么?”
十一月的夜风透着瑟瑟凉意,将谢伯缙身上的酒气也吹散几分,他稍稍偏头,就看到她发间那枚光泽沉润的发簪,还有那月光下暗白的坠子。
“是狼牙。”他道。
“狼牙?”云黛惊呼,停下脚步,面带诧色看着他。
谢伯缙平静回望着她,“害怕?”
云黛摇头,“不、不是害怕,就是有些惊讶,我原以为是象牙做的。”
“在北庭草原部落里,狼牙寓意着吉祥平安,可辟邪驱灾。若是婴孩体弱多病,脖子上都会挂个狼牙坠子。那头狼越凶狠,它的牙辟邪效果越好……”他慢悠悠道,“你身体弱,容易生病,脖上戴着牙坠也不适合,制成簪戴着方便。”
云黛没想到这簪背后还有这层寓意,心头更是重视几分,“这狼牙,是大哥哥从北庭带回来的?”
谢伯缙黑眸微垂,晦暗夜色下他面部轮廓半明半暗,短暂静谧后,他淡淡嗯了声。
这是他在北庭雪地里,杀的第一匹狼。
他左腹那几个洞疤,便是这头狼咬出来的,那回交锋,若不是他及时戳瞎了狼的眼,恐怕就落个开膛破肚死于雪地的下场。
后来他把那匹狼拖了回去,亲自拔光了它的牙。
“大哥哥,你……”
云黛刚想问他这狼牙是怎么得来的,谢伯缙似是看出她意图,陡然出声,“起风了,早些回去歇着吧。”
半句话噎在嗓子里,云黛见他不容拒绝的态度,也不敢多问,屈膝离开。
屋檐下悬着的宫灯烛火随风明明灭灭,谢伯缙在风里驻足,直至那娇小身影隐没于浓黑夜色中,他才抬步回屋。
然而还没走两步,屋里忽而传来一阵杯盏破碎声,隐约还有争吵声。
谢伯缙蹙眉,快步朝灯火通明的屋内走去,当看到地砖上破碎的酒壶以及骂骂咧咧的谢叔南时,眉头皱的更深,“这怎么回事?”
谢叔南见着大哥登时不敢再骂,却也不敢出声。
谢伯缙看向谢仲宣,“二郎,你说。”
谢仲宣的神情也算不上好,尽管他尽量保持云淡风轻,可语气里难掩冷意,“姑母想把云黛许给崔家。”
话音一落,三兄弟谁也没说话,屋内顿时安静下来。
最后还是谢叔南耐不住性子,走到谢伯缙身边,满脸焦灼道,“大哥,云妹妹不能许给崔家。她是来长安游玩的,年初就要回陇西的……你快想想办法,可不能让姑母答应崔家。我听说这个崔仪克妻,邪性得很,云妹妹身体弱,可禁不起他克!而且云妹妹才及笄,崔仪比她足足大上六岁,这把年纪还敢觊觎云妹妹,老牛吃嫩草,实在可恶!”
谢伯缙眉心一跳,“……”
这把年纪?老牛吃嫩草?
第57章 谢伯缙,你好大胆!
还没等谢伯缙说什么, 谢仲宣就拿了块糕饼塞住谢叔南的嘴,“陈贵也只是打听到一二,这事成不成另说, 你瞎嚷嚷什么。”
谢叔南嘴里塞满糕点,“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谢伯缙按了下突突直跳的额头,“陈贵, 你从哪打听到的?”
陈贵如惊弓之鸟般哆嗦道,“是…是奴才从翠柳嘴里问出来的, 说是云姑娘为了这事静坐了一下午。”
想到方才用晚膳时她的淡然平静, 谢伯缙胸口略堵。
是她长大了, 知晓如何隐藏心事, 还是她心里已然有了决定, 所以才这般从容自若?
若是前者倒还好,若是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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