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舟遥遥
自那夜一起放过焰火,谢叔南对云黛亲近不少,隔三差五就来找她玩。俩人年纪相近,倒也能玩到一块儿。
转眼到了二月初,孟老夫子回来了,伯府的家塾也开了张。
谢叔南整个人都蔫了,他是真不想去读书。可不想去,还是得去,不然父亲肯定要把他吊挂着打。
云黛见他在饭桌上愁眉苦脸,小大人般劝道,“三哥哥,能读书是好事,外头多少人想读书都没机会呢。你读到了书,也能进长安考状元,当大官……”
谢叔南托着腮帮子,懒洋洋道,“我不读书也能当官,所以为何要读书?”
云黛一噎。
“云黛,你别理他。”乔氏给云黛舀了碗百合莲子甜汤,转脸又瞪着谢叔南,“你这些浑话最好别让你父亲和兄长听见,否则他们肯定要罚你。”
谢叔南连忙卖乖,“母亲您最好了,为着儿子的屁股,您可千万别与父亲和大哥说,我明儿个保管乖乖去伯府报道!”
乔氏嗔道,“饭桌上呢,还当着你妹妹,别胡吣了,快吃你的。”
谢叔南端起碗,快速扒拉了几口,一抹嘴巴,就说吃饱了,转身溜了。
云黛盯着谢叔南的背影,很是羡慕。明日三哥哥就能去读书了,而她还有一个月才出热孝。
“这个三郎啊,从小被我宠坏了,养出个这样不着调的性子。云黛,你可别学他,读书使人开智明礼,那可是受益终身的事情。”乔氏往云黛那边侧了侧身,见小姑娘这一月来气色好了不少,再不见刚来时的憔悴伤怀,眸色也暖了几分,“开了春,天气也暖和起来,明日我叫人给你量下尺寸,做两套春装。”
云黛推辞,“夫人,我的衣裳够穿了……”
乔氏道,“还是要做的。三月里你要去伯府读书,春日宴上还要见客,总得有两件新衣裳撑撑场面。对了,还有一事,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替你物色教习嬷嬷,可巧你大姑母府里有位嬷嬷是肃州人,到了年纪要回乡养老,我便让你大姑母将人送了过来。算着日子,这两天也该到了。”
乔氏口中的大姑母,正是那位嫁去王府的大姑奶奶。长安王府里出来的教习嬷嬷,那规矩礼数自然是没得挑的。
“有劳夫人费心了。”云黛心头动容,起身要朝乔氏叩拜,被乔氏按住坐下,“好孩子,自家人客气什么,只要你愿意学,我定会将你培养成一位出色的闺秀,绝不叫人看轻了去。”
***
过了两日,端王府的那位教习嬷嬷便来到国公府。
那是位连一根头发丝都梳得齐齐整整、一丝不漏的银发老太太,穿着藏青色寿字纹袍服,身形虽有些佝偻,但精气神凛冽如松柏,让人望之便心生敬重。
初次见面,云黛很是客气的与那郑嬷嬷见了礼。
郑嬷嬷在长安四十年,十三岁入宫当差,成了闵婕妤身边的得力女官。后来端王殿下分府出宫,她又被闵太妃派去照料端王,之后便一直在王府当差,直至如今年迈,才向王爷求了个落叶归根的恩典,回到肃州养老。
长安繁华,郑嬷嬷什么样的贵女没见过,一双老眼也练得毒辣,她谦和的受了云黛这个礼,又还拜回去,同时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身前之人。
云黛的身世,郑嬷嬷也有所耳闻,原本她是不愿来教的,想着这姑娘只是个养女,又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公府血脉,就算有国公府抬名头,无父无母无宗族的孤女,顶破天去也就嫁个四品左右的官宦人家。这样的姑娘,这样的归宿,哪里用得上她郑嬷嬷教?
可如今亲眼见着云黛,郑嬷嬷却有所改观。
只见这小姑娘身形清瘦,稚嫩的面容尚未长开,但骨相极好,仍可窥见几分明媚秀美,最为难得的是那双黑亮的眸子,小鹿般纯澈明净,水雾汪汪,看得人心尖都软。
乔氏见郑嬷嬷对云黛挺满意,适时出声,“郑嬷嬷,日后我们云黛就拜托你了。”
郑嬷嬷恭敬道,“夫人这话折煞老奴了,也是王妃娘娘和夫人抬举,愿意将云姑娘交给老奴教养,老奴定不负王妃娘娘和夫人的信任,倾尽全力教养姑娘。”
乔氏满意的点点头,看向云黛的目光充满希冀。
*
郑嬷嬷在她侄子家只住了两日,便搬进清夏轩的西厢房,开始教云黛规矩礼仪。
云黛勤勤恳恳的按照郑嬷嬷的要求练。
她人虽不大,瞧着娇娇弱弱的,可却像荒漠中的芨芨草,柔而坚韧,练得再久也不喊累,练错了就一遍一遍的再来,从无半分抱怨。
郑嬷嬷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更是用心的培养着云黛,甚至连宫廷的规矩礼仪都教给她——
她也不知为何,或许隐隐约约也带着几分期待,想要看看这小姑娘日后是否能有更大的造化。至于那更大的造化是什么,她自个儿也不清楚。
期间谢叔南还来找云黛玩过两回,见她料峭二月天里练得汗水涟涟,本来还想抱怨读书辛苦的话立刻咽回了嗓子眼。
转眼到了三月,桃红柳绿,百花争艳的季节,云黛总算出了热孝,能出门走动。
知道云黛能出门,最为欢喜的莫过于谢叔南——总算有个伴陪他读书了!
乔氏早就与文庆伯府打过招呼,乔家家塾也给云黛留了位置,置办了桌案板凳、文房四宝等物。
入学的前一晚,云黛辗转着睡不着,又是兴奋又有些忐忑。
琥珀听到里头的动静,轻声问,“姑娘怎么还没睡?明日还得早起去伯府呢。”
“琥珀姐姐,我睡不着。”云黛侧身抱着柔软的被褥,相处这些日子她与琥珀也熟悉了,便道,“你陪我说说话吧?”
琥珀披了件衣衫,掀帘入内,蹲坐在床边,“姑娘想说什么呢。”
云黛想了会儿,说道,“伯府那位孟夫子真的很凶吗?还有三哥哥常提到的那位玉珠表姐,三哥哥总说她……说她是夜叉……明个儿便要见面了,我担心跟她相处不好……”
琥珀噗嗤笑出声,“姑娘您怎么还真信了三爷的话。三爷那是不爱读书,这才视夫子如洪水猛兽。二爷先前不是与你说过,孟夫子人很好的么。至于乔三姑娘,她与三爷从小便是冤家,奴婢记得几年前三爷没她长得高,还被她按在地上揍了顿,您说,结下这样的梁子,三爷嘴里怎会说她好话?”
云黛咂舌,“竟还有这事?”
琥珀道,“其实三姑娘除了有些骄纵,心性是好的,姑娘您明日见到便知道了。”
云黛只觉得琥珀说得她心里更慌了。
主仆俩又说会子闲话,云黛白日练过规矩,本就有些乏累,困意一上来,很快睡了过去。
*
翌日,云黛起了个大早。
琥珀给她梳妆打扮,奶娘就在旁边当参谋,“文庆伯府是书香世家,姑娘您可得打扮得斯文端正些。这两枚鹅黄色绢花就挺好的,既不会显得太素,也不会显得张扬浓艳。”
云黛看了眼那两朵绢花,觉得还行,就让琥珀给她戴上,其余首饰她也不戴了。
“会不会太素了些?要不再别两枚金压鬓?”琥珀望着镜中眉目如画的小姑娘,再看她今日穿着的藕荷色衣裳,担心这般寡淡低调的打扮,文庆伯府的人会不会看轻姑娘,亦或是觉得晋国公府并不重视姑娘?
云黛似是明白琥珀的担忧,扭头朝她笑,“我是去伯府旁听的,读书识字又不是选美斗艳,这样正好。”
琥珀想想也是,姑娘身上还有三年孝期,此刻也不是比美出风头的时候,遂不再多言。
收拾停当,云黛往归德院给乔氏请安。
正要用早膳时,谢叔南也过来了。
他大大咧咧坐在桌旁,夹了个水晶包子送入嘴里,边嚼边说,“今日妹妹要去伯府,我肯定跟她一块儿嘛。”
“你慢些吃。”乔氏给他倒了一碟醋,语气柔和,“还算你有心,知道等妹妹一起。”
云黛见谢叔南要陪着自己一块儿,心里的紧张也少了几分。
待吃好后,乔氏亲自送他们俩到正门外。
临上马车,乔氏还拉着云黛的手,柔声细语,“好孩子,上车吧,我在家里等着你们回来。”
云黛弯眸朝乔氏笑,软糯应道,“嗯,放了学我就跟三哥哥一同回来。”
见俩人这般,谢叔南心头嘟囔,不知道的还以为云黛才是母亲生的呢。他上了前头的马车,扭头催道,“母亲你快松开妹妹吧,不然迟到了,我和妹妹都要挨孟夫子的戒尺了。”
乔氏这才松开云黛的手,“去吧。”
车帘放下,两辆华盖朱轮的马车一前一后驶离恢弘高门。
乔氏站在原地许久,直至马车走远,玄琴提醒道,“夫人,回屋吧。”
乔氏回过神,抬手扶了下耳畔的鬓发,语气感慨,“方才送云黛上车,恍惚间仿佛她是从我肚皮里出来的一般。若我生三郎时没伤身子,真生个女儿应当与云黛差不多大……”
玄琴道,“夫人莫要伤怀。云姑娘是个重情义的,您拿真心待她,她也会拿真心回报您的。”
“但愿吧。”乔氏轻笑一下,拢了拢烟紫色花罗大袖披衫,转身进了门。
第9章
文庆伯府乔家,于太宗皇帝那朝发家,诗书传家,累世官宦。
乔公乔甫远于壮年时被先帝钦点为太子太傅,教导着当时还是太子的盛安帝,深受盛安帝敬重,五年前乔太傅重病而亡,盛安帝大恸,下旨追封乔公为文庆伯,配享太庙,其伯爵位世袭罔替,庇荫子孙。
现任文庆伯是乔太傅的长子乔知著,同时担任肃州刺史一职,是乔氏的长兄。
文庆伯府虽不比晋国公府显赫富贵,却也是风亭水榭,峻宇高楼,草木葳蕤,自有一番古朴雅致之秀美。若放在三个月前,云黛看到这般山水楼阁肯定会惊艳地挪不开眼,可现在的她已经习惯了晋国公府的恢弘华美,再看文庆伯府,内心已能波澜不惊。
她初次到来,谢叔南先带她去正房拜见文庆伯夫人孙氏。
孙氏是个有些年纪的圆脸妇人,笑起来脸颊有两个梨涡,一见到云黛,很是热情地拿出个大红织锦荷包,“这是我这做舅母给你的见面礼。”
纵然云黛经过郑嬷嬷月余的训练,待人接物添了几分稳重,但看到这个沉甸甸、鼓囊囊的荷包时,还是有些无措,一句“舅母”也喊得磕磕巴巴。
还是谢叔南接过那红包,塞在了云黛手上,随性朝孙氏拱手,“舅母,我这小妹妹性情内向,不善言辞,你莫见怪。外甥替她谢谢您了。”
孙氏轻笑,夸着谢叔南,“我们三郎当了兄长,就是不一样了。”
谢叔南面露赧色,好在没多久,就有家仆前来禀告,说是孟夫子开始讲课了。孙氏这才让谢叔南和云黛先走,嘴里还不忘叮嘱着,“晌午莫忘了来我这用膳。”
谢叔南边往外走,边应道,“知道了。”
云黛朝孙氏福了福身子,转身跟上谢叔南的步子。
“这个三郎啊……”孙氏笑着摇了摇头,转脸又问她身旁的管家婆子,“你觉得这个云姑娘如何?”
管家婆子低头道,“举止得体,规矩也不错,有几分温婉端庄的闺秀模样,只是……”
孙氏道,“只是到底不是国公府正儿八经的姑娘,她自个儿心里清楚,难免怯懦惶恐。”
管家婆子连连称是。
孙氏坐回黄花梨的太师椅,端起手边的定窑茶盏,浅啜一口芳香沁脾的宝珠茉莉,慢悠悠叹道,“也是个可怜孩子,寄人篱下的滋味,不好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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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家家塾在伯府西南方的一处书斋。
穿过一片绿柳依依的碧波湖,绕过照水长廊,再七拐八拐绕了几道月洞门,云黛他们才到达家塾。
刚至门口,便听得里头传来朗朗读书声,“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
谢叔南只觉魔音灌耳般,皱起眉头,“怎么今日还是背《诗经》?”
转脸再看云黛一脸陶醉向往的模样,他两道好看的眉拧得更紧了,故意吓她,“你还乐呢!咱们来迟了,孟夫子要打手板了!”
云黛目光颤了颤,“那怎么办……”
谢叔南见她怕了,却也没什么成就感,别过脸闷声道,“进去吧。”
云黛揪着衣襟,小心翼翼的跟在他身后。
课堂里也就七八个学子,书桌左右两边摆成四排,男女不同席,中间隔着一扇孔夫子及七十二贤弟子像画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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