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绿药
耳边嘈杂一片,他在这一刻心中却忽然宁静下来,好似天地间只有他一个人。
王妃对他虽不亲密,可吃穿用度从未苛待,让他读书上学让他接管王府的一些田庄生意。他小时候病了,王妃也会亲自过来看他,给他请太医,给他带糖……
他又想到了陈安之。
弟弟只比他小两岁,虽然长大后两个人不常在一起,可他们小时候一起爬树、斗蛐蛐……虽然每次弟弟犯了错都是他背锅……他从小就知道弟弟与他身份不同,弟弟的确也时常带着优越,可是陈安之是他的弟弟,血脉相通的亲手足啊!
还有凌烟。
他想起很小的时候,站在摇篮前瞧着酣眠的奶团子。王妃温柔地说:“顺之以后多了个妹妹。”
陈顺之闭上眼睛,眼眸中所有的惊涛骇浪都在一瞬间停歇。
天大的诱惑,被陈顺之推开了。
救火的家仆提着一桶水经过陈顺之身边,陈顺之夺过他手里的木桶,劈头盖脸地浇在自己身上,然后冲进火海中去救人。
林氏长长地舒了口气,眼里蕴着些湿润,她赶忙将眼里的湿意压下去。下一刻她望着陈顺之冲进火海的身影,不由整颗心又揪紧了,担心起陈顺之的安危。她急急指挥着府里的下人救火。
尤玉玑还没赶到时,已远远看见了火海。
她站在暗香院前,看着火海,紧皱着眉。她怀疑这根本不是意外。过年时,人们喜欢燃放烟花爆竹,偶有失火,可怎么会短短时间烧得这么厉害?
王妃身边的两个丫鬟跌坐在地哭哭啼啼。
尤玉玑从她们两个断断续续的哽咽哭诉里得知,她们跟着方清怡身边的丫鬟去厨房帮忙之后起了火。
也就是说,方清怡也在里面?
如果这火不是意外而是人为,方清怡应该会给自己留后路才对。
尤玉玑立刻转身,快步绕到后门去。王府的宅院一般都有后门,只是在冬日时,为了防寒,会将后门用砖石在门外垒上防寒,待开了春再将后门打开。
暗香院里方清怡的住处往后门去的路并不好走。尤玉玑踩着墙缝间厚厚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雪深处几乎没过她的膝。
她终于绕到了后门。
果然,方清怡住处的后门垒墙早已被拆。然而尤玉玑却没顾得上,惊讶地望着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司阙。
“你……”尤玉玑惊讶极了。
“怎么才过来啊。”司阙懒洋洋开口,指间翻转着一枚铜板。
方清怡给自己留了生路,屋子其他几面都浇了易燃的酒,只这一面没有。
冬日时,后门都垒了墙,外面救火的那些人还都以为这场火只是意外,再说方清怡屋子的后门对着假山,只一条窄窄的小路通过。救火的人也没想着冲过来先拆墙再闯进去救火。
尤玉玑冲到后门,往里望了一眼,急声:“你怎么在这里?”
司阙没回答,而是弯下腰,拂了拂尤玉玑膝上的积雪。
尤玉玑轻轻推了司阙一把,说:“快去喊人过来!”
言罢,她捧着地上的积雪飞快地蹭在衣服上,然后从后门冲进了屋里。
司阙意外地望着尤玉玑的背影,蹙了蹙眉。无亲无故,待她也不算友善,至于亲自进去救人吗?像他这种品行不端的人实在不能理解。若他出手救人,一定是因为抛起的铜板落了正面。
想着,司阙随手抛了铜板。铜板落了地,落在积雪里。司阙皱了眉,懒得弯腰拂雪去看铜板是正还是反,沿着小道往前去叫人救火。
屋子里已经很热了。里间倒还好些,待尤玉玑推开里间的门,往外望去,外间已经是一片火海。她目光在屋内环视,隐约看见隔着火海,趴在桌上的几个人。她犹豫了一下,小心避开四处燃着的火苗,往前去。
因为自己一直怀不上,她很羡慕别人有喜。对待孕妇,更多了几分心软。
背上的灼烧疼痛让王妃从昏迷中短暂地清醒了些,她痛楚地睁开眼睛,惊惧地望着汹涌的火海。视线被大火烧得模糊,她隐约看见尤玉玑的身影出现在火海里,举着什么东西挥开熊熊火焰,宛如从天降下来的神祇朝她走来。
王妃的眼皮越来越沉重,再次合上了眼睛。
尤玉玑艰难赶到了方桌旁,火势太大,她只来得及看见陈安之趴在王妃的背上,两个人身上散发着烧焦的味道。她费力去推陈安之,他身上烫得很。
她终于看清了王妃的后背,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来不及多想,她赶忙费力地抱起王妃。
“母亲!安之!凌烟……”陈顺之的头发烧焦了,不停呼喊。
第101章
尤玉玑朝后门跑去时,林氏还劝过被垒砌的后门要先凿墙才能进去救火,太耽搁时间了。可不多时,林氏看着轻易不露面的阙公主从狭窄的小路走出来,叫人从后门进入去救火,不由多看了司阙几眼。
这位公主是何时去了后门?
可她心里记挂着陈顺之,也顾不得多想,赶忙跟着大批侍卫朝后面去。小路狭窄,她走在后面,让救火救人的侍卫和家仆先过去。等她焦急地走过去,看见尤玉玑将王妃抱了出来。
“王妃!”林氏惊呼。
她再也不能往前挤,只好躲到一侧的雪地里将路让出来,伸长脖子焦急张望着。不多时,之前和陈顺之一起冲进去救人的侍卫背着没有知觉的陈安之出来。
林氏踮着脚,眼巴巴地望着,直到看见满脸黑漆漆的陈顺之抱着陈凌烟出来,她眼睛一湿,双腿也跟着软下来。悬着的那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快,快去请大夫!”林氏强自镇静地吩咐着。
她等到陈顺之走过来,立刻迎上去,也顾不得他怀里的陈凌烟怎么样,先上下打量着陈顺之,见他头发烧焦了一大片,心里一揪一揪地心疼着。等到她终于将目光落在陈凌烟的脸上,不由心里咯噔一声。
她希望陈凌烟下巴上的烧伤千万不要留下疤啊……这可是在姑娘家的脸上!
·
晋南王匆匆赶回王府,还没到家,远远已经看见了大火,心里不由一紧。
“快些!”他怒声下令。
马车终于在府门前停下来,晋南王跳下马车,一向沉稳的他失态地一路狂奔。数九寒冬,心如火烧。
“怎么样了,怎么样了!人救出来了没有?!”他朝着火海的方向奔去,玉冠歪了,脚步也虚浮地差一点跌了一跤。
管事亲自去救火,手上的脏渍擦到脸上,好几块黑迹来不及管,急忙迎上晋南王。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衣领已经被晋南王揪住。
“说,人怎么样了!”
“救、救出来了!”
晋南王顿时松了口气,松开攥住管事的衣领。
“可是……”管事咽了口唾沫,“世子和王妃伤得很重,世子妃让人进宫去请太医……”
“快去请!”晋南王推开管事,大步往前走。
“已经派人去请了。”管事一边说着一边跟在晋南王的身后。
晋南王愣了一下,问:“你说世子妃让人去请太医?”
“是!是世子妃从后门进到火海里,亲自把王妃抱出来的!大公子也跟着救人的侍卫一起冲进去救人。大公子身上也有几处烧伤。”
管事继续徐徐说着:“说来奇怪,为了御寒每个院子的后门都是用砖墙砌住的。方姨娘的屋子后门竟然不知道为什么提前拆了……”
晋南王已经停下了脚步。
管事赶忙住了口。
晋南王望着仍旧没有被扑灭的大火方向,微微眯了眼。他想着望江对他说的话,想着这件事情的种种疑点。
“王爷?”管事轻声询问。
晋南王回过神,问:“人都救出来了?”
管事面露难色:“方清怡倒是不见了踪影。”
晋南王没有再多问,快步往前走,一口气回到院子,刚掀开帘子,就听见王妃痛苦呻吟声。
“卿卿!”晋南王一惊,三步并两步迈进去。
王妃趴在床上,烧焦的衣服和皮肉黏连在一起,触目惊心。
晋南王瞳仁猛地一缩。
太医还在来的路上,府里先请了大夫过来,大夫正在外间焦头烂额地写方子,让两个府里的婆子给王妃把黏在皮肉上的衣裳想法子弄下来,哪怕用刀子割开,也得弄开。
王妃满脸是汗水,水洗一般。她疼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见晋南王来了,唯有红着眼睛努力朝他伸出手。
“会好的!会好的!”晋南王牢牢握住她的手,一向威严的人当众颤了声。
谷嬷嬷焦急地走进来,哽咽着开口:“王爷,大夫想请您过去说话。”
晋南王拍了拍王妃的手背,快步去了外间。
“王妃什么时候能好?”晋南王逼问。
大夫刚写完一道方子,却不敢交给下人去煎药,他擦了擦额上的汗,说:“启禀王爷,王妃此时疼痛难忍,理应立刻服下止痛的药……”
“那还等什么!”
“只是……”大夫解释,“王妃有孕在身,本就胎像不稳。若这个时候过度服药,也许会影响胎儿。”
晋南王愣住。一时间,想起得知这个孩子的出现时,两个人的满心欢喜。他咽下不舍,下令:“给王妃煎药!一切以王妃的安危为重!”
有了晋南王这话,大夫才放心将药方递下去。
晋南王没有立刻回屋,而是去了隔壁看陈安之。
陈安之还没有醒过来。另外一个大夫正在给他处理腹部的伤口。晋南王迈进门槛,第一眼看见的是坐在床边的陈顺之那头烧焦的头发。
“父亲。”陈顺之立刻起身,“弟弟腹部有刺伤,虽然避开了要害,可是流了不少血。而且弟弟的胸前和双手都被烧伤了。”
晋南王立在床边看着脸色苍白的陈安之。
陈顺之叹了口气,说:“是世子妃最先赶到,听她说当时弟弟压在母妃的身上,想必双手是为母妃扑火时烧伤的。”
陈顺之皱着眉又说:“凌烟伤得最轻,可是下巴烧了一块,许是要留疤……”
“你下去换个衣服,让大夫也瞧一瞧。”晋南王道。
“是。”陈顺之又望了一眼弟弟,才转身往外走。
晋南王守在床边看了一会儿大夫给陈安之处理伤口,转身往外走。他立在檐下,唤:“长平。”
“属下在。”
“把方清怡和望江抓来。”晋南王冷着脸,握拳的手一下又一下用力砸了砸门柱。
原来人心可以黑成这样。
“是!”长平转身往外走。
大火烧着时,府里的侍卫和家丁第一要务是扑火救人,一时间顾不上其他。可人救出来之后,再回想这一场火实在太蹊跷。
方清怡本来想着从后门出来之后,再大声喊人救火,声情并茂地演一出戏,然后栽赃嫁祸给陈顺之,让最有理由害人的他百口莫辩,届时又死无对证。可她没有想到陈顺之会冒着生命危险和那些家仆、侍卫一起冲进火海里救人。就算让她得逞地跑出来喊人演戏,凭着陈顺之的不顾危险的行为,别人恐怕也要怀疑她的说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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