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绿药
“给姐姐买包子。”司阙将纸包放在她的梳妆台上,油渍染透纸袋。
尤玉玑瞥了一眼,没说话,仍旧专心地描着眉。她又拿了胭脂,抹在指腹上些微,凑近铜镜,小心翼翼地抹在娇嫩的唇上。
司阙立在一旁,看着她上妆。
尤玉玑上完妆,对着铜镜满意地绽出一个笑来。然后她起身往外走。今天是大年三十,得给院子里的人发赏钱。
她并没有看司阙一眼,就好似他根本不在身边。
“尤玉玑。”司阙叫住她。
尤玉玑已经往前走过几步,闻言停下脚步,回首望过来:“嗯?怎么了?”
她语气寻常,听不出什么不对劲。
若说有什么不对劲,只能说太过寻常,寻常得有些冷淡。
“对了,忘了这个。”尤玉玑笑笑,重新走回来,拿起桌上的玉镯戴在皓白的腕上,她轻晃了下手腕,满意地往外走。
司阙若有所思地望着她婀娜的背影。
她为什么会忽然冷淡?明明昨天晚上她不是这个样子。他不由又想起昨天晚上她那意味深长欲言又止的目光。她究竟想说什么?
尤玉玑没什么想说的。
她故意的。
冷也好热也好,故弄玄虚也好,不过都是些她故意为之的小把戏,勾着司阙胡思乱想。
猎物当久了,总要当猎人。
她要为自己的心动负责,要让他面对她时恨不得掏心掏肺再无谎话半句,深爱不移情比金坚。
第106章
昙香映月当差的人没想到得了那么多赏钱,千恩万谢,乐得合不拢嘴。尤玉玑又吩咐下去,若有家人在,可给五日假,初三晚上回来即可。院子里一半的人喜滋滋地收拾东西回家去,另外一半的人或没家人或家人太远只能留下,不过他们得了这么多赏钱,也很满足。
整个昙香映月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发自内心的笑容,与王府别处的气氛迥然不同。别处还在议论昨天那场大火,或惊奇或自危。
“夫人,”景娘子快步穿过游廊,“赵府那边递了消息过来,已经将方姨娘加在酒里的东西查出来了。不过眼下似乎也不重要了。”
景娘子脸上带着笑。如今方姨娘被撵走,她品出几分大快人心,心情很好。
尤玉玑想了想,因为这事麻烦了江淳,就江淳那个急性子说不定要如何瞎琢磨,免得江淳带着身子往这边跑,她打算下午抽空去赵府一趟,将事情与她说清楚。
今日几个姨娘过来请安时,春杏没来,说是染了风寒。
翠玉心情不错,叽叽喳喳。一会儿拉着红簪说话,一会儿又让侍婢瞧她新买的翡翠对镯。
红簪勉强应付,她脸上始终挂着笑,只是笑容怎么看怎么僵。
“呦!”翠玉提高了音量,“我怎么忘了那位出了事,你现在应该心情不怎么好吧?”
红簪飞快地抬眼望了眼上首座位里的尤玉玑,急急说:“崔姨娘可别胡说,我、我与那位早没了干系!”
说着,她再次抬眼去偷偷打量尤玉玑的脸色。直到现在她还没想明白昨天尤玉玑为何将她留在花厅独坐了一日。昨天晚上方清怡出了事,她如今一边唏嘘不已,一边担惊受怕自己会被牵连。
毕竟……她还没抬成姨娘之前,也知道些方清怡的事情。
抱荷笑着快步走进来,一边走一边嚷嚷:“出了个大事儿!外面的人都议论疯啦!”
翠玉笑着接话:“瞧你这表情,必定是好事!”
抱荷重重点头,然后把方清怡脑袋被人割下来的事情绘声绘色地讲出来。人言一传十十传百,传得多了,版本多了,与最初的真相往往有了差距。不过有差距的都是前情或后续,对人头灯笼的形容倒是保留了下来。大概,真实的人头灯笼已经足够骇人惊闻,不需要再做任何添油加醋。
反正在抱荷的诉说下,方清怡昨天晚上被送回侯府后经历了非人的虐待。听得花厅里的众人后脊生寒。
尤其是红簪,脸色煞白毫无血色,捏着茶杯的手不停地抖,茶盖磕着茶杯发出磕碰的响动来。
本来翠玉还在笑话红簪胆子小,可她听着听着也有点不自在起来,喝了一大口热茶暖暖身子。
司阙从侧门走进来,在尤玉玑身边坐下,一边剥着糖炒栗子,一边认真听着抱荷夸大其词的描绘。
“……大致就是这样!”抱荷把自己听到的几个版本讲完了。
翠玉长吁了一声,感慨:“方姨娘这是得罪了哪路煞鬼,这也太凶残了!”
司阙将剥好的栗子放进口中吃,听着翠玉的话,他赞同地点了点头。
尤玉玑侧转过脸,望向他。
司阙回望,绽出一抹笑来,寻问:“姐姐要吃吗?”
说时,他已在剥另外一个糖炒栗子。
尤玉玑望着司阙的眼睛一会儿,目光下移,拿过他指间刚剥好的糖栗子放进口中。米黄的糖栗子擦着她柔软的红唇慢慢没入。
司阙在她的唇上多看了一眼。
“姐姐!”翠玉眼巴巴地望着尤玉玑,“今天能过来蹭吃的吗?”
今天可是大年三十,夫人这里一定有好多好吃的!经过昨天晚上的事情,王妃和世子爷都卧床不起,夫人定然不会去前院吃年夜饭。虽说府里衣食无忧,可翠玉觉得她那小院里的伙食肯定不如夫人这里。
再说了,她是个耐不住寂寞的人。大年三十让她一个人过,实在是浑身难受。
“当然能呀。”尤玉玑温柔笑着,“刚好尝尝用我家乡的法子烤全羊。”
翠玉的眼睛更亮了,恨不得现在就能吃到烤全羊!
枕絮从外面进来说尤家的两个管事过来禀事,尤玉玑起身离了花厅往书房去。司阙的目光落在尤玉玑曳地的裙摆上。
她浅紫色的裙摆温柔划过地面,他心里忽然有一点痒。
尤玉玑走到门口忽然停下脚步,她侧过身来,温柔的目光望向他,含笑说:“少吃些栗子,一会儿还要吃饺子呢。”
她浅浅一笑,迈步走出去。
司阙捏着手里的那颗糖栗子好一会儿,放在一旁空的小白碟上。然后他继续剥糖栗子,一颗一颗皮肉分离,糯香的栗子肉被他整齐地摆在盘子里。
翠玉拉着抱荷,还在打听方清怡的事情。红簪听得胃里不舒服,寻了个借口起身匆匆离去。
司阙将纸袋子里的糖炒栗子都剥完,指腹抚过一颗颗圆润的栗子肉,面无表情地将没有好好排队的两颗栗子肉摆正。
·
陈安之昨天晚上昏过去之后,就一直在断断续续地发烧,偶尔说些旁人听不懂的呓语。宫里来的太医一直守在府里,并不敢轻易离去。
王妃后背的伤口很疼,折磨着她额角的冷汗一直没消。起先晋南王灌了她许多止痛的汤药,后来她摇头不肯喝。是药三分毒,她怕止痛药喝的多了对腹中的胎儿不好。
晋南王几乎衣不解带地守在她身边陪着她。
王妃痛得忍不住时,便用力攥着晋南王的手来缓解疼痛。疼痛稍微缓解些,她心里又生出一浪又一浪的自责。
她总觉得自己是个失败的母亲,没有教养好子女,甚至将那样歹毒心思的外甥女养在身边,对外甥女的歹毒浑然不知。
与其责怪别人,她此时此刻更责怪自己的没用。晋南王瞧出她的心思,少不了多加劝慰。
陈凌烟醒过来之后大哭了好几场。她下巴落下了一块小小的烧伤,别的伤倒是没有。可是姑娘家的脸那么重要,她趴在被子上哭得肝肠寸断。
下午时,陈安之终于退了烧。
望山松了口气,一边拿着湿帕子给陈安之擦额角的冷汗,一边笑着说:“爷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今儿个还得吃年夜饭呢!”
陈安之愣愣地望着屋顶,一言不发。在他昏过去的半个夜晚和大半个白日里,他做了一个绵长的梦。梦里,好像是把他过去二十载的人生重新走了一遍。
梦境里,他像个局外人一样看着过去的自己。头一回,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审视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
原来,他真的是个蠢货。
他在梦境里痛苦不堪,又不敢从梦境里出来,他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醒来后的现实。
原来,那个令他痛苦的噩梦才是真实。这二十载养尊处优的世子生涯才是真的大梦一场。
“世子爷,您、您怎么哭了啊!”望山慌了,“是不是身上的伤又疼了?小的去给您拿止痛药?”
陈安之仍旧愣愣望着屋顶,根本没有听见望山的话。
望山赶忙转身去倒水,水柱落进瓷杯的声响掩盖了陈安之虚弱的话。
他说:“还好。”
还好他没有一梦不醒浑浑噩噩至死,还好没有因为他的愚蠢害死母亲。
他搭在身侧的手慢慢攥紧身下的床褥,血肉模糊的手将床褥染得污渍斑斑。手上传来的疼痛在这一刻也被他的决心所抵退。
·
尤玉玑离开花厅时对司阙说中午有饺子吃。司阙以为她会和他一起吃。可他没有想到厨房的确送来了精致的十二饺。十二个饺子,每一个都是不同馅儿。
但是尤玉玑并没有和他一起吃,甚至没有叫他过去。
司阙坐在窗下,手中捏着一枚铜板,修长的指慢悠悠地翻着铜板。
就在他思量要不要主动去尤玉玑房中和她一起吃时,从开着的窗户看见尤玉玑的房门被侍女推开。尤玉玑从里面迈出来,她浅紫色的裙裳外裹着毛茸茸的白狐裘,绒毛迎风轻拂,擦过她凝脂玉颈。
景娘子也穿得正式。甚至卓文也在院中等候。
她这是要出门?
司阙慢悠悠翻转铜板的动作停顿下来,目送尤玉玑走出昙香映月,直到身影再也瞧不见。
大过年的,去哪儿啊。
许久后,司阙放下指间的铜板,在琴台后坐下,弹琴打发时间。
一下午,转眼即逝。
司阙不过是打发时间,可整个昙香映月的下人们个个竖起耳朵,如听弦月如醉如痴。
有双倍的赏钱,还有天下第一琴可以听。
这个年过得真开心!
可在司阙身边做事的流风却隐隐觉得不对劲,跑去找停云请教。停云终于将她想要的眠药炼了出来,昨天睡得很香,今天一整天脸色都不错。
停云听了听隔壁传来的琴声,说:“大人的事,小孩子别管。”
流风眨眨眼,心里不服气——她怎么就是小孩子了?
停云没解释,端起炉上刚烧好的热水浇了茶,笑着端着茶水往隔壁去给司阙送去。
流风跟过去。
天色逐渐暗下去,坐在枝头的两只麻雀也相继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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