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绿药
尤玉玑弯眸摇头,司阙这才将手中的木杯放在一侧,和尤玉玑一起垂眸望向女儿。
屋里的婴儿啼哭声,立刻让等了一天的尤衡和尤嘉木高兴起来。他们眼巴巴望着门口,盼着乳娘早点把孩子抱出来给他们看一眼。又等了好一阵子,两个乳娘才将拾弄好的两个婴儿抱到外间来,让他们两个看。
直到乳娘抱着两个孩子退下去喂奶,尤衡和尤嘉木还在兴高采烈地议论着。
“我喜欢那个用紫色被子包着的!”尤嘉木亮着眼睛,“这外甥醒着,一看就能很打!”
枕絮在一旁笑着摇头,解释:“那个是妹妹。”
“什么,我刚刚抱过的是外甥女?”尤嘉木睁大了眼睛,“那个一直睡觉的才是我外甥?”
枕絮笑着点头。
尤嘉木敲了敲自己的后脑勺。
景娘子开口:“夫人说今天是大年三十,你们别在这儿候着了。她不能出屋与你们一起用年夜饭,你们也当去尽兴些。”
景娘子这么一说,在外面干等了一天的人才发觉的确是饿了。两个人刚要转身往外走,里屋的房门再次被推开。
看着走出来的司阙,尤衡皱了下眉,想起军中时尤玉玑寄给他的信,眉宇间现出几分犹豫。尤嘉木看了一眼元逸哥哥,盯着司阙欲言又止。
司阙走得近了,尤衡还未开口问该怎么称呼。司阙先自报家门:“司阙。”
显然,他不想被他人错认为是司阆那个蠢货。
尤嘉木皱着眉,眼中仍旧有不解。尤衡想到之前尤玉玑给他写的那些信,逐渐想通其中关节。
司阙邀尤衡私谈。
尤衡沉默了一会儿,沉声开口:“这个时候,你是不是应该陪着鸢鸢?”
“她睡着。”司阙回望,“她醒来前我会回来。”
合家团聚的除夕夜,尤府的书房亮着灯。这是尤玉玑父亲生前用的书房,墙壁上悬着“风骨”二字的亲笔。
尤嘉木在庭院里走来走去,时不时望向书房的方向。良久,书房的房门被推开,司阙从里面走出来。尤嘉木立刻停下脚步,盯着逐渐走近的司阙。
尤嘉木的目光太过灼烈,伴着危险的讯息。像一只丛林里窥探猎物的小豹子。
司阙停下脚步,瞥着他:“想说什么?”
尤嘉木的身量又窜了一头,大有像尤衡看齐的势头。他脸色发白,仿佛在强势压抑着什么,憋了半天,他说:“以前阿姐跟我提到你,用的称呼是真正的姐夫。”
司阙抬抬眼,顺着满天的烟火望向尤玉玑房间的方向。
“可你不是我姐夫。不仅我不会承认,所有人都不会承认。”
司阙重新将目光落在尤嘉木的脸上。
半大孩子的年纪,却早已不是孩童。他正色道:“你应该把该给我阿姐的东西都补给她。”
司阙琢磨了一下,这是小舅子在催婚仪。
“会的。”司阙落下这两字,便匆匆往回走。这个时候,尤玉玑快醒了。
尤嘉木站在原地,皱眉望着司阙离去的背影。
“嘉木。”尤衡站在门口唤他。
尤嘉木回头,望见元逸哥哥身后墙壁上父亲亲笔所写的“风骨”二字,恍惚凝神。自小的风骨教导,在近几年的变故中摇摇欲坠。尤嘉木打心底里敬佩父亲与阿姐的气度,他也曾心向往之。然而如今他宁愿做个卑劣小人手段用尽,也不愿再被小人欺。
司阙回到带着血腥味儿的房间。产妇受不得凉,又是冬日,屋内炭火熊熊,将屋里的血腥味儿染得黏黏糊糊。司阙悄声走向床榻,将厚重的床幔掀开一条缝,望向床里侧,见尤玉玑还睡着未醒过来,方松了口气。
枕絮在门外轻轻叩门,端来膳食。
司阙将东西接进来,没让枕絮入门。东西刚放一下,床榻上立刻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司阙便知尤玉玑醒了过来。
他端了一碗清粥,再几道尤玉玑喜欢的小菜置于粥上,朝床榻走去。
“你在啊。”尤玉玑声音轻轻的。
司阙捏着小勺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才含笑说了声当然。他扶着尤玉玑坐起来,也没让她动手,亲自喂她吃。
“你吃过东西没有?”尤玉玑柔声问。
司阙“嗯”了一声,随意敷衍,一边喂尤玉玑吃东西,一边询问她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
“你不是也守了一天,不用什么事情都你来做的。”尤玉玑语气里仍旧带着虚弱,又低又软。
“难得见鸢鸢这样娇滴滴,照顾着挺有趣味。”
尤玉玑想说的话被司阙喂过来的蛋黄泥阻了。她吃着东西,想着当初中了软无散的毒时,便也是这样被司阙照顾着。彼时比现在还娇软无力,实在算不得司阙所言的难得见。
司阙喂尤玉玑吃饱了肚子,唤侍女端温水进来,他亲自给尤玉玑做了简单的擦洗。干净的衣裳还没换完,尤玉玑将头偏到一侧靠着他的肩,睡着了。
司阙净了手,重新回到床榻旁,看着尤玉玑的睡颜,恍惚间觉得忘了什么事情。忙碌且焦心了一整日,司阙也有些乏了。他并不想歇在别处,只想偎着尤玉玑。临上床前,司阙终于想起来自己忘了什么事情。
他悄声走出屋,往隔壁去。
乳娘刚给两个孩子喂过奶,正在整理着他们两个的小衣服。司阙走到榻旁,垂目望向紧挨着睡在一起的一双儿女。
他不发一言,甚至一动不动良久,久到两个乳娘诧异地偷偷用眼神交流。
时至今日,司阙还是对于这一胎是双胎而心中介怀。他只想要一个孩子,将所有的一切给予唯一一个孩子。
两个,怎么会是两个呢?
这小概率的意外落在他身上,若是旁人定然欢喜雀跃,唯独他心中藏着一丝抵触。
这世间有完全公平的父母吗?
不存在的。
他慢慢在床榻坐下,望着一双儿女陷入沉思。
他觉得自己做不到。
不多时小的那个哼哼唧唧,这是饿了要吃奶。司阙这才起身离去。染着烟火绚彩的月光被他踩在脚下,司阙忽然停下脚步,抬眼望向夜幕。
他后知后觉自己再也不是曾经那个抛着铜板决定旁人生死,也无所谓自己生死的孑然人。他有了妻儿,有了责任,有了牵绊。
嗯,暂时也不算。小舅子刚暗示催了他婚仪。
也快了。
司阙快步回到尤玉玑房中,悄声躺在尤玉玑身侧,轻轻拥着她。
接下来的月子生活里,尤玉玑宽心养着。除了陪伴一双儿女,不是吃就是睡。她就算是想出门走一走,都不被司阙允许。
司阙难得一脸严肃:“她们都说月子里不能这个不能那个。”
“哪个呀?”尤玉玑弯着眼睛问他。
司阙不答,抱住尤玉玑的肩,拉着她躺下来。两个人躺在床榻上,偏过脸互相望着。
“姐姐。”他低低地唤一声,再凑过去用额头蹭一蹭尤玉玑的肩头。
尤玉玑恍然,自她生产一直被司阙照顾着,连吃饭穿衣都极少自己动手。倒是许久不曾听见他这样称呼她,又拿出这样依恋的姿态。
尤玉玑立刻在心里琢磨着,是不是这段时日太累着他了。
“怎么啦?”尤玉玑转过身来,手心贴着司阙的脸颊,指尖在他的眼下轻轻点了点。
他唤她姐姐,她竟转瞬又成了那个温柔宠溺包容他的姐姐。司阙抵在她的肩头,合着眼,慢慢勾起唇角,带出几分舒适惬意的笑容来。
他喜欢他的鸢鸢,也喜欢他的姐姐。
尤玉玑指尖轻轻碰着司阙的眼下,司阙仍旧懒倦地偎着她,没有睁开眼,而是用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脸。
尤玉玑蹙了眉。怀胎十月然后是生产、养身体,让她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这似曾相识的暗示。好半晌,直到司阙抬起眼巴巴望过来,尤玉玑才恍然大悟。她莞尔,继而凑过去,亲亲他的脸。
他这是,在讨吻啊。
唇瓣覆在司阙的脸颊上,离开前,尤玉玑犹豫了片刻,旖唇向下滑去,慢慢覆上他的唇。
轻轻蹭一蹭,再伸出舌尖蜻蜓点水地舔了一下。
司阙“呦”了一声,拿出几分阴阳怪气的口吻:“姐姐还会主动亲人啊?”
尤玉玑贴着他的唇温柔开口:“别说话。”
你让我别说话我就不说话?我就说。
“姐姐,再亲亲。”司阙将手搭在尤玉玑的腰上,往前挪着靠过去。
“将幔帐拉下来。”尤玉玑推推司阙的肩。
司阙依言将床幔放下来,然后解了尤玉玑的衣襟埋进去。两个孩子提前许久备好了乳娘,那些本该挤去早早了尽的鲜汁便入了司阙的口。
尤玉玑不按陈地习俗,依着故土风俗,婴孩不庆满月,只庆百日。一双儿女满月那一日,尤玉玑才走出房门,被外面的凉风一吹,虽凉却也觉得惬意与自由。
她微笑着,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
“喵。”百岁从屋檐间几跃跳下来,落在尤玉玑脚边,用脑袋反复去蹭尤玉玑的脚背。它不知道尤玉玑生了什么病,原本进出自由的房门不准它闯。只有一次它偷偷溜进去,上了床榻在尤玉玑怀里眯了一会儿,后来也被司阙扔了出去。
尤玉玑蹲下来,抚一抚它的头,温柔对它解释:“百岁多了两个小伙伴,只不过他们还小呢。等他们再大一点点,就能和百岁一起玩啦。”
百岁听不懂,可是再次听见尤玉玑的声音,它足够愉悦。
尤玉玑刚能出门,就去看望了母亲。母亲用了胡太医当初的方子后,一直沉睡不醒,不过气色却眼见着好起来,就连脉搏也稳了许多。
尤玉玑在床边坐下,轻轻握一握母亲的手,柔声低语:“母亲有外孙和外孙女了呢。”
·
尤玉玑刚出了月子没几天,翠玉和林莹莹便带着礼来庆贺。
“听说姐姐不办满月酒,可咱们还是把礼物准备好啦。”林莹莹笑盈盈,一双小酒窝盛着甜。
“快过来坐。”尤玉玑将两个人招呼到身边坐下,又因翠玉嚷嚷着要见孩子,唤人去将两个孩子抱过来。
翠玉和林莹莹给两个孩子的礼物是在得知尤玉玑有孕时,便准备好的。翠玉最喜欢钱了,给两个孩子准备的礼物美丑不说定然昂费非凡,那么大的一个金木马,枕絮和抱荷抬着都嫌重。
林莹莹除了亲自给两个孩子去寺里求了平安符外,还亲手给两个孩子做了不少小衣裳。从里到外,从春到冬。甚至连小鞋子、小袜子也各做了一双。
“姐姐,他们叫什么名字呀?”林莹莹甜甜问。
“还没取名字,只暂唤星星。”
“哦。”林莹莹笑着拿一个小铃铛逗着小孩,“星星,星星。两颗小星星!”
尤玉玑与她们两个闲聊才知道原来外面的战事已经这样焦灼。因是双胎有些危险,尤玉玑还未生产前两个月开始便过起不问世事安心养胎的日子,算上产后的一个月,也不过三个月而已,没想到司阆带着兵马这么快都要杀进京城了。
逗弄了一会儿两个刚满月混不知的小孩,翠玉拼命向林莹莹使眼色,林莹莹眉心轻蹙,带着犹豫。
她们两个对孩子的父亲好奇极了,偏又不敢多嘴。来时犹犹豫豫商量着要不要试探着问一问?此时过来闲坐已半个多时辰,她们两个又开始好奇,尤其是翠玉已然快忍不住。但是翠玉知道自己没有林莹莹会说话,拼命给林莹莹使眼色,希望林莹莹用她那婉转的话术问一问。
两个人正犹豫着,司阙推门进来,捧着一盒尤玉玑点名要的蜜饯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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