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绿药
隔着床幔的光落在她的脸上,有些晦暗不明。良久之后,她没有什么表情的面孔慢慢蹙了眉,染上几许忧色。
会不会太……
她慢慢咬了唇,微肿的旖唇上被她咬出一道浅浅的白印子,她仍浑然不觉。
她望着映在床幔上的光晕,忍不住去回忆刚刚的情景。可又有什么能回忆?她分明什么都没看见,只在最后看见司阙拿着帕子去擦手上的痕渍。原来看不见时,其他感官真的会变得异常清晰。直到现在,她耳畔似还能听见那些声响来。
忽地想起“放浪”这样的词汇,她的眉心越拧越紧。
腰上一沉,是司阙的手搭了上来。
尤玉玑闭上眼睛,温声开口:“睡吧。”
司阙贴过来,将脸贴在她的后颈蹭了蹭,问:“姐姐困了?”
“嗯。”尤玉玑胡乱应了一声。
司阙稍微向后退开一些,望着尤玉玑,长指挑起尤玉玑颈上的一缕潮发,慢条斯理地给她理好。被子盖在两个人的身上,露出她的一小点肩头。
司阙慢悠悠地用指腹在她的后肩画着圈圈。
——现在知道害臊了?刚刚不是挺快活的?
尤玉玑转过身来。
司阙脸上表情收了收,立刻抬起长长的眼睛,用一双干净纯稚的眸子望着尤玉玑,问:“吵到姐姐了?”
尤玉玑将司阙作乱画圈圈的手握住,好好放在被子里,又将两个人身上的被子往上拽了拽,才柔声说:“睡啦。”
“好。”司阙微笑着,凝望着尤玉玑的表情。
瞧她脸上没多少害臊的羞意,顿觉没趣。他闭上眼睛靠过去,睡觉。
此时时辰尚早,王府别处很多人还没歇下。
陈安之带了一副金镶玉的镯子,送来给方清怡当做新岁的礼物。
“提前两个月让香宝阁亲自给表妹打造,绝对独一无二。虽然还没要新岁,东西今日送过来,就提前给表妹了。”
方清怡轻轻地抚着镯子。以前陈安之也时常花心思送她东西,若是以前,她此时此刻心中必然十分欢喜。然而此时,她却忍不住问:“给红簪备了什么?”
她到底是在意的。
红簪是她身边的人,就住在对面。陈安之去过多少次,夜里什么时候唤下人要水,她想忽略都难。
红簪的事,像一根刺一样扎在她心里。
陈安之皱了眉,道:“过年的时候府里会从库房给各屋送东西。她一个丫鬟提上来的姨娘,又怎么能和表妹相比?”
他握住方清怡的手,认真道:“表妹,若你不喜欢我睡她屋。我便再也不去了。”
陈安之这话倒不是哄人。在他眼里,表妹是名门闺秀为他受了委屈自然要好好相待。至于其他几个妾室,春杏是他最初的通房丫头,只要她能一直像现在这样本分听话,他便养着。而翠玉和林莹莹,在他心里比春杏更不重要,所以林莹莹被掳了,他也没怎么在意。而红簪,完全是为了解决需求的玩意儿,若表妹不喜,扔了又何妨。
女人嘛,再挑一个用便是。
毕竟是曾经喜欢的人,方清怡有一瞬间的心软。可是她想到报上孕事时,那种恐惧和被羞辱的滋味,眼底的柔软被她赶走。
“表哥对我真好。”她温柔地笑着,为陈安之倒了一杯米酒。
陈安之笑着喝下,还要夸:“没想到表妹酿的酒这样味美。”
“表哥喜欢就好。”她含笑为陈安之再倒一杯酒。
自从知道王妃有了身孕,方清怡心里越来越急。今日的米酒中,被她多加了一倍的药量。
夜里,陈安之没走,留了下来。他很快睡着,方清怡却毫无睡意。她忍不住回忆过往和表哥的甜蜜,思绪越往后走,她心里越是酸苦。
今日是腊月二十五。
距离药效彻底发作,越来越近了。
可是方清怡又改了计划。
为了自己腹中“儿子”的未来,她必须连王妃肚子里的孩子一起除掉。还有尤玉玑。
她终于想明白自己以前的计划简直大错特错。
陈安之死了根本不够!
就算陈安之死了,就算王妃肚子里的孩子也没了,就算她生出了男孩,她是妾的身份,她的孩子也会养在尤玉玑名下,唤尤玉玑母亲,称她姨娘!
她紧紧攥着身侧的床褥,眼中浮出坚定的狠意。
她错了一次,只能不惜一切手段为曾经的错误弥补,纵使满手染血。
·
腊月二十六,府里的年味更浓。
翠玉和春杏来昙香映月的时候,院子里的丫鬟正在踩着木梯将一盏盏红灯笼高高挂起。
“夏天的时候,莹莹还说等过年的时候要亲手给我缝……”翠玉住了口。
春杏轻轻拍拍她的手背。
翠玉笑笑,说:“莹莹一定会没事的。一定的。嗯。”
不多时,尤玉玑和司阙一起过来。
“过来得好早。”尤玉玑微笑着,“刚好过年那几日的新衣服到了,你们看看合不合身喜不喜欢。”
枕絮带着几个丫鬟抬着装新衣的木箱过来。
这不是府里分下来的,而是上次尤玉玑自己想裁新衣时,让人给几位小妾都量了尺码,每人定做了三套。
枕絮亲自将给翠玉和春杏准备的各三套衣服送过去。翠玉和春杏脸上都带着笑。
“居然不止一套!”翠玉原只是知道尤玉玑给她们裁了新衣,并不知几套。见侍女一套一套往外拿,乐得眼睛弯成一条缝。
“三套了!木箱里好像还有……”她往木箱望去,望见里面粉色的衣裙,眼眸里前一刻的喜悦瞬间黯然下去。
枕絮询问地望向尤玉玑。
尤玉玑眉眼间的笑意也稍淡,她温声道:“收着,等莹莹回来了再给她。”
花厅里的气氛有一瞬间的安静。
翠玉忽然想林莹莹最会甜嘴搞气氛,只要她在,根本不会有冷场的时候……
剥栗子的声音打破了花厅里的宁静。
司阙垂着眼睛,修长干净的指剥开一颗香糯的甜栗子,递给尤玉玑:“姐姐。”
尤玉玑手里正捧着一件翠玉的新狐裘,她刚要先将手里捧着的狐裘放下,司阙递过来的栗子已经近到她唇前。
尤玉玑犹豫了那么一瞬间,便张了嘴将他喂过来的栗子含在口中。
翠玉狐疑地打量着两个人的动作。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又觉得自己好像想多了……林莹莹不是也喂她吃过脆枣?
林莹莹自己家后院种了棵枣树,每年结了枣,她都要带来和她一起吃……
“夫人,方姨娘和红簪姨娘一起过来了。”抱荷禀话。
翠玉和春杏对视一眼。
——这还是方清怡第一次来昙香映月请安。
方清怡神色如常地走进花厅,福了福身,开口:“前些时日身体不适,没能给夫人请安,还望夫人宽宥。”
“坐吧。”尤玉玑不由自主地望向方清怡的肚子。
方清怡觉察到了尤玉玑的目光,她心中一紧,忽然有了一种以身犯险的危机——没有哪个正牌夫人希望庶子先出生,尤玉玑会不会想害她的孩子?
其实……尤玉玑望过去的那一眼,只是有点羡慕她怀上了孩子。
“姐姐。”
司阙又剥了一颗糖栗子喂给尤玉玑。
司阙的开口,让方清怡轻轻蹙眉。她为了自己的未来,必须要除掉尤玉玑,可是若真论单纯喜好,她更厌这位阙公主。
谁愿意自己是别人的替身?她已不愿再穿白衣。
“司姨娘和夫人关系真好。”她笑着开口,在“姨娘”二字时,加重了语气。
司阙冷冷瞥过来,全然不是望着尤玉玑时的眸色。
方清怡心里生出一丝畅快来,这个人也成了低贱的妾。她装作看不见司阙的不悦,继续说:“身为妾室,身家性命捏在主母手上。司姨娘的确应该好好伺候夫人。”
在她眼里,司阙给尤玉玑剥栗子,就像低等的丫鬟伺候主子。
司阙将“伺候”这个词放在舌尖上品了品,眼底的冷意神奇地散去。他收回目光,又开始继续剥栗子。
抱荷带着几个丫鬟端着茶水和糕点进来。
尤玉玑品了口茶,淡淡道:“方姨娘如今有孕在身,万事以胎儿为重,日后就不必过来请安了。”
方清怡的瞳仁猛地一缩。果然啊,这个尤玉玑现在就开始打这个孩子的主意,想过继了!
方清怡缓了口气,端起桌上的茶水,优雅地品了一口。她扫过翠玉和春杏身边桌上的新衣裳,开口:“往日不来这里竟不知夫人的花厅其乐融融,几位姐妹关系甚好的模样。只是还是不要冷落了世子爷才是。”
什么冷落世子?她言下之意是这一屋子的女人都不得世子宠爱。
翠玉剐了她一眼,说:“是啊,咱们都不得世子爷喜欢。哪像方姨娘这么厉害,连身边的大丫头也能得了宠。啧啧。”
红簪低下头。
“你!”方清怡深深吸了口气,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能动怒,绝不能。她更不应该跟一个妓子逞口舌!
司阙觉得有点吵。他拿了尤玉玑的紫色丝帕反复擦着手,视线落在外面庭院中下人正在挂起的一盏盏的灯笼。
今日有风,檐下一盏盏崭新的红灯笼迎风飘扬。
他视线又落到方清怡的身上,琢磨着把她的脑袋弄下来,凿空之后,在里面放了蜡烛,悬在檐下,许是比那些红火的灯笼还好看。
“有铜板吗?”他开口。
尤玉玑望过去,露出询问的目光。
翠玉摸了摸荷包,说:“我这里有一枚。”
司阙抬抬眼瞥向翠玉这个正面小人,有点不太想接她递过来的铜板——他为翠玉抛过两次铜板,可都是正面。
然而性子风风火火的翠玉已经直接将铜板放在了司阙面前的桌上。
行吧。
司阙随手抛了铜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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