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绿药
狐狸精,我可不是什么好人。
那些她因为怜悯而生出的喜欢,从不是他所要的,他也不稀罕。他在尤玉玑面前所有的示弱并非为了换来她的喜欢,而更像是……
就算他不太愿意承认,也清楚地明白这是弥补自己过去那些年里无人可依的遗憾。
窗台上摆着红胆细口红梅瓶。里面插着前日摘的红梅,已经不是那般娇艳活泼。司阙取出一支红梅来,专注地阖目轻嗅。
许久后,司阙睁开眼,扯下一片红梅的花瓣,放进口中慢慢咀嚼。红色的花汁染上他的唇,如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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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玉玑离开东厢房,回到屋子,立刻提笔给江淳写信。她将信写好,吹干了墨迹,仔细放进信封里,递给景娘子。
枕絮端来早膳,尤玉玑没什么胃口,草草吃了几口,便先去了书房,等二哥过来说话。
在尤玉玑与尤衡在书房说话时,几个小妾如常来了花厅,她们没见到尤玉玑也不意外,沉默地坐下来。
今天已是腊月二十九,明明处处洋溢着过年的喜庆气氛,三个小妾却很安静。
红簪来时被尤玉玑身边的人悄声递了话,她不知尤玉玑寻她何事,颇有几分坐立不安。
春杏低着头,仿佛有心思。她平日里话就不多,倒是不打眼。可翠玉也异常沉默,翠玉频频望向花厅门口的方向,就差把“我有心事”四个大字写在脸上。
丫鬟们上过一轮茶点,景娘子迈进花厅里,笑脸说话:“今日夫人有些忙,若几位姨娘自己屋子有事,不必等夫人了。”
听了景娘子的话,一直低着头的春杏立刻站起身,说了一声,匆匆离开。
“我那边没什么事情,多坐一会儿。”红簪端起茶水来。不是她想留下来,而是尤玉玑事先让人给她递了话,她不能走。
翠玉也没走,又烦又急地嘟囔了句什么,离得最近的丫鬟也听不清。翠玉心里明白今日上午夫人必然有事情要做,恐怕不会过来。她又坐了一会儿才不情不愿地起身,她笑着冲景娘子说:“我亲手给夫人做了个帕子,晚上拿过来给夫人!”
景娘子知道她这是有话要说,点头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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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里,尤玉玑与尤衡谈了很久。那边胡太医还在给王妃诊脉调方,他们倒是不急着去前厅,反正这个时候晋南王夫妇的确顾不上。
“你都想清楚了?”尤衡问。
“二哥,其实这次是你来陈京,我是高兴的。”尤玉玑抿了抿唇,停顿了片刻,“我知道我和离兴许会给尤家带来不好,可我还是想这样做。”
尤衡嗤笑了一声,道:“你这话不对。咱们尤家就不是什么书香门第,讲究那些迂腐的名声。记住了,在咱们尤家第一重要的是人,是每一个人切身的利益和福祉,而不是那些别人口中的名声。”
尤玉玑垂下眼睛,脸上并没有多少轻松之感。
尤衡瞧着心疼,忍不住换上责备的语气:“你啊,就是太能逞强了。要不是嘉木寄回去那些信,家里人还以为你在陈京做着风光的世子妃!”
“他一定胡写了很多东西……”尤玉玑无奈地轻声说。
“你也别说幸好这趟是我过来。就算是一板一眼的大哥知道你的境况也是不忍心的。”
尤玉玑抬起眼睛来。
尤衡在腰间摸了摸,从带子里抓出一个东西扔给尤玉玑。尤玉玑赶忙接过来。那是一个核雕,雕着骑在玄影背上的她。
尤玉玑一眼认出来这是大堂兄亲手雕的小玩意儿。
尤衡比她年长十一岁,大堂兄尤德更是比她年长了十六岁。她小时候时常跟着二哥偷跑到草原上骑马,回到家了大堂兄会板着脸拿小戒尺拍她的手心。
也会在她红了眼睛的时候,亲手雕些小玩意儿,板着脸扔给她。
“不要多想。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难处理。”尤衡的语气颇有几分轻松的意味,“陈阳州这人野心一统天下,就不是个心慈的。如今十二国未统一,其他几国又是刚归顺不久,远说不上太平。他比谁都在意民心民意。陈安之虽然是他亲孙子,要是和他想要的民心起了冲突,杀孙子算什么,十几年前他连自己亲儿子都宰过!”
陈阳州,是陈帝的名讳。
尤玉玑听着尤衡的话,心里亦是赞同,要不然当初她也不会那般果断地激陈安之签下和离书。只是她到底是身为当事人,若因为她的和离给家人带来坏处,她总是自责的。
“走吧。”尤衡站起来,“若陈征作梗不同意你的做法,那咱们尤家就不跟他废话。二哥一会儿直接带你进宫去,请那位‘明君’做做主!”
尤衡声音洪亮,他没有故意压低声音,说的话一字不漏落在窗外的尤嘉木耳中。尤嘉木开心地笑了。虽然阿姐已经知道了是他私自往老家寄信,就算被阿姐狠揍一顿,只要能帮到阿姐,一切都值得!
焦玉书望着尤嘉木的笑脸,无奈地摇摇头,他望向窗口的方向,又无声轻叹。
尤衡先走到门口,回头望向尤玉玑,“咦”了一声,问:“鸢鸢,你的脸色这么这么差,昨天晚上是不是没睡好?”
尤玉玑下意识地抬手,用指背贴了下脸颊,说:“许是吧。”
尤衡拿起门口衣架上的狐裘衣,亲自给尤玉玑披上。尤玉玑望着二哥伸过来的大手,生怕他又将她的衣带扯坏了,赶忙自己系上领口的绸带。
瞧着她这似曾相识的举动,尤衡哂笑。
尤玉玑抬步往外走,尤衡忽然说:“鸢鸢,不管什么时候,家人总是站在你身后的。”
尤玉玑脚步顿了顿,慢慢弯了唇,柔声“嗯”了一声,轻声说:“我知道。”
她搭在领口绸带上的手不由自主摸了摸衣襟里的那颗浅紫色的珍珠。
可是她的家人里缺了父亲。
就连母亲也……
尤玉玑收了收情绪,和尤衡一起往前厅去。尤嘉木年纪还小,他想跟去,被尤玉玑制止了,让他留在昙香映月。而堂表不同,焦玉书自然也不会跟去,留在了昙香映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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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玉玑和尤衡到了晋南王的院子,在前厅坐下。晋南王院子里的侍女鱼贯而入端上茶水和点心。
晋南王妃身边的谷嬷嬷福了福身,道:“王妃昨天晚上动了胎气,如今胡太医还在后面给王妃调身子。还请尤将军和夫人稍等片刻。”
尤玉玑点点头,温声询问:“胡太医怎么说?”
谷嬷嬷暗暗观察着尤玉玑的神色,听她关切地询问王妃的情况,约莫着今日之事说不定还有转圜的余地。她毕恭毕敬地回话:“王妃曾有过旧疾,如今年岁有了身孕,自然要更多注意些。虽然王妃昨晚略有动了胎气,可胡太医妙手回春,自然没有大碍。”
“那就好。”尤玉玑轻轻颔首。
尤玉玑和尤衡在前厅里稍坐了片刻,晋南王夫妇便过来了,陈安之跟在他们身后。尤玉玑目光扫过陈安之,见他仍旧穿着昨天的衣裳。他身上的衣裳皱巴巴的,脸色也不大好看,走路时双腿的动作也很僵硬。
听说他昨天晚上被晋南王罚去佛堂跪了一整晚。晋南王夫妇一起过来时,才让他过来。
若是往常,陈安之说不准会向尤玉玑投来或愤怒或嫌弃的目光。可是此时他耷拉着头,一点精神头都没有。也不知道是又受罚又饿肚子使他掉了精神,还是醒酒之后对自己昨天晚上的行径心里悔恨觉得丢人。
晋南王夫妇进来,尤玉玑起身福了福身,而尤衡仍旧坐在椅子里,没动过。晋南王陈征瞥了尤衡一眼,沉默地带着王妃在椅子里坐下。
晋南王因为昨天晚上陈安之的行径心中正烦着,而且刚刚胡太医说王妃这一胎很不稳,需要好好养身体,万不可再有任何闪失。晋南王现在实在没什么心情处理别的事情。实在是尤家人已经闯进上门来,他不可能不处理。
“逆子昨夜宿酒,不成体统。这是他的错。”晋南王望向耷拉着头的陈安之,“陛下将出征的日子定在初八。本王打算将这个不孝子送进军中,让他好好待上一年,挫挫他一身的混气。”
陈安之心里一万个不愿意去军中,只是这个时候他没力气也没胆子反驳。
“那么久远的事情先不提,”尤衡朗声开口,“先说说和离的事情。”
晋南王皱眉望向这个身高近十尺的草原第一勇士,沉吟了片刻,才道:“本王知道安之不成器,让你妹妹受了委屈。只是这桩婚事特殊,和离之事还是休要再提为妙。”
尤衡大大咧咧地呵笑了一声,说:“你们晋南王府怕这个怕那个,我们尤家可不怕。”
尤衡说的话不客气,许是因为天生的嗓门大,语气更不客气。
晋南王微微变了脸色,眼中浮现了几分不悦。他压下心里的火气,半眯了眼,盯着尤衡,慢悠悠地问:“依尤将军之意,怎么个和离法?”
尤衡将手肘搭在身边的桌面,上半身微微前倾,换回严肃的面孔,同样冷眼回望晋南王,沉声道:“那就看晋南王是想走私,还是走公。”
晋南王皱了下眉,道:“还望尤将军将话说得明白些。”
尤衡哂笑,他没说话,也收回了目光,而是转过头望向坐在他身边的尤玉玑。
第93章
晋南王顺着尤衡的目光望向尤玉玑,微微皱眉。至少在这一刻,他是不喜尤玉玑的性子,若非草原女子,而是他们陈国的闺秀,或者是宿国的女儿,必然不会这样闹腾。不是说她的母亲出身宿国名门?她怎么就不能多继承几分宿国水乡女子的柔软?
有些话,晋南王不大方便说,他看了王妃一眼。
王妃无奈地在心里轻叹了一声,望向尤玉玑和气开口:“玉玑,母亲知道你心里委屈。安之的确糊涂,可这段时日母亲对你可曾有过半分苛待?”
“自然没有。”尤玉玑道。
苛待?当然没有。也正是因为王妃不是那种折腾人的恶婆婆,尤玉玑才会动了恻隐之心,不忍方清怡设计陷害王妃。虽然目前为止在尤玉玑看来,方清怡只是给陈安之的酒里做了手脚,可她隐隐觉得方清怡的目标很可能是王妃这一胎。
“你也知道,母亲当年曾强势地让自己的妹妹与夫家和离。彼时因为她的夫家将要落罪,和离是不得已的脱身之法。我的娘家是元德侯府,即使是这样的高门亦拦不住那些流言。”王妃想起妹妹这些年的酸楚,轻叹了一声,“玉玑,你还年轻,不懂流言是刀,可以杀人。”
尤玉玑平静地望着王妃,眉眼间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显然并没有被王妃说动。
王妃叹息:“孩子,过几日我们打算把安之送去军中,让他在军中历练一年。他会长大懂事的。”
尤玉玑开口:“王妃,当时我与世子签下和离书,您让我再考虑考虑。”
王妃点头。
“我从未动摇过。”尤玉玑温柔的语气说着坚定的话,“这世间所有的人和事,皆可分为在意与不在意。流言是不是刀,若我不在意,它便不能伤我半分。”
王妃蹙了眉。
尤玉玑将当日两人签下的和离书放在桌上,沉静道:“王妃,玉玑不是一个冲动莽撞之人。当日写下和离书便是去意坚决。之所以答应王妃回去考虑考虑,是推脱之词,只是在等西太后回京。”
王妃眉深更紧。
今天,正是西太后从别宫回京的日子。
晋南王听了半晌,脸色越来越凝重,不由开口:“若是寻常婚配,本王绝不多言儿女之事。只是这桩婚事可是当年西太后亲口定下。父皇向来重孝道,和离之事恐怕会惹怒龙颜。”
他微眯了眼,盯着尤玉玑,言语间带着警告:“你担得起吗?”
尤玉玑神色从容,反问:“王爷亦在担心被陛下责怪吧?”
这桩婚事复杂,走到和离这一步,若惹得陛下降罪,罚的也不会是尤家一家。
“若得到谅解自然是好事,若陛下不悦……”尤玉玑唇角的那抹浅笑慢慢散去,“我的父亲战亡于疆场。按照本朝律录,三品以上武将若战死疆场,妻与子非叛国免死刑。何况,陛下是惜才之人,尤其是降国臣子。”
那场赐婚,本是为了诸降国融合。可高嫁到王府的降国人,只有尤玉玑一个。正是因为她父亲的战死,这场高嫁便是赏赐。
晋南王笑了,他笑道:“怎么,你们尤家认为这场婚事解除,带给我晋南王府的害处会更大?别忘了晋南王府姓陈!”
尤玉玑几乎没有停顿,接上话:“开了春,是陛下的六十整寿。”
有些话,尤玉玑不能说得太明白,不能多一个私论朝政的罪名。
——陛下不会愿意挑选一个不善待降国的新帝。
晋南王听懂了。他哈哈大笑,反问:“这话有意思。本王亦是赞同。可陛下赐婚的降国武将遗女,被逼得和离,于本王又能有什么好名声?”
从一开始,晋南王心里就明白,他必不可能将尤玉玑放走,一定要将人锦衣玉食地养在府中。陈安之可以胡作非为,大不了按个年少不知事的纨绔罪名。可是他晋南王府不能苛待尤玉玑。
晋南王府与陈安之密切相关,却又并非完全等同。
对于晋南王府来说,将尤玉玑养在府中,不同意和离是益处最大的做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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