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阙有贪欢 第128章

作者:荔箫 标签: 宫廷侯爵 宫斗 古代言情

  苏曜轻嗤,低眼轻道:“你最好看。”

  如此行了约莫三刻,二人才到诏狱。林城与陈宾都已先一刻到了,苏曜先行下了马,又将顾燕枝扶下来,就大步流星地往里走去。

  诏狱如顾燕枝印象中一样阴暗。她记得上次来时也是冬天,她从兰月口中听到那些话,心仿佛坠进了冰窟,冷到极致。

  现如今,她又在冬日里前来,是来见自己的父亲,反倒没了那么多情绪。

  苏曜边沿着过道往里走边问林城:“顾元良近来如何?”

  “……有些疯癫。”林城颔首,“时哭时笑,尝尝谁都骂,转眼又说起对不住谁。念得最多的,还是贵妃夫人的姐姐。”

  “有病。”苏曜不屑,不再多言。

  行至尽头,便是顾元良所在的牢室了。牢室四周重兵把守,苏曜行上前屏退了侍卫们,不咸不淡地启唇:“喂,顾元良,醒着吗?”

  顾燕枝立在他身侧,清晰地听到牢室中一声吸气声,接着就从昏暗里看到一个虚弱的人影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走过来:“混账!狗皇帝!”

  顾元良扑在铁栅上,双手紧紧地握住铁栅,浑浊的双目紧紧瞪着苏曜,仿佛连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你来做什么!”

  “啧,大事悬而未决,让你死你也不踏实吧?来,朕给你个结果哈。”他含着笑边说边伸出手,陈宾会意,即刻将一只小小的瓷瓶递上。

  苏曜打开瓶子,取出一枚小小的药碗。

  他修长的手指拈着药丸,眼中笑意不改:“多谢你的方子,解药制出来了。今日之后,一切恩怨了结,朕保证好好活着——”他睃了顾燕枝一眼,“保证照顾好你女儿。”

  顾元良瞳孔骤缩,猛然伸手,想将药丸夺走。

  苏曜所站的位置却恰到好处,顾元良用尽全力,指尖几乎已要碰到那药丸,却因毫厘之差终是摸不到。

  顷刻之间,他眼中愤慨迸发。愤慨持续了半晌,他好似才注意到顾燕枝也在,歇斯底里地朝她喊起来:“阿时,你在做什么!”

  顾燕枝垂眸,冷冷淡淡。

  “我们家与皇家,不共戴天!”他还在努力地够那药丸,张牙舞爪地喊着,犹如一头疯了的困兽。

  顾燕枝只静静地站着,他很快发觉她不会帮他,转而破口大骂:“你……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他脸色涨红,气息不稳,“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

  “巧了。”她终于抬了下眼睛,看向顾元良,鲜见地学着苏曜贱兮兮的口吻说了句话,“我也没有你这样的爹。”

  “你——”顾元良直要背过气,苏曜笑吟吟地看着他,就这样当着他的面将药丸送进了口中。

  短短一刹,顾元良的一切气力都仿佛被从身上抽离。他连连跌退数步,脸色灰白如纸。

  “阿时……”他的后背撞在墙壁上,身子怔怔地滑下去,呢喃自语,“阿时,爹对不住你……是爹对不住你。”

  顾燕枝冷冷地看着他,心知这两句话是对她未曾谋面的姐姐说的。

  遥想当初乍闻姐姐的死因时,她恼恨于父母的欺骗之余,也曾心疼过他们这样执念地报仇。但时至今日,她已辨不清父亲这样的疯狂到底还有几分是为了姐姐。

  她摇摇头,不想与他再说一个字,转身向外走去:“我们走吧。”

  “嗯。”苏曜应了声,与她同行。才走出一半,他就已哈欠连天。

  是药效上来了。

  在他的哈欠打到第六声,她终于忍不住问:“你……还骑马吗?”

  他一副眼皮打架的样子,闻言就直挺挺栽到她身上:“骑不动了,你抱我回去啊?”

  “……你……胡闹!”她奋力推他,眼见林城和陈宾浑不自在地一个看天一个看地,脸上都发烫,“这是什么地方,这么多人呢!你走开!讨厌……快起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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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色渐近,彤日酿云,皇城里更静了一重。

  西边的一方小院外一如牢房一般被重兵把守着,但院内倒很清净,两名宫女守在卧房中,略显老态的妇人盘坐在茶榻上,手里做着绣活。

  院外响起一声马儿的嘶鸣,两名宫女看出去,就见一衣着华贵的宦官正往这边来。

  待他进了屋,二人忙一福:“张公公。”

  张庆生没有理会,径直上前,在茶榻前拱手:“顾夫人。”

  顾白氏的眼帘终于抬了一下,想了想却说:“公公,我姓白。”

  张庆生一愣。

  顾白氏低下头:“我为燕燕做不了什么了,近来就在想……能与她爹的瓜葛少一点是一点吧。我欠他的,待到了阴曹地府自会还给他,但现下莫要再坑害了燕燕。’顾夫人‘这称呼,日后就不再提了吧。”

  “诺。”张庆生了然,拱手一应。

  顾白氏颔首:“公公有事?”

  “是。”张庆生轻道,“两刻前,顾元良已去了。陛下让下奴来禀夫人一声,他走得很痛快。”

  顾白氏怔住,脑中空白了半晌,神思缓缓定下来:“多谢。”她轻声。

  张庆生续说:“一如您为着贵妃夫人考虑……陛下也一样。您这身份日后说出来总不免招祸,陛下的意思是给您另造户籍,也入了恪太嫔一族去。自此之后,您与贵妃便和顾元良都没有关系了……虽说旁人心里都有数,但多少能遮掩几分,只要您别再惹什么乱子,陛下便不会许人去翻旧账。”

  顾白氏神色平静:“多谢陛下。”

  “夫人客气。”张庆生松气,顿了顿,又道,“还有一事,是贵妃夫人吩咐的。她听闻长姐的墓在云南,想着那边已没有亲眷,也不算家乡,想将墓迁过来。陛下已准了,说问问您的意思,您若不想动,便算了。”

  “……什么?”顾白氏一愕,多少有些意外。

  她原以为,自己与这个女儿的情分到底是不剩多少了。而她的长女,或许也会因为那些往日纠葛被当妹妹的记恨。

  却没想到,燕燕还肯做这种打算。

  她恍然记起很多年前的事情。

  那时燕燕还很小,顾元良才刚萌生要拿她去报仇的主意,顾白氏心思摇摆不定,既想为长女报仇,又怕小女儿沦为复仇的工具会受委屈。

  可很快,她就发觉丈夫仿佛待这个女儿更好了。她心里觉得古怪,去问顾元良,顾元良说:“你当我傻?我们若为了报仇就待她不好,她不免性子也要歪了,变得招人厌弃,便帮不上什么忙。宠大的姑娘才会温柔豁达,来日才用得上。”

  温柔豁达。

  顾白氏没想到在经了这么多的事之后,燕燕还能保持这样的性子。

  可这并不说明是他们昔日教得好。只能说明,现下仍有人在好好的呵护着她。

  她底气很足,无所畏惧,才会无心计较那些细枝末节的恩怨,只想把自己的日子过好。

第97章 打算 苏曜边咂嘴边扭头:“我这是正事……

  顾元良的死自然不足以在宫中引起多大风波,苏曜着人将他葬到了城外,有一口还说得过去的棺材,还有一块简单的碑。

  顾燕枝已没有心思前去吊唁,后来听闻母亲要去,她思前想后,着人送了几两银子让母亲添置祭品,余下的一概没有再管。

  这些闲事抛开不想,她得以一心一意地陪着苏曜。

  苏曜服完解药后一连数日没精打采,陈宾说是他中毒太久,现下虽解了毒,但解药药力极猛,不免伤及元气,需要好生将养些时日。

  这样的事若放在平日不免耽误政务,因为皇帝也不好当,哪怕是去白霜山一类的地方玩乐,他每日也总有奏章要看。

  可在腊月这就正好,直至上元节前他都不必上朝,索性日日赖在房里,困了就睡,睡多了就起来走走。

  在一些既睡不着也不想起的时候,他就像个大章鱼一样扒在顾燕枝身上,懒洋洋地跟她聊天。

  如此一直歇到了除夕,他的气力已恢复不少,顾燕枝在除夕清晨终是硬将他拉了起来,跟他说:“今日除夕,你不要睡啦!”

  苏曜边打哈欠边被她推着去屏风后更衣,不情不愿地反问:“宫宴不都免了吗?”

  “那也还有家宴呀。”她认认真真道,“我与徐贵妃商量了好一阵呢,你放心,人不多,保管不累。白日里也没什么别的事情,我们去向太后问个安就回来,好不好?”

  她端得一副哄小孩的口气,苏曜咂一咂嘴,终是没再说什么,乖乖去更了衣。

  待得坐到步辇上,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问:“家宴都谁啊?”

  顾燕枝掰着指头数道:“就太后、你我、徐贵妃,还有齐太嫔与恪太嫔,可以吧?”

  不料他眉心一跳:“请齐太嫔和恪太嫔干什么?让她们自己过年,你别扰她们。”

  “过年聚一聚呀。”顾燕枝怔了怔,“我知道她们关系素来好,可过年这样的大日子……总要有个家的样子才像话,姐妹间一起过少些滋味。”

  苏曜嗤地一声笑,懒懒地又打了个哈欠:“什么姐妹,人家是两口子。”

  “你说什么?!”顾燕枝愕然,他咂嘴:“你若嫌人少,把你娘请进来啊。咱们两个死了爹的人,再把娘扔外面不管,不合适吧?”

  顾燕枝一滞,一时也顾不上齐太嫔与恪太嫔的事了,望着他满目犹豫:“你愿意见她么?”

  “为什么不愿意啊?”他浑不在意地倚着车壁,“要没她帮忙,搞不好现下正给你办丧仪呢,我哪有那么分不清好赖?”

  顾燕枝低着头,声音闷闷:“哦。”

  “请进来吧,晚上一起用个膳。”他边说边伸手将她揽住,“我知道你也想她。等年后还有别的事要忙,你可未必还有空见她。”

  “那也好。”顾燕枝终是点了头。

  她知道他说的年后的事是什么——是封后。

  这些日子,他们已认认真真将这件事谈了几回了。她对母仪天下这四个字着实有些怵,凭他怎么劝都还是怕自己干不好,可他说:“你看我这个德性都能当皇帝,你怕什么啊?没事啊,朝臣们能骂我的事多着呢,顾不上看你干得好不好。”

  这话把她逗笑了,他趁着她放松,又凑近说:“再说,我又不打算增添嫔妃,后宫这么简单,你怕什么啊?”

  她听得一愣,哑然看他,连连摇头:“怎么能不添嫔妃?你……你还没有皇子呢,这不行呀。”

  话一说完她就反应过来,他应是想让她生。

  这按道理没什么不对,只是想到承继大统的重担,她就觉得一个皇子势必不够,少说也得有那么十个八个再挑个最优秀的才行——那若让她生十个八个……

  她可真是办不来的。

  然而他却没那么说,嘴角勾了一弧笑,意味深长地跟她说:“这我自有打算。”

  至于这“打算”是什么,任她怎么追问他也没说,她到现在也不太清楚。

  约莫一刻后,二人步入了慈敬殿的门。

  往年这个时候,太后都忙于召见命妇。今年因为苏曜要安养,免了过年时的一应礼数,太后就清闲起来,二人步入殿门就看到她正在照镜子,身上绣纹繁复的大袖衫显是新制的,暗红的绸缎上绣着一只大气磅礴的金色凤凰。

  顾燕枝的目光投到镜中,清清楚楚地看到太后满目的笑意。

  一旁的孙嬷嬷夸道:“奴婢知道太后素日不讲究这些,嫌这些衣裳麻烦,可这看着是好看,很衬太后。”

  太后被捧得喜滋滋的:“替哀家赏那些绣娘。啧……再让她们多制一些满绣的衣裳来。”

  言及此处她从镜中注意到了苏曜与顾燕枝,忙回了头:“你们来了。”

  那一瞬里,她脸上大有些窘迫。苏曜仿若未觉,上前一揖:“母后好似心情不错。”

  顾燕枝随之福了一福,太后轻咳一声,招呼他们坐,孙嬷嬷才一旁说:“太后听闻陛下身上余毒已解,这些日子都高兴得不行。又怕搅扰陛下安歇,不敢去看。今日一早……”她笑睃了太后一眼,“太后就说这年是最喜庆的,让奴婢将最隆重的衣裙找出来。奴婢看来看去,这身最好,若放在往年太后必定懒得穿,现下倒赞不绝口了。”

  “哪这么多话。”太后冷冷一瞪,孙嬷嬷闭了口,笑意却仍含在眼睛里。太后不再理她,看向苏曜与顾燕枝,清了清嗓子,“如今烦心事都算了了,等册了后,有些要紧事你们也要心里有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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