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山间人
可崔贺樟是从太子勋卫出来的,当初替赵怀悯办过不少撬人嘴巴的事,对着一个花甲老妪,也不过是多费两日的工夫,就让她把该说的话都吐得七七八八。
此刻,赵怀悯的手里便拿着刚从襄州送回的密信。
“大郎,信中如何说?可查到什么了?”崔桐玉谨慎地询问。
殿中的内侍宫人都被遣出去,只余他们两个,说话时的声音甚至带了些可怖的回响。
赵怀悯脸色称不上好看,只将信递到她的面前。
崔桐玉二话不说,匆匆浏览一番,顿时感到这些年来的疑惑之处统统得到了解释。
可紧接着,这种醍醐灌顶般的感受便被一种荒唐无比的情绪替代。
崔贺樟十分谨慎,信中关于秦女史还服侍着先皇后王氏时的情形的描述,皆是秦女史的原话。
王氏自生育一儿一女后,身子便大不如前,连续两三年都未再有身孕。奉御替她诊过脉,道她身体虚乏,气血亏损,将来大约再难有身孕。
她和赵义显两个遂都不再抱期望。
谁知,又过一年,王氏忽然又传出喜讯。
时赵义显正值与母亲沈皇后纷争初现之时,朝中有传言,沈皇后看重另一位幼子,动了易储的念头。
他心中苦闷煎熬,终日惶惶不安,王氏便想用这则喜讯让他高兴些。
起初,赵义显的确十分高兴。可不久,奉御来诊了几次脉后,便说王氏体虚之症未能痊愈,再要生产恐承受不住。
接着,赵义显听闻慈恩寺有一位西域高僧,带来了许多中原不曾见过的珍贵秘方与药材,便带着王氏前往慈恩寺上香祈福。
便是在归来在路上,两人遇见了一名疯疯癫癫的游方道士。
那道士在一条人烟稀少的路上拦住赵义显和王氏的马车,指着王氏隆起的腹部念念有词。
赵义显烦扰不已,本想直接派人将其驱走,王氏却让秦女史走近几步,听听他到底说的什么。
秦女史奉命上前,听清后立刻紧张不已,一字不敢遗漏地将那道士的话说了出来。
“此子受命于天,泽被天下。”
短短十字谶言,将赵义显和王氏皆惊住了。
那道士说完这话,便疯疯癫癫地离开。而自那以后,赵义显与王氏之间便有了嫌隙。
究竟为何,秦女史不得而知,未待王氏生产,她便因突发疾病,被强行送离,此后再未见过宫中的任何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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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弱点
后来那些秦女史不知晓的事, 崔桐玉自能猜得八九不离十。
到了这一步,甚至后面到底发生了什么都已显得不太重要了。
饶是她一直自以为冷静漠然,时刻将利益算计、争权夺利放在第一位, 也不得不感叹一句帝王之家的冷酷无情。
夫妻、母子、父子、兄弟, 似乎哪里都没有完全牢靠的关系。
也许后来还有她不知晓的隐情,但可以肯定, 就是这么一件看起来荒诞不经的事,在当时的太子,如今的皇帝心中埋下了祸根。
立长还是立贤, 古来便是帝王之家最难的抉择。
当年, 沈皇后挣扎多年,最终在朝臣们的劝阻下,歇了废长立幼的心思。
而如今的圣上, 身为当初的嫡长,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他一心支持长子赵怀悯。
可身为嫡长子的赵怀悯……
崔桐玉不禁转头看向他, 问:“大郎, 你预备如何?”
赵怀悯盯着那封洋洋洒洒近千言的信, 脸色有一瞬间的扭曲。
他不信什么谶纬、天象之说,更不信佛信道。可他不信,自然有人会信。
更重要的是,身为如今的储君,不论信与不信,“受命于天,泽被天下”这八个字, 都如利剑一般悬在他的头顶上。
他没说话, 崔桐玉便接着说:“大郎, 圣上是站在你这一边的。”
赵怀悯睨她一眼,忽然将那叠信捏在手里,紧握成团。
“‘受命于天,泽被天下。’阿父如今站在我这一边,往后会如何?他耳根子软啊……”
无人知晓时,那自然是一句毫无根据,可有可无的话。可若哪一天,赵恒在军中,甚至朝中声望日隆,这句话便是证明他乃众望所归的有力证据。
崔桐玉眼神闪动,拿起火折子点了一支蜡烛,将信点燃,看着一张张脆弱的纸张化为灰白的飘絮:“让八郎在任上犯些错便是了。”
先前一位庶出的皇子有心争权,他们便是设了个圈套,让他名声受累,从此无法在朝中立足。
赵怀悯眼神冷厉,沉默片刻,慢慢提笔写下一封密信,以火漆封口,交给心腹:“快马送去凉州。”
……
凉州城外,天气晴朗,旷野之上,辽阔无垠。
月芙没有乘坐马车,而是戴上帷帽,骑上骏马,跟着赵恒一道往城外行去。
她近来很爱骑马。
凉州有凉州的好处,城池小,街道不宽阔,却从不显拥挤,到哪里都容易,能纵马的地方更是不少。她如今骑的这匹爱驹便是赵恒亲自替她挑的,枣红的皮毛光滑闪亮,体型不大,性情亦温顺,跑起来脚力不俗。
月芙喜欢极了,还给马儿起名作“寻日”,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感到来了凉州,天地广阔,连从前在长安感到十分遥远的太阳也变低了。
第一次出去时,寻日欢快极了,她便说:“若哪一日有敌军来犯,寻日定能带着我跨过山川,追到郎君的身边。”
只是一句玩笑话,赵恒却变得严肃无比:“不对,若有敌军来犯,你不该去找我,应该留在州府,有什么事,让人往前线给我送信就好。”
说话时一本正经,满是告诫的样子,将月芙唬了一跳。
那日以后,赵恒像是被提醒了一般,慢慢抽出些时间,亲自教月芙骑马。
半个多月的时间,月芙的骑术已大大进步。
今日与赵恒并肩骑马行在凉州城的街道上,再不像去岁在骊山的马场上时,需他一点点带着才能控制住马儿的样子了。
与郑承瑜和徐氏在城门处相见,同行的还有另外两个当地军官与他们的家属,其中一位刘姓夫人还将家中才六岁的小儿宽儿带着同行,一路过去,有孩童天真烂漫的话语,一点也不枯燥。
渐渐的,男人们骑着马落在后面,兀自说着话,女人们则行在前面,你一言我一语,说说笑笑,气氛极好。
恍然间,月芙觉得好像回到十四五岁的光景。
那时,她的闺中好友们都还未嫁人,时常相约外出,或去东市看热闹,或去慈恩寺上香,或去郊外踏青。她曾想象过,将来嫁了人,也会是如此。
现在似乎实现了。
不经意间,她坐在马上回头张望,看见不远不近跟在身后的赵恒。
隔着帷帽,赵恒看不见她的面庞,却还是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意。
身边的郑承瑜等人不禁觉得牙酸不已。
他们的年纪都略长一些,谁能想到,从小就性格冷淡,不苟言笑的八王也有这样一天。
赵恒心思细腻,观察力极佳,很快便察觉身边这几人的反应,一向镇定无波的内心莫名闪过几分羞赧,连忙恢复淡漠的神色。
只是目光还时不时落在前面的月芙身上。
去岁的这个时候,他只能在无人察觉时,偶尔往她的身边看一眼。
她被许多人议论、讥笑,被他的亲阿姊当众羞辱,他只能极其克制地稍施以援手。
就是这样,也换来她的感激。
如今,可以光明正大地看着她,顶多只是有些羞赧而已。
握着缰绳的那只手虎口处还有几分滑溜溜的感觉,是她清早给抹上的养肤膏。
他不禁坐直身板,颇有几分堂堂正正的样子。
郑承瑜默默移开视线。
半个时辰后,一行人行至天梯山。
天梯山位于凉州城南,其山势陡峭峻拔,山体呈此地独有的赤色,山顶常年积雪,被碧蓝如洗的天空笼罩着,格外瑰丽。
山脚下筑有石阶,人可涉级而上,马只能留在山下。
徐夫人年纪最长,正要开口提醒其他几位夫人山上风大,便见跟在后面的几位郎君已到了近前。
赵恒平静的脸色中透着几分严肃,看看郑承瑜等人,道:“山上空阔,无遮蔽之物,必然有些风沙,当都多备一件衣物。”
郑承瑜等人对视一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们都是在凉州一带待了许多年的人,哪里会不知道这个?都是男子,习惯了这里的气候,山上那点风不算什么。
几位夫人都戴着帷帽,此刻不禁偷笑起来。
徐夫人从侍从的手里取过一件披风,披到月芙的肩上,笑道:“殿下说得不错,当心着了风寒。”
月芙的脸有些红,心里却十分高兴,系好披风的系带,认真冲徐夫人道谢。
上山的时候,她悄悄走到赵恒的身边,拉拉他的袖子,轻声道:“我知道郎君在关心我。”
赵恒抿紧双唇,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指指地上凹凸不平的地方,道:“仔细看路。”
月芙已然习惯了他这副样子,“哦”一声,又悄悄拉一下他的衣袖,便加快脚步,与前面的徐夫人等走到一起。
六岁的宽儿似乎格外喜欢月芙,一见她过来,忙松开母亲刘夫人的手,小跑着到她的身边,举着手里才摘来的一朵橘色小花,道:“宽儿要送给沈夫人!”
几位夫人纷纷笑起来:“这孩子似乎与沈夫人有缘,头一回见,就这样亲近,往日他可不会如此。”
刘夫人亦道:“看来,沈夫人将来做了阿娘,定十分会哄小儿。”
宽儿生得唇红齿白,小小的年纪,一双眼睛格外明亮,说起话来笑嘻嘻的,十分活泼。
月芙很喜欢这位小郎君,接过他手里那朵小花,又牵着他的手,带他一道往上爬:“咱们走快些,比他们都先上去。”
两个年纪最小的人就这样手牵手走在最前面,抵达山间的石窟。
不一会儿,众人都到了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