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八月薇妮
还好赤松伯趁他不备突然偷袭,从那之后,李栎叶便多加了一倍的药,又恐怕他再使诈,在进盛州的关键时刻,便又狠心多加了分量。
先前马车距离盛州城还有数里,信王府便派了亲兵过来恭迎。
此刻城门大开,路人肃清,前头侍卫开道,后面亲兵簇拥,李栎叶跟二十三亲卫护卫马车在侧,威风凛凛地回了城内。
百姓们立在街道两侧,见状诧异,有不知道的,不免问起车中是何要人。
只听旁边知情者道:“听说,是先前在外游历的信王府三王子回来了!”
“当真?”问话的人很是惊喜:“这可太好了,信王殿下虎父无犬子,这下盛州稳了!”
众人纷纷地:“可不是嘛,先前听说世子殿下受伤,实在叫人担心,如今又多一位王子回来,天佑盛州!”
虽然世子李重泰受伤的消息,王府是有意隐瞒的,但到底没有不透风的墙,坊间多多少少知道了些,都很是担心。
如今听闻三王子回城,自然欣喜。
李栎叶在马上听见,回头扫了眼马车,轻轻地吁了口气,微笑道:“看来,百姓们对于铖御的回归相当喜欢。”
赤松伯目光沉沉地,终于说道:“郡主还是别这么一相情愿了,你不是不知道这个小子心里想什么……难道要一直都给他用药?”
李栎叶倒是有些轻松了:“随他怎么想,我只要把他送到了父王母妃面前,我就算是交差了,后面怎样,自然是父王跟母妃料理。”
赤松伯欲言又止。
信王府。
书房中,信王李益都正在看一份军情奏报,眉头紧锁。
听闻侍卫来报说李绝的马车快进了王府街,信王的神色有些复杂。
他已经是四十开外的人了,常年的军旅生涯磨练,他的身形依旧挺拔矫健。
信王的容貌俊朗,气质威严,他有一双炯炯有神的虎目,只因为年纪渐大,不再似青年时候那么锋芒毕露,多了几许韬光隐晦。
听了禀奏,信王握着手中的奏报:“知道了。”只淡淡地说了声。
侍卫退了下去。
信王又看了会儿军情,却总有些心神不宁,正在这时,外头道:“王妃来了。”
李益都把手中的奏报放下,抬头看向门口。
信王妃冷华枫的身形自门口出现,她如今已经是“半老徐娘”的年纪,但容貌看着依旧妩媚秀丽,犹如双十年华一般。
看着信王未曾起身,冷王妃露出了温柔的笑容:“怎么没有人来禀告王爷,铖御回来了吗?”
李益都站起身来,转出桌子将她迎住:“刚才已经来说过了。”
冷华枫抿嘴笑道:“父子这么多年不见了,铖御第一次回来,到底对他好一些呢。”
李益都勉强随着笑了笑:“当然,都听王妃的。”
信王妃不疾不徐地,温声说道:“这才对嘛,虽然说他是小辈儿的,不该咱们去迎他,但到底他离家太久,听叶儿说,他有些不太高兴回来呢,只怕是在外头把性子更弄的野了。所以,咱们当父母的才更该对他好些,叫他知道,这儿才是他的家。”
信王点了点头:“好,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罢了。”
冷华枫满意,仰头依依地望着他:“那咱们出去到二门接一接铖御吧。”
李绝是给一顶软轿抬了进来的。
身上还盖着那件白狐裘的大氅,只露出了半张脸,少年窝在轿子里,仿佛还在安睡。
鸦色的长发随意挽了个发髻在头顶,却是用一支女式的米粒珍珠钗簪着。
垂落的长睫,微挑的眼尾,清减过分的如画容貌,在雪白的狐裘映衬下,看来竟有几分妖异。
二门不到,李栎叶先看到信王跟王妃的身影。
她本来正随行照看李绝,见状便飞奔过去,忙先跪地行礼:“父王,母妃!如何竟出来了?”
信王没有出声,而只是看着软轿上那仿佛还在昏睡不动的少年。
他先皱了眉。
信王妃却含笑地将李栎叶扶了把:“叶儿快快起身,你一路辛苦了。”
李栎叶眼圈一红:“母妃……”她先前在外头,飞扬跋扈,可到了信王妃面前,却仿佛又变成了个小女孩儿,嗫嚅着:“女儿无用,差点办砸了差事,幸亏……还是带了三弟回来。”
冷华枫这会儿也抬眸看向了软轿上的李绝,她的脸上一直带着笑,就算看到李绝的瞬间,那笑容也只是稍微地滞了滞。
信王已经肃然地问李栎叶:“怎么回事?”
郡主先忐忑地看了眼王妃,才小声回答道:“三弟……不太听话,女儿怕节外生枝,所以给他用了点软筋散。”
“胡闹!”信王明显的有些不悦。
正要呵斥,那边信王妃却已经唤了声:“铖御。”
她竟撇开信王,迈步迎了出去。
这会儿因为看见信王跟王妃都在,轿子已经在二门边上放下了。
轿子中的李绝本没有动静,听到这声唤,眼皮才稍微抖了抖。
信王妃已经快步到了软轿旁边,她看着李绝披在身上的狐裘,又看看他的脸,甚是动情般:“好孩子,你……长大了!”
李绝的眉峰蹙了蹙,终于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他冷静而疑惑地看着面前的中年美妇人。
在看见冷华枫之前,李绝以为自己已经不记得信王妃的模样了,但是在此刻,他突然发现,原来自己并没有忘。
好像是在他记忆深处的那张美丽的脸,没有改变过。
冷华枫殷切地看着他:“铖御!你觉着怎么样,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可怜见儿的,怎么瘦的这样?一定是……在外受了好些苦。”她的眼圈泛红,已经有泪光闪烁。
李绝仍是没有出声。
他的表情,好像并不认识信王妃。
信王不声不响地走到了王妃身后,看着软轿上没动的李绝,若不是听李栎叶说给他服用了软筋散,这会儿早就呵斥他无礼了。
李益都扶住了伤心的信王妃,皱眉对李绝道:“这可是你母妃,怎么竟不认得么?连一声母妃都没有?”
“母妃?”李绝总算是开了口,眼皮却垂了下去,他轻描淡写而带些调侃地说道:“尊贵的王妃,王爷,贫道是个无牵无挂六亲不认的出家人,什么父母兄弟,一概不知道。”
信王的眼中透出怒色:“你……”
冷华枫却拦住他,柔声劝道:“王爷,铖御才回来,有些不适应自然是人之常情,我们母子多年不见,可别才见了面儿就又要伤他的心。”
李益都深深呼吸:“罢了,我看未必会伤他的心,你只别为了这孽……别为了他多伤心就是了。”
信王妃拉着他的袖子,有些难过地:“我亲生的,就算为他伤点心又能如何。就如同他不在王府这么多年,哪天我不是牵肠挂肚,求菩萨保佑他平平安安的,如今总算是菩萨听见了我的愿望,我高兴还来不及,就算为他伤心,也是因为喜欢。”
信王叹气:“人家说,慈母多败儿,罢了,但愿你这份心意他能知道。”
此刻,雪花把地上已经下白了一层,信王见王妃的头发都要打湿了,有些疼惜:“别在这儿了,先把他带进去吧。”
李栎叶知道轿子坐不得了,便叫一个亲卫,跟赤松伯两人一左一右把李绝扶起,就这么架着送到了内宅。
之前王妃已经命人把李绝的房间收拾妥当,当即直接送了回去,便在榻上半靠着歇息。
王妃的侍女搬了椅子在床边放下,信王妃落座。
冷华枫仔细又看了李绝半晌,见他沉默无声,也不看自己,她便回头责备李栎叶:“他不肯回来,你是姐姐,自然好生劝他回心转意,怎么竟然用这种法子,万一把铖御的身子弄坏了可如何使得?”
郡主不敢再说李绝并非是个会听人苦口婆心规劝的,只是唯唯诺诺地答应。
信王府因又看到李绝脸上有伤,便关切地又问:“他的脸是怎么回事?怎么竟是带伤呢?”
李栎叶便道:“路上……遇到冀南那边流寇作乱,我们便帮了一把,三弟不慎在那里负了伤。”
这些情形,包括李绝献计、率领官兵大胜之类,郡主其实都已经在信上写明,让人八百里加急送回王府,信王李益都自然是知道的。
只怕李益都怕王妃担心,并没告诉过。
冷华枫听了果然皱眉:“他才十五岁呢,又不是你父亲那样从小儿就在行伍里历练的,做什么带他去这种危险的地方?”
说到这里,才又看着李绝道:“你这孩子也是的,知道凶险,就该避开……得亏无事。”她抬起手中的帕子,要给李绝擦拭脸颊。
李绝蓦地转头避开。
信王妃的手势停下,却又笑了笑:“铖御,母妃知道,你心里只怕记恨着母妃当初……没有拦住你父王,把你送了出去……”说着,脸上虽然还笑,眼里却带了泪:“但是手心手背都是肉,母妃怎么会舍得你?”
说到这里,李栎叶低声道:“三弟,你看看母妃的手,为了让你回来,她不惜断了一指。”
李绝本来面朝内没看外头,听了这话,才诧异地回过头来。
冷眼一瞥,果然见信王府的左手少了一根尾指,此刻还包扎着。
信王妃忙拿帕子挡住,回头呵斥:“多嘴。”
李绝看看她的手,又看向她的面上。
信王妃拭了拭眼中的泪,终于语重心长地说道:“母妃知道皇上未必肯放你回来……你明白的,你父王在关外势力极大,皇上向来也是有猜忌之心的,得了你,自然就像是得了个筹码、人质一般,岂会放开你?那京城又是什么安妥地方了?龙潭虎穴也不为过,皇室的那些钩心斗角尔虞我诈,又岂是你一个孩子能应对得了的?所以母妃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要把你换回来。”
李绝的心慢慢地跳快了些,他却又仿佛没法儿面对信王妃的脸,当下缓缓地重又转头看向里间去了。
冷华枫擦干了眼中泪,却又展颜笑道:“罢了,说这些做什么?横竖如今咱们一家人团聚了,高兴还来不及呢。铖御……母妃知道你心里一时过不去,但世上无不是的父母,而父母子女间,也是没有解不开的冤仇的。你且好好地将养身子……回头母妃再来看你。”
温柔地叮嘱了几句,冷华枫站起身来,又对李栎叶半是嗔怪地训斥道:“如今回了家里,可不许再欺负你弟弟了。”
郡主忙答应不敢,跟在信王妃的身后往外走,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眼李绝,却见他还是安静地靠在床边坐着。
信王妃跟李栎叶虽然走了,王妃安排的宫女跟太监,却走了几个进来,要伺候李绝洗漱更衣。
李绝虽不能动,如何肯让他们碰自己,阴阴冷冷地喝道:“滚出去。”
内侍们吓的色变,面面相觑,便纷纷退到门口。
不多会儿,赤松伯从外进来,沉默片刻:“既然已经回来了,就别再东想西想,安分地留在王府吧。”
李绝冷峭地:“你可真是个好狗腿子,不仅对李益都俯首帖耳,连那贱人说的话你都当圣旨一样。不去当太监真可惜了。”
赤松伯脸色一变:“她是你姐姐!”
李绝呸了声:“我没有这种姐姐,你爱要你认去!”
赤松伯沉着脸:“随便你怎么说吧,我只是听从王爷的调遣而已。王爷想你回来,不管如何你都要回来。”
李绝冷笑连连。
一言不合,正当赤松伯要走开的时候,李绝突然沉声问:“离开冀南之后,真的没有回京过?”
赤松伯眼神微变:“已经告诉过你了,没有。”
李绝的唇动了动,眼中有些许疑虑之色,他仿佛还想再问别的,可到底又摇摇头:“滚吧,跟信王府沾边的我一个不想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