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八月薇妮
他在太上皇跟前坐着,时而心不在焉,眼睛时不时地往殿外瞟。
李绝预计着,以星河的性子,见自己不在,而时候又不早,她只怕着急出宫呢,她一定不会甘心情愿地留下。
御书房那里一定会有人来禀告。
他做好了准备。
谁知……直到太上皇的“训示”将要告一段落,御书房那边儿竟还无消息。
李绝反而有些不安起来,他甚至开始担心,星河是不是又有什么他没料到的事儿。
太上皇看了出来他的神不守舍。
叹了口气,太上皇道:“行了,这个时间宫门已经关了。”
李绝心一紧,猛地站起身来,眼中透出惊疑的怒意。
太上皇皱眉:“你干什么?”
李绝握了握拳,似乎要转身,却又愤愤地:“她出宫了?!我就知道……”
太上皇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自己最得意的人:“铖御!你到底在想什么?”嗤地一笑:“果然是关心而乱啊。”
李绝愣怔:“什么?您刚才不是说宫门已经关了吗?”
“宫门已经关了不假,但我的意思是,宫门落锁,容星河今夜便留在宫中了,”太上皇无奈叹气:“你以为,她若真的出宫,竟没有人来跟你禀告吗?”
李绝的唇动了动。
他原先正在奇怪为什么御书房那边没有人来,又听太上皇说宫门落锁,便猜疑兴许是太上皇把星河送出宫了。
如今听了解释,脸色有点讪讪地,自己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果然是关心情乱。
太上皇歪头打量着李绝,半晌道:“你这番苦心,老天爷都看不过去。既然要留人,那就留吧,只是,千万别做的太过。”
李绝心头一宽:“知、知道了。”
他说了这句,又善心大发地补充:“太上皇好好保养身子,明儿朕再来看您。”
太上皇慢慢问道:“刚才跟你说的话,你都听见了没有。”
李绝听得七零八落,含糊道:“差不多吧。”
“什么叫‘差不多’?”太上皇啼笑皆非,还没来得及“震怒”,李绝已经行了礼,敷衍地丢下一句:“明儿再来请安。”人已经往外而去。
宫灯早就亮起来了。
小太监们还在奋力扫雪,李绝看着宫道上忙忙碌碌的内侍们,吩咐身边跟随的太监道:“叫他们不必扫了,这一整夜岂不累死,明儿再一起清理吧。”
内侍们感激涕零,乌压压地纷纷跪地:“多谢皇上。”
李绝因为知道星河没离宫,心里有一种隐秘的喜悦,竟看什么都是顺眼的。
脚下的雪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响声,他想起了香叶寺的那个雪夜。
心里有点东西在骚动着,他走的太快,把给他撑伞的太监都抛在了身后,急得众内侍撒腿都跟不上,只在后面叫:“皇上、皇上您慢点儿,留神脚下。”
奇怪……这御书房的情形李绝看过很多次了。
但是这一刻,望着廊下、门檐上挑起的红灯笼,那些微弱的光芒里,竟透出些许顺眼的欢悦。
才到御书房门口,还没进内,一股焦香气扑面而来,还带着一点点沁甜,像是什么好吃的东西。
这可是向来庄严肃穆的御书房从来没有过的。
李绝愕然,望着那微微敞开透着一道暖色烛火光的门口,一时竟未能迈步。
他的心莫名跳的很急,想快进内,又按捺着。
李绝想起自己白天的“不欢而散”,想起质问星河的那些话,这些记忆,把他一路而来的喜悦稍微冲淡了些。
跟随的太监气喘吁吁地追上来,头上不知是雪水还是汗,热气腾腾的:“皇、皇上……”
李绝略略抬手,示意他不要出声。
这内侍是太上皇亲自调给他的,极为的聪明得体,见李绝目光盯着里间,他便也向身后众人挥了挥手,上前给李绝把门轻轻推开,却没有扬声。
李绝迈步进内的瞬间,看到了书房内的情形。
在那极大的铜暖炉的旁边,是一道月白色的影子,如同最清亮温柔的月光照进了书房内。
那是星河。
她坐在一把交椅上,不知是不是因为等了太久,她半侧着身子倚靠在椅背上,正仿佛打瞌睡一样。
她的长睫低垂,在脸上透出一点点阴影。脸给炉子烘的红扑扑的,乍一照面,还以为是当初在县城她的闺房内。
而她的左手垂在交椅旁边,另一只手里,却还拎着一双雕龙鎏金的铜火筷,筷子的顶端微微垂抵在脚下的波斯贡毯上。
左手旁的小几上,放着一个青瓷官窑盖碗,盖碗的旁边,是几枚烤的色泽斑驳的红枣,还有几个栗子。
李绝咽了口唾沫。
不知是因为看见这一幕场景,还是因为闻到了那点引人食欲的焦甜气息。
他竟放轻了脚步声,也冲着那两个向着自己走过来的宫女挥了挥手。
宫女们没来得及开口,就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李绝深深呼吸,那股枣子跟栗子的焦香甜味沁入五脏六腑,仿佛能让人百忧俱消。
他放轻了脚步走到星河身旁。
想要去摸摸她的脸,握握她的手,想把她抱起来,可又怕惊醒了她,坏了眼前这幅恬和静美的景致。
索性慢慢地蹲了下来,就这么怔怔地,望着他近在咫尺的人。
第170章 .二更君坠入温柔乡
星河朦胧中,感觉有什么在手背上轻轻地一蹭。
她抖了一下,突然想起手中还提着铜火筷,刚要握紧,就有一只手贴心地探过来,轻轻地帮她接了过去。
星河诧异地抬头,见竟是李绝,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
“姐姐困了,怎么不去里头躺着睡?这样不难受么?”李绝把火筷子放下,看到暖炉上有几颗黑乎乎的,不知什么烤焦了,他却没提。
“不困,只是,打了个盹儿。”星河揉了揉眼睛:“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才进门。”
李绝又瞥了眼桌上的枣子跟茶碗:“姐姐怎么弄起这些东西来了?”
星河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啊……”
才想起铜暖炉上还有几颗枣子跟花生,方才她一直拨弄着,这会儿只怕烤焦了。
刚要全弄下来,李绝摁住她的手:“我来就行了。”他用火筷子将那烤的半焦的果子一一地拨了下来,垫着袍摆都放在桌上:“很烫。”
“看你张皇的……”星河看他竟大大咧咧地用龙袍来盛这些,不由脱口而出,话一出口,又忙噤声。
李绝却拿起桌上她的茶杯,打开看看,还有大半杯的白茶,当下一饮而尽。
星河要阻止都晚了,又不禁抱怨:“那都已经冷了,你还喝,回头肚子疼。”
李绝拈了一颗枣子啃着吃,入口清甜:“我没那么娇嫩。”
星河叹了口气,伸手在袖子上摸了摸,拿出一个系着的帕子:“给你。”
“什么?”李绝接过来,打开看时,见是一包剥了皮的烤花生,栗子,最简单不过的果实,干干净净地包在她的缎帕中。
他愕然:“姐姐是给我……弄的?”
星河却怕他嫌弃,垂眸:“不爱吃扔了就是了。”
李绝无声一笑,拈了一粒花生仁嚼吃起来,只觉着香甜满口:“我忽然想起来当初在县城,老太太也是这么弄给我吃的。”
他仿佛好久没吃过这个味道了,不由感慨。
星河见他吃的津津有味,这才放心,又左右看看:“人呢。”
见宫女们不在,少不得自己去拿了茶壶过来,幸而还是热的。
举手给李绝倒了一杯,又叮嘱:“以后不要喝凉茶了。”
李绝的眼中漾着明亮的笑意,却偏哼道:“那也得看谁跟我说罢了。”
星河一愣:“什么?”
李绝道:“别人的话我可是不听的,也没人敢这么跟我说。”
星河这才懂他的意思,把茶杯望他手中送过去,喃喃低语:“行了小祖宗,老实些喝罢。”
李绝唇角一扬,却又急忙按住,故意道:“怎么喝,我手里拿着东西呢。”
星河惊讶地看他,他手里拿的无非是自己的帕子,放在桌上不就成了?
可星河即刻又知道了他的意思:“真是个难伺候的……”嘴里念叨,却还举起手来把杯子送到他的唇边。
李绝得逞,衔着杯子喝了半杯的白茶。
茶香伴着果子的天然香气,星河的手上又有些令人心醉神池的馨香,简直如吃老君的仙丹,如饮了瑶池的琼浆,令人陶陶然。
星河没敢让李绝多喝,把杯子放回桌上,问道:“听说你去了太上皇那里,可是……太上皇有什么教诲?”
李绝道:“也没什么,不过是问这两天做事如何,是否适应,有无疑难之类。”
星河知道这些不是该自己打听的,就问:“饿不饿?”
李绝只顾吃果子呢,听星河问起来才醒悟:“姐姐饿了?叫他们传膳吧。”
他留下的那两个宫女,极为心细,期间问了几次要不要进燕窝,配茶的点心也自有些。
星河吃了两块点心,几颗枣子等,不饿,本来不是很想吃东西。
但也知道,自己若不肯吃,李绝也未必有心思用饭。
一时三刻,御膳房送了饭菜过来。
李绝并不讲究排场,继位之后特吩咐过御膳房,平日菜不过五道,多半都是素的。
今日因留星河,恐怕是内侍自作主张吩咐的,除了罗汉豆腐,香芹百合,香菇菜心等素的外,又加了几道花胶鱼肚,葱烧海参,五味蒸鸡,金华火腿,三鲜汤等。
星河因为跟李绝隔阂了那么久,竟不知他现在的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