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楠知北
正是盛夏,热不是很正常吗?王舒珩便道:“是有一点。”
两人都没在说话,空气中弥漫着不知名的情愫。好在没一会王舒珩便回到位子上继续看他的兵书,心情平复后姜莺搬了圆凳坐在他身侧。
两人各看各的,谁也不打扰谁。姜莺手里拿的这本《次韵赋》是一本不知何人撰写的游记,里面都是游览山河的所见所闻。
游记实在精彩,辞藻华丽生动,就是有些字词生僻。姜莺毕竟有好几年不曾去书院,便指着书页上的一段问:“夫君,这段什么意思?读不懂。”
她捧着书本靠近,王舒珩便闻到那股幽幽的香,丝丝缕缕沁入肺腑,王舒珩有些贪恋。
姜莺趴在书桌上,双手托着下巴,一根葱白的小指着看不懂的地方,等他解答。
王舒珩再次凝神。看了两眼道:“这是前朝宰辅李林柄之作,离开官场后他久居泉州十七年,有孤游癖士之称。这篇讲他冬日游览九日山琴泉轩,只见怪石嶙峋,朱弦枯木,深涧发出泠泠之声,与轩中琴声遥遥呼应”
说到一半,他的声音缓缓停下,因为姜莺正目不转睛注视着他,不知有没有在听。王舒珩弓起食指轻轻敲了一下她的脑门,姜莺反应过来走神,捂着脑门不好意思地冲他笑起来。
少女笑容娇憨,令人目眩。王舒珩问:“可听懂了?”见姜莺点头,他便道:“重复一遍给我听。”
姜莺顿住,她刚刚确实在走神,哪记得住夫君讲了什么,只记得泉州两个字。姜莺笑了两声,把书本合上,问道:“夫君说那前朝宰辅久居泉州,我瞧书中不仅写了九日山,还有莲花峰胜景,说什么月晓风清坠白莲,世间无物敢争妍。泉州在哪里?真的有那么好吗?”
泉州好不好,王舒珩也难以评判,如实道:“东南边我不太熟悉,倒是北边和南境去的多一些。”
姜莺一听愈发不愿看书了,缠着他:“那夫君给我讲讲,你都去过哪些地方,好不好玩?”
好玩是不可能好玩的,王舒珩去的地方战乱频发,就算有极好的景致也无人欣赏。不过瞧她兴致极高,王舒珩便挑了些说:“去年在北疆,我倒是策马去过天山。时节五月仍是满山飘雪,长风浩荡不见草木。虽苍茫寂寥,但也不失为策马奔腾的好去处,一口气奔出几十里无比畅快。”
姜莺十分羡慕,夫君竟然去过这种好地方,不像她,似乎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白沙镇了吧。“以后夫君出门,能带我同行吗?”
“等闲下来。”王舒珩回答的模棱两可。
姜莺提议:“那去哪里?北疆吗?”
她兴致勃勃,王舒珩却想着别的事。听小鸠说泉州表公子与姜莺自小感情极好,姜怀远也有意搬迁到泉州,这么一想,姜莺对泉州该是有印象的。
“或许,你想去泉州?”王舒珩试探,“泉州的九日山和莲花峰,听闻也是极好的。”
哪知姜莺摇头,认真说:“夫君怎知我想去的是泉州,而不是别处?九安山和莲花峰再好,我也在书中瞧过了。泉州听着虽有趣,但说不准只是人们夸大其实。”
“当然,如果夫君想去泉州,我也不是不能相陪。夫君去哪儿我去哪儿。”
那个送姜莺去泉州的想法,头一次在王舒珩心中有了动摇。想想确实是这么一回事,去泉州一开始便是旁人的谋划,姜莺自己什么想法没有人知道。
如果她不愿意,王舒珩当然不会强行把人送走。王府这么大,装一个姜莺绰绰有余。姜莺再怎么能花钱,他养得起。
翻了一会书,姜莺便困了,垂着脑袋一点一点。见状,王舒珩轻轻抬起她的下巴,说:“回屋去睡。”
她是个懒虫,春困夏乏,即便如此还是用力睁着眼睛挨着他:“我要和夫君在一起。夫君看书,我就靠着夫君睡。”
姜莺这种黏人的劲,王舒珩不是头一次感受了。他叹了声,只得调整姿势,让姜莺枕着自己的腿,从一旁软榻上捞过条薄毯盖在她的身上。
少女趴在他的腿上一动不动,没一会果真传来均匀的呼吸声。王舒珩看书,向来专注一目十行。可是腿上枕着一名女子,他渐渐分神了。
书中明明不是什么晦涩难懂的字句,他却怎么也集中不起精神,目光频频朝腿上的少女侧去。
她睡觉的模样极为安静,皮肤瓷白玉腮微红,黑发如瀑般低垂。因整个人不设防备,樱桃小口微微张开,朱红诱人采撷。
望着少女沉静的睡颜,王舒珩手指情不自禁抚上她的耳尖。和想象中一样细腻滑软,他没敢用力,生怕吵醒了姜莺。
王舒珩搁下书本,他发现,事情好像不太妙了。
第38章 多嘴
时节进入雨季, 临安城数日阴雨连连。这年,恰逢大梁五年一次的任期更替,官员外放, 回京全赶在八月,府衙新换一拨人难免事务堆积, 因此王舒珩常常忙至深夜。
这天忙完公务已是亥时,见王舒珩阖上文书, 闭眼指尖自个揉着脑袋,福泉端来热好的饭食,贴心道:“殿下, 该用晚膳了。”
此时府衙已没什么人了, 王舒珩睁眼, 冷不丁瞧见一叠桂花卷, 糯米鸡块和鱼羹, 菜色精致一看就不是出自府衙。
福泉笑了,专挑好听地说:“什么都瞒不过殿下的眼睛,晚膳是二姑娘托小鸠送来的, 说您再忙也不能不用膳。属下一直放在厨房, 还热着呢。”
其实就算福泉不说,王舒珩也能猜到一二。姜莺嗜甜,每顿膳食必备甜点, 这道桂花卷便是她最近的心头好。
王舒珩并没有多喜欢甜食,但还是夹起尝了一块。他边吃边翻阅近期的调任名单, 意外见到一个熟悉的名字:明泓。
明家在汴京是高门,明海济一代名儒乃三代帝师。他的儿子,孙子也是八斗之才,如今个个是朝廷中流砥柱。王舒珩少年时期曾在东宫伴读, 与先太子同师承明海济,这些年与明家关系一直不错。
以明家在朝中的权势,官员外放是轮不到明泓的,人既在临安新一任知府的名册上,王舒珩猜测应该是明泓自请。
如今他久居临安,人到临安自然要以尽地主之谊。王舒珩吩咐福泉,过几日在百安楼设宴。
回至王府已是深夜,卧房中仍是灯火通明,显然有人在等他。王舒珩洗盥完进卧房时,果真见姜莺还醒着。
少女身上着薄薄的单衣,削肩素腰明眸善睐,见他回来笑着从榻上爬起,浅笑唤道:“夫君。”
王舒珩翻身上榻,用锦被盖住她纤细腰身。姜莺裹着小被子凑近了些,说:“明日夫君休沐,我们出去走走?”
“你怎知我明日休沐?”
姜莺得意一笑,“我观察过了,夫君逢十的日子都在家,不是休沐是什么?”
情不自禁地,王舒珩弓起食指刮了下姜莺鼻尖,“小滑头,平日不是不喜欢出门吗?怎的这会又想了?”
姜莺脑袋凑上来,鼻尖亲昵地蹭了蹭王舒珩侧脸,“衣裳旧了我想要换新的,还有首饰也不时兴了。大雨连续下这么多日,我感觉自己像一颗草,再不出去逛逛就要发芽了。”
她说的委屈,王舒珩被她一蹭耳尖莫名发烫,将人推开些答应下来。
翌日天气出奇的好,阴沉许久的天空难得放晴。二人出门时福泉附在王舒珩耳边小声说了什么,只见他挑眉一笑,扶姜莺上马车后,道:“咱们先去看场戏,再陪你去逛首饰。”
姜莺对看戏一直兴致缺缺,但夫君想看她陪着也没什么。下车后她依旧戴着帷帽,两人进了一处戏楼,由小二引着达到一处雅座。此地雅座以屏风相隔,能望见隔壁模糊的影子,说话声此起彼伏。
姜莺正想问夫君今儿看什么戏,只见王舒珩神秘一笑,眼神望向隔壁雅座意有所指。姜莺循着他目光的方向望去,只觉得隔壁那男子眼熟,却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不多时隔壁飘进几个女眷,皆身着轻纱衣裙,身姿曼妙。男子倏地起身,道:“某来此地是赴约,不为享乐。还请姑娘们速速离去,莫要打搅正事。”
这话一出,姜莺就认出来了,是程意。那个纠缠自己,说她的夫君不是殿下的人。
若非在这里遇见,姜莺都快记不起这人了,她凑到王舒珩耳边,悄声告状:“就是他,妄想挑拨我们夫妻关系。”想起此前她还是依照程意的指示才找到王舒珩,姜莺疑惑说:“他是个奇怪的人,以前帮我找夫君,后来又说夫君不是我的夫君,言行前后不一,大概脑子有些问题。”
王舒珩顺着她的话笑道:“他确实脑子不好,以后离他远些就是。”
屏风对面,程意已然不悦。他与姜莺相约今日见面详谈,这些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女子在场还怎么谈。关键这些女子软硬不吃,好说歹说就是赶不走。
正在程意头大的时候,外头小厮来报,热切道:“程公子,外头来了一位年轻姑娘说要找您,小的这就”程意一听,下意识觉得是姜莺。他正打算换个地方,小厮已经引着女子进来了。
视线由远及近,看清来人,程意头皮一紧。与他有约的人明明是姜莺,姜羽怎会出现在这里。
前些日子姜府二房三房搬出平昌街,在城郊一处宅子住下后因手头不宽裕,遣散了一批家仆。姜家日子不好过,姜羽在程府失去仰仗,日子艰难更是可想而知。
只见她身着一身素色襦裙,浑身上下不戴任何首饰,只有头上斜插一支玉簪。再加上常年病弱唇色发白,看上去毫无精气神,好像比以前老了十岁。
程意近来心神不宁,作为枕边人的姜羽怎会感知不到。一开始她并没有多想,程意的为人姜羽自认信得过。哪知这厮在家的时候越来越少,有时她找去书院也见不到人,姜羽这才有了危机感。
今日程意出门姜羽故意留了个心眼儿,她叫人跟踪程意,一听程意在戏楼就匆匆赶来。
临安戏楼是花钱找乐子的地方,不怪她多想,以程家的情况程意来这种地方实在让人生疑。果不其然,姜羽进屋看清情况,脸彻底垮下。
戏楼人来人往,姜羽当众便掉了眼泪,她死死咬住发白的嘴唇,哽咽:“程意!她们是谁?”
程意好不容易才从女人堆里脱身,脸色也是难看至极。他怎么也想不到,姜羽竟会跟踪。
大庭广众之下程意不想丢面,攥住姜羽手腕匆匆离去。因为上回在贡熙居姜怀远把事情闹得太大,好多人不仅认识程意姜羽,还知道他二人的苟且之事。
这会姜羽的眼泪已经憋不住了,泣涕连连不住质问:“你可是厌烦我了?当初是谁许我白头到老,一生相护?程意,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她说的难听,惹的程意实在难堪,周围人人也侧目絮絮低语:
“这才多久程公子就出门寻乐子了,当真是薄情寡义。这样的男人竟也能让姜家五姑娘与姐姐相争,真是眼瞎!”
“摊上这么个男人五姑娘也是自作自受,名声毁了清白没了,她才跟去程家几个月吧。”
当然,也有为程意说话的,“男人三妻四妾再正常不过,姜家五姑娘也太善妒了。”
一时间流言纷纷,说什么的都有。但显然,这出戏可比台上的《梁祝》精彩多了。程意气的拂袖离去,姜羽抹眼泪跟上,她回头不小心望见戏楼之上一个熟悉的身影。
女子身着水芙色衣带,裙裾逶迤华丽,那种清丽不俗的气质让人过目不忘。虽戴着帷帽看不清面容,但姜羽就是觉得此人在何处见过。她没有思考的时间,周遭指指点点已让她觉得丢脸至极。
人走远了周遭议论声都没有停歇,姜莺靠在王舒珩肩上,惊讶说:“那人已有家世,却还出门寻欢作乐,当真不是什么良人,我之前竟还与他说过话。”
她懊悔的模样,好像程意是什么瘟神,沾上一丁点关系都嫌弃得要命。
王舒珩笑,将人拖起,“以后离他远点,记住了?”
“嗯。”姜莺极其郑重地点头,那人不光品行不正,还满嘴胡话,这样危险的人她以后要躲的远远的。
与之相比她的夫君品行,样貌皆如松如玉,这样一想姜莺愈发喜欢了。
她粘上去寸步不离,两人从戏楼出来要去逛成衣店。成衣店的掌柜是位妇人,三十来岁眼神犀利,一看二人的亲密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即热情的招呼开了。
王舒珩并没有陪女子买东西的经历,便由小鸠陪姜莺去挑,自己候在一旁。等了不知多久,姜莺出来时手上拿着两件衣物,摇头对他道:“其他的不好看。”
王舒珩没说什么,痛痛快快给了银子要走,哪知掌柜逐利,一看二人穿着气质不凡,只差把有钱写在脸上,打定主意要从王舒珩身上狠狠捞一笔。
女掌柜拦住二人,笑道:“再看看嘛。”
“没有好看的。”姜莺说。
掌柜柳叶眉一挑,拖着他二人往隔壁一间屋子去,说:“这里还有,你们二人再看看。”说着胳膊肘推搡王舒珩:“好多公子都喜欢买我这儿的东西。”
把二人带入房间后,女掌柜极富眼力见地退出,还以目光暗示王舒珩慢慢挑。房间光线不算太亮,待眼睛适应,屋内衣物渐渐清晰展现。
原来这间摆放的都是女子亵衣亵裤,样式五花八门。王舒珩下意识垂眼要走,姜莺注意力却被吸引了。
这里摆放的明显不是寻常亵衣,若非要说出点不同来,大概就是布料少。姜莺好奇,指着其中一套问:“夫君,这里的亵衣为什么那么小?”
王舒珩哪里知道。不过汴京繁华有权势者会找乐子,以前倒是听闻有人在做那事时喜欢女子穿样式大胆的亵衣,这还是他头一次见。
此地不宜久留,他蒙住姜莺眼睛,要把人带出。不想到门口时,掌柜端着一只银托恰好进来,冲王舒珩谄媚道:“公子可有喜欢的,我这儿还有不少好东西呢。比如这缅铃,先用热水浸泡使之震动,再”
王舒珩原先不懂这东西有何用处,听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现在只恨进了这家店,白日宣淫成何体统。
然而姜莺好奇心实在太重,被王舒珩捂住眼睛,听说什么铃便道:“拿来我看看。”
“不准看!”王舒珩咬牙呵斥,暴力地门推开,箍紧姜莺腰肢迅速离开。
丢了一桩生意的女掌柜怏怏放下东西,嗤了声道:“夫妻之间还害羞这个,真是”
姜莺几乎是被王舒珩拎出店铺的,她望着夫君面色沉沉,实在不解缘由。不过眼下王舒珩看上去实在太凶,她不敢问。
有了这次经历,接下来姜莺买东西王舒珩不敢再跟。他候在门口,等姜莺逛的差不多才进去面无表情掏钱,害的姜莺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逛了小半日才回,王舒珩把姜莺抱上马车,刚要走便听身后有人唤他:“明澈——”
王舒珩回头,只见一辆四面被丝绸装裹的马车停在街边,明泓掀开淡蓝绉纱正冲他笑。算起来明泓到临安上任也差不多是这时候,他下车朝王舒珩走来。
两人已有数月不见,自然少不了一番寒暄。不过临街不是说话的地方,便约定明日百安楼相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