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楠知北
推搡一番积正才醒来,听小鸠叙述完原委也是一愣。二人匆匆忙忙收拾东西,临走前发现姜莺丢了。小鸠急的掉眼泪:“王府视姜府为眼中钉,今儿一早我还听夫人身边的大丫鬟说沅阳王一回临安就找姜府的麻烦,若二姑娘落在她手里,怕是”
关键时候积正倒是临危不乱,镇定道:“怕甚?既是我带二姑娘来的王府,肯定带她全须全尾地回去。别说王府这种小地方,就是皇城老子也照样来去自如。”
说罢扔了风筝线轴大摇大摆去寻姜莺,小鸠不知积正何来的狂妄,但眼下找姜莺才是要紧事,她没多想紧跟上积正的步伐。
二人才刚到后院,就遇上一行王府护卫。王府内高手如林,小鸠和积正看上去又鬼鬼祟祟实在不像好人,眼看着就要拔刀相向,还好福泉及时赶到才避免一场打斗。
福泉跟在王舒珩身边已有十几年,此人面目温良,又有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十分讨人喜欢。因为姜芷的缘故,王府和姜府两家免不了嫌隙,福泉也不例外。但对姜莺,不知为何他就是偏心。
此时听闻积正小鸠是姜莺的人,福泉让王府护卫放下刀剑笑呵呵道:“二位随我来吧。”
在福泉的带领下穿过重重月门,积正小鸠这才看到心心念念的二姑娘姜莺。说来也怪,姜莺好好的,看上去不光没受委屈,似乎玩的还挺高兴。
这会,姜莺正在专心致志地喂兔子。兔子嘴巴不停地咀嚼,她的腮帮子也跟着一动一动。
喂完兔子姜莺也不着急走,她想找王舒珩交待几句,可惜没找到人,只好拜托福泉好好待她的兔子。
福泉连声说好,他本想送三人去正门,积正却道:“不用,我们自有法子。”
像来时一样,姜莺被积正带着又飞了一回。王府新建的马场与姜府仅一墙之隔,怪不得会被这三人盯上。
姜莺走后,王舒珩才从里屋出来。他已经换上常服,墨发披散整个人少了几分尖锐的戾气,他道:“那个叫积正的家丁身手不凡,皇宫暗卫恐怕都不是他的对手,去查查他的来历。”
莫名的,王舒珩觉得姜家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自王府回来,姜莺哪儿也没去,傍晚孟澜到沉水院时眉间隐隐有化不开的愁。
出了昨晚那桩事,姜家两个掌柜被临安知府叫去审讯,人能不能放回来尚且不知。这些年姜家与府衙关系一直不错,再者贩卖私盐一事并非姜家所为,身正不怕影子斜,但孟澜眼皮跳的厉害。
积正做了五彩梗米粥,孟澜用过一碗。姜莺在王府早填饱肚子,这会正拨弄一只琵琶。姜莺自小学琵琶,师承名家,不过落水后便没再没弹过了。
“莺莺。”孟澜唤她过来,嘱咐说:“隔壁王府近日住了人,你莫要乱跑。若是碰上了也不要说话,可记住了?”
姜莺想告诉娘亲:她已经与人碰上了,对方不觉得她傻还给她栗子糕吃。但话到了嘴边,不知怎的又咽了回去。
她点头,说:“莺莺记住了。”
这天夜里,姜莺又梦见那条追她的大狗。大狗这回没欺负她,给她叼回一只雪白雪白的小兔子。小兔子在她的梦里活蹦乱跳,姜莺追了一宿。
隔日,赵嬷嬷一早来沉水院传话,让她收拾一番准备出门。今儿恰好是澄山书院旬休的日子,曹夫人要去看望儿子姜栋,顺道带她去见见程意。
铜镜前茯苓替她梳头,姜莺低头伸出五指算了算,她与程意哥哥竟有五十七天没见了。
第5章 书院
车行半日,停在一座古朴幽静的山院前。
澄山书院坐落在临安城西北,此处山林环绕最适合潜心治学。书院以学识论高低无关门第,而程意在其中独占鳌头,颇得书院先生赏识。
去年上元节赛诗会,程意更是以一首白山赋拔得头筹,捧回临安第一才子的美名。姜莺倒不在乎这些虚名,她与程意自小相识,订亲成婚一切都顺理成章。
山间凉,从马车上下来茯苓拿过披风哄姜莺穿上,姜莺不肯,为了见程意她今儿这身都是精心搭配过的。华美雀纹的烟粉长裙,柳腰微束,裙子刚好到脚腕处,搭配鎏金绣鞋再合适不过。
没有法子,茯苓只得哄道:“二姑娘忘记了,上回见程家郎君你便穿着这条黛色披风,当时程家郎君还夸好看呢。”
这招姜莺果然受用,娇娇一笑不好意思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勉为其难穿上吧。”
马车上有姜莺带给程意的东西,笔墨书本,还有一张金箔书签,她知道程意喜欢这个。小鸠将行李取下,姜莺候在一旁脚下踢着小石子,忽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胳膊,
姜栋立在她身后,一脸的倨傲:“哟,二妹妹也来了。”
这会姜栋手里拎着一条腥味阵阵的黑鱼,浑身湿淋淋一看就知才从外头疯玩回来。姜莺后退几步,生怕弄脏自己的裙子。
好在姜栋没时间捉弄她,刚扮了个鬼脸另一头曹夫人就喊开了:“栋哥儿,心肝哦——快过来让娘瞧瞧。”
作为姜府嫡孙,姜栋自小是府中众人捧在手心的宝儿,走到哪都呼风唤雨,对姜莺缺少几分敬重也没人管教。
曹夫人搂过儿子一番嘘寒问暖才想起旁边还站着个姜莺。昨日老夫人都交待了,务必让姜莺见程意,她这个二婶也得在旁提点几句,省的解元郎生出异心。毕竟以姜莺的脑子,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婚事了,况且若婚事黄了丢的是整个姜府的面儿。
可曹夫人没空管姜莺的破事,她笑道:“听闻书院从汴京请来大儒讲学,就在竹林那边。二姑娘到那儿与程家郎君说说话,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姜莺也没打算和曹夫人一块,欠身福了福:“二婶请便。”
幽深竹林中,清泉流淌,连绵琴声婉转不失激扬。一处亭子中,坐的是两位公子。
“今日来的可是明海济,那是大名鼎鼎的帝师,听说年初向圣上提出休致,难不成要到咱们临安养老?”孙仕昀摇着折扇一脸风流,不忘打趣一旁的程意:“不过也说不准,莫非是程兄临安第一才子的名气太大,明太师想一睹风采?”
琴声忽然停了,程意并不言语,显然心思不在此处。
孙仕昀还在喋喋不休:“要是被明太师看中,说不准直接举荐你入仕,哪里还需费劲准备会试。毕竟会试上汴京,谁知道会有什么变故。”
“不管何种变故,进士我志在必得。”程意这番话颇有几分傲气,他已经等待太久,绝不仅仅满足临安第一才子的美名。
好友知晓,程意这人家境不好却是难得的杞梓之才,又生的一副好皮囊,可惜年纪轻轻做了赘婿,否则临安肯定不知多少风流才子配美人的佳话。
孙仕昀又是一阵为好友可惜,揽过程意肩膀,小声道:“说真的,年及弱冠没碰过女人的书院里头怕只有你,明天跟我上烟柳巷瞧瞧如何?放心,我出钱。”
烟柳巷中秦楼楚馆聚集,夜晚男子路过也能被姑娘拽进屋,久而久之这个名字自带旖旎气息。
程意脸色瞬间阴沉的可怕,“你当我是什么人?”
“自然是正人君子。”孙仕昀声音低了几分,嗡嗡道:“怎么,你当真打算娶那个傻子为妻?娶便娶了毕竟报恩嘛,但守身如玉不必吧。”
守身如玉这个话题敏感,近来简直是程意的逆鳞。他冷冷扫视孙仕昀一眼,一言不发拿起琴走了。
走了一段,正巧碰见来寻人的姜莺。不用想也知道,是姜府让她来提点自己的。恩情,恩情,以前程意不觉得有什么,如今只觉得恩情如山能压死人。
远远望见他,姜莺高兴地招手,然后便小跑过来了,“程意哥哥,我们真的好久没见了。”
程意的笑容很淡,“有吗?我不记得了。”
“上次见面还是冬天,大雪飘飘的时候你来我家拜见祖母。”姜莺提醒他说,说罢从小鸠手中接过包裹,双手举到他面前:“喏,给你的,猜猜是什么?”
左不过是笔墨金书签,或许还有一袋银钱,姜莺每回送的东西都是这些。
姜莺举了好久,迟迟不见程意有接下的动作。她对人的情绪向来敏感,放下包裹小心问:“是一张金书签,娘亲找城西铺子专门做的,程意哥哥不喜欢吗?”
不是不喜欢。
程意愈发心烦气躁,头一回埋怨眼前这人怎就如此不懂人情世故。姜家于程家有恩,他愿意报。姜莺伤了脑袋他愿意娶,愿意照顾她一辈子。
但是,姜莺为什么非要追到书院来?
程意暗自苦恼,姜莺却不懂他的烦躁,只以为这回带的礼物程意不喜欢,仰着小脸示好道:“程意哥哥不喜欢书签了吗?那喜欢什么,下次我带来好不好?”
为了避免更多的麻烦,程意如愿拆开姜莺带来的包裹,手指抚过那张书签。姜府富贵,送出手的东西自然是珍品。
见他收下礼物姜莺瞬间又开心了,围着程意叽叽喳喳说这些天高兴的事。热闹一阵,程意说:“莺莺回去吧,今日我要去听大儒讲学。”
“我知道我知道,刚才听书院先生说了,是一位从汴京来的很厉害的师长,我也想见见”
下意识地,程意拒绝的话脱口而出:“你听不懂。”
姜莺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蔫了下去。她没有去过汴京,汴京来的大人物她也想见见嘛。程意哥哥是不是和其他人一样,也觉得她傻
反应过来自己说了重话,程意脸色柔和几分,俯身哄道:“那位大儒讲的东西晦涩难懂,连我都要琢磨许久,再说那里没有什么好玩的,你去了岂不无聊?回家去,下次旬休我来看你好不好?”
姜莺没再坚持,乖乖点头说好。离开前,她紧了紧身上的黛色披风,在程意跟前转个圈圈,莫名期待程意再夸一次她的披风好看。可是程意似乎着急,道别后便走了。
走出一段距离,程意回首时已看不见姜莺。忽然间,他心头涌出不切实际的想法:若莺莺还像以前那样就好了。他们青梅竹马,少时程家家道中落他被人看不起,唯有莺莺相信他一定能出人头地。
如今,他距离出人头地只差一步之遥,莺莺却不再如往昔了。
程意在竹林中独行,林中风声潇潇偶有鸟雀掠过,一片孤寂之景。他打算先回屋放下姜莺带来的东西,再去听明海济老先生讲学。
走过一处石桥,林中忽然传来簌簌之声,转眼的功夫竟钻出一个蒙着面纱的女子挡住程意去路。
女子身着素淡的衣裳映照阳光,身形比常人更为纤弱一些,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似的。
恍惚间,一些难以启齿的记忆涌进脑海。程意惊地后退一步,下意识想走。那女子却已摘下面纱,纤纤素手拽住他的袖子:“程公子,是我。”
姜羽会出现在这里程意并不意外,自从那件事之后,他就预感姜羽迟早会找上门来,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今日,姜羽依旧一身素衣,身子比往常更为娇弱。她从姜府出来没让人跟着,在书院转了半晌都不见程意身影,还好碰见姜莺,偷偷跟在姜莺身后才找到人。
“程公子”姜羽刚刚开口,林子中便起了一阵风,她剧烈地咳嗽起来。
程意终是不忍,扶她去一处巨大的山石后避风。“五姑娘有什么话,就在这儿说吧。”
闻言,姜羽眸中泛起泪意,埋头道:“我来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告诉程公子,那晚的事情不怪你。”
程意闭眼,回忆像潮水一样涌来。
两个月前,临安还是冬天。程意与同门去黄石访友,恰逢大雪封山与友人走散,他被困在山中两日,危难之际得乡下养病的姜府五姑娘搭救,将他带回庄子安置。
姜羽病弱冬天需得有炭火养着,一个庶女曹夫人自然不愿意多花钱,便把人送到有温泉的庄子过冬,年年如此。
二人朝夕相处,许是冬天的庄子太冷,又或许是山中发闷,总之不该发生的事情就这么发生了。
庄子一别已有数月,程意回想起来也觉得自己错的离谱。他当时大抵是猪油蒙了心,才会做出此等龌龊之事。他与姜莺已经订亲,更何况姜羽还是姜莺的庶妹。
“那晚你情我愿,怪不得旁人。我知道程公子已有心上人,你放心,此事我不会说出去,更不会以此胁迫你什么。只是希望,程公子不必再因为想躲着我而不去姜家了。”
姜羽说话已经带了哭腔,她本就病弱,哭起来更是喘不上气。
娇弱的姑娘向来最能激起男子的保护欲,程意知道,最好的处理办法是一走了之与她切割干净。但身体好像不听使唤,他鬼使神差般揽住姜羽肩膀,心中紧绷的那根弦似是断了。
程意闭眼:“别哭,我并没有怪你,也没有躲你。”
*
竹林中一处木屋内,品茶的王舒珩远远瞧见一对男女偎依。他并没有偷窥别人隐私的癖好,但耐不住福泉慷慨激昂的骂声:
“临安第一才子可真不是个东西,前脚才收下二姑娘的礼,后脚又和五姑娘抱上了。”福泉真心实意地生气,建议说:“殿下,姜二姑娘这会肯定还在书院,把她叫来亲眼看看吧,程意是个火坑嫁不得。”
“本王没有管人闲事的毛病,你也不许有。”王舒珩放下杯盏,又斟了小半杯茶,道:“不相干之人,大动肝火作甚?”
福泉一时语塞,他想告诉主子:偏心姜二姑娘是不需要理由的。但福泉不敢,思索片刻回答:“属下就是觉得,跟在王爷身边这些年,见过太多心计无双之人。难得遇上姜二姑娘这般性子纯良真诚的,她该有更好的归宿。”
“何为更好的归宿?你觉得在哪?”
福泉十分认真地考虑了会,忽然茅塞顿开:“属下觉得,咱们王府就不错。”
林中有那么一瞬,风都静止了。
王舒珩咽下口中清茶,咂摸品出味来,他不可思议地望向福泉,一晒:“你想娶她?”不等福泉辩解,王舒珩的打击劈头盖脸砸来:“你三十有五,她才十六,老男人打小姑娘的主意可不是东西。”
“不敢,属下不敢,属下不是那个意思。”福泉跪下了。
“你不娶?难道要田七雄娶?”
那人更不行,年纪大长的还吓人。福泉望向主子转眼又移开视线,叹息一声:“是属下失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