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温凉盏
“哟,”被呛声的人也不恼,只是好奇,“听你这么说,这个驸马爷,还真是个有本事的不成?”
“当然!不信你自个儿进去看看,等着吧,我敢放言——今日之后,再没有人能质疑睢鹭!”
……
闲人的围观议论且不说,单说此时的吏部大堂内,的确已经完全是另一番模样。
吏部官衙的小吏们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
一个新科进士,参选官,不是对着吏部铨选的官员们毕恭毕敬,而是将吏部大堂当做了考场,将在场所有人当做了考官,如此不合常理、不合逻辑、简直让人如在梦中的画面,竟然真就发生了,而且配合着玩的人还很多很多。
因为之前的流言,对新科状元心存不满和怀疑的人可不少,此时睢鹭既然主动跳出来让他们找茬,他们如何会不愿意?
于是自然是想方设法地出题刁难。
从写诗作赋到刑狱断案,从圣人文章到偏门杂学……考查的范围早已超出了普通铨选的范畴,更超过了进士考试的范畴,有些已经明摆着是存心刁难了。
——然而睢鹭始终不慌不忙,不卑不亢。
他面容镇定,对答如流,绝大多数问题都能给出独到的见解,而有些实在太偏门的,他也大多知晓一二,而若不知道——他便直言不知。
但却并不会影响他在围观者心中的形象,因为只要不是被偏见蒙蔽双眼的,都知道人无完人,更何况那些提出来就是为了刁难人的问题。
所以,除了最开始时有几个人带着浓浓火药味主动挑衅睢鹭,越到后来,这场“考校”便越变味儿。
“驸马博才多学,在下不及多也,之前听信坊间流言,误会了驸马,实在惭愧,惭愧!”
“若不是睢兄今日主动来证明自己,不知多少人都要被流言所误,散播流言之人实在是其心可诛!”
……
人们痛恨无才者欺世盗名,但更痛恨自己被当做傻子玩,当事实摆在眼前,彻底将所谓坊间传言全部碾碎时,再固执的人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被流言当了一回傻子。
于是舆论顷刻逆转。
“这里面,不知道多少个都是乐安公主找来的托儿!”
卢祁实已经退到了官衙深处,能隐约听到前面大堂里嘈杂的声响,却听不见具体在议论些什么,但不时便有小吏向他禀报前头的情形,因此他自然也知道了舆论的变化。
于是才发出此言。
他对面的卢玄慎低着头,似在沉思,听了卢祁实的话也不发一言。
“相爷,”卢祁实忍不住问,“就眼睁睁看着他们这般颠倒黑白、哗众取宠吗?”
卢玄慎这才抬起头,看了卢祁实一眼。
“谁颠倒黑白?”他问。
卢祁实一愣,“自、自然是那个睢鹭,还有——”后面那个名字他没敢说出来。
卢玄慎笑了,带着讽刺。
“一心为皇上做事是对的,但,也不必因此自欺欺人。”
他轻声道:
“颠倒黑白的是你和我。”
所以,当她用这样简单粗暴的方法逼迫他时,他心虚,他不敢,他不能让人们以为是陛下刻意针对睢鹭,他不能将她逼到绝路。
他只是想拔去猛兽的爪牙,却不是想逼她噬人。
所以他只能妥协,让她赢了这一局。
可是——赢了这一局之后呢?
*
乐安和睢鹭大闹吏部的消息,不止在闲人们之间传遍了。
在考校刚开始不久的时候,卢玄慎的消息,便送到了皇宫。
“什……么?”
李承平正与王铣谈话,听到卢玄慎派来的人,说是有有关乐安公主的事禀报,便立刻停下话头,让那人禀报。
却在听到其禀报后,愣怔着呢喃出这么一句。
“成何体统。”而他身边的帝师王铣,低声说了这么一句。
“陛下,”王铣整衣正色,“虽然您跟乐安公主情谊深厚,但臣还是要说——乐安公主如此作为,是不将您、不将朝廷放在眼里啊!她当朝廷是什么?是任她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儿的地方吗?不过是铨选晚了几日,便要大闹吏部,扰地一部官员不得安生,若是再发生别的什么不顺她心意的,岂不是要——翻了天?”
李承平看了看他的这位老师。
“先生,”他如此称呼这王铣,“您真的这样想吗?”
王铣心头一跳,但还是挺直了背,道:
“陛下,不是臣这不这样想,而是公主殿下的所作所为,让臣不得不这样想。”
李承平闭上了眼。
*
乐安也在闭着眼。
睢鹭那边忙着舌战群儒,从早到晚,除了中间喝了口水,连顿午饭都没吃上,而乐安除了开始时还盯着,后面看局面稳定了,便正大光明地在一边躲懒,耳朵里是嘈杂的嗡嗡声,不时还有睢鹭清亮有力的声音,如破云的雷霆一般,穿透那些嗡嗡声,传入她耳朵里。
但无论什么声音,都只是催她入眠的罢了。
而就在她闭着眼,半睡半醒的时候,身前的地板忽然震动。
“哎哟!”
一声夸张变调的痛呼,直接把打瞌睡的乐安给惊醒。
她睁开眼,下意识看向睢鹭那边。
嗯,很好,围在他身边的人很多,但看脸上表情,情况应该不坏,而睢鹭看上去也仍旧游刃有余的样子。
确定睢鹭那边没问题之后,乐安才看向把她从睡梦中惊醒的元凶。
于是,一眼就看到一张血淋淋的、正对着她的脸。
乐安:……!
见乐安看过去,那张血淋淋的脸登时激动地一颤抖,话声里满是哀怨:“公主,您、您这杌子怎么放过道里啊?!”
嗯?
乐安顺着那人的话,才看到他脚边,正立着一张被踢倒的小杌子,正是她方才饿时放茶点的,用完茶点后便也没有收回去,刚好挡住了一点过道,如果不注意的话,还真是会被绊倒,而现在这情形——
那杌子放那儿也挺久了都没绊倒人,或者说,谁看到她在这儿不得注意着点儿,自然便不会被她身边的杌子绊到。
但偏偏现在,就有这么个倒霉蛋。
“咳咳,”乐安不好意思地咳两声,“这位大人快快请起,没伤着吧,我这儿有上好的伤药。”
说着乐安便示意身后的侍卫把人搀起来,又让另一个侍卫拿出随身携带的金疮药。
这位大人一脸血的样子实在吓人,要不是听他抱怨的声音中气十足,一点不像有事的样子,乐安都怕自个儿一个无心之失害了一条人命。
然而——
“不用不用,小伤而已。”
那位一脸血的官员很是大气地摆摆手,随即拿官袍袖子随意一擦,将血迹全部擦去,露出一张饱经风霜的脸来。
“这种倒霉事儿下官经的多了,公主不必担心!”
而乐安则是看着这位官员露出的脸出了神。
“——孙宁远?”
第88章 我没有吃醋
天将暮时, 下了一天的大雪终于停歇。
风不再呼啸,雪花积成厚厚一层,西边云翳散去后露出一轮红日, 没有灼热的光芒, 但起码昭示着接下来的晴朗。
因风雪羁留的官员们开始成群结队地离开吏部。
口中议论的,却全是那个少年。
“今日过后,再也无人质疑状元郎了吧。”
“流言一起我便觉得蹊跷, 陛下如此重视此次科举,又如何会让一个废物得了状元?”
“别的且不说, 乐安公主也不会看上一个废物。”
“可见坊间传言不可信。”
……
各位大人们摇着头,叹着气,在雪地上留下深深浅浅的车辙或脚印,而他们,也会将今日所听所见散播到京城各处。
吏部大堂里,睢鹭应付完最后一位大人后, 便扭头寻找乐安。
开始时乐安一直在大堂里, 他在稍有闲暇时一扭头就能看到她, 但下午时, 睢鹭便发现她已经不在原地了,因此这会儿才到处寻找她。
“公主去隔壁厢房了。”黄骧笑眯眯地走过来, 拍着他的肩膀道, 身后还跟着不知何时来到的聂谨礼等人, 甚至还有——
“周先生——”
睢鹭朝着黄骧身后, 一位白面长须的男子躬身长揖。
男子也跟黄骧一般拍拍他肩膀。
而男子身后,还有许多睢鹭虽然不认识不眼熟,但却知道,均是今日为他出声之人。
于是睢鹭又躬下身, 朝这些人长长一揖。
“驸马多礼了。”
“我们也没做什么,驸马这礼我们受之有愧。”
“这是我等应该做的。”
……
众人七嘴八舌地道。
这时,众人身后响起一个带笑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