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温凉盏
正如多年前,臻臻也是真的看中了他,喜欢上他,最终选择了他。
只是他没有把握住,把本应拥有的一切都毁了。
齐庸言睁开眼。
他最后看了这少年人一眼。
来之前打好的种种腹稿,面对情敌时应撂的种种狠话,他统统抛掷一旁。
只说了自见面后的第一句,也是唯一一句话:
“我会看着你的。”
没错,他很年轻,他可能有自己不知晓的优点打动了臻臻。
但是,正是因为他年轻,正是因为他得来的一切太过容易,所以,他容易不珍惜,容易犯错,容易走自己走过的老路。
所以,自己不需说什么,不需做什么,只需在一旁好好看着。
看着他犯错。
那时,他丝毫不会客气。
他会把他的臻臻抢回来。
*
齐庸言走了。
偌大的书库又恢复了平静,日光透过窗棂投射在重重书架上,落下道道金光,空中飞舞着细小的微尘都纤毫毕现,阳光温暖明亮地让人忍不住占有。
睢鹭将视线从那个已经离去的男人身上收回,又伸出手,探入阳光中。
阳光自然是抓不住的。
手掌伸出的一瞬,空气便被搅动着,灰尘无声地四散逃离,仿佛水中游鱼,看得见,抓不住。
而他伸出的手掌下,也立刻凝聚了影。
可他手中并非空无一物。
睢鹭摊开手。
阳光照耀在他摊开的手心。
阳光落在他手心。
这样是不是,便意味着他捧住了阳光呢?
不需要攥在手心。
不需要私自独占。
只需要阳光在他手心停留。
那么,他掌心的这片阳光,便是属于他的,旁人怎么也抢不走。
*
睢鹭又埋头看了半晌书。
沉浸书海时,总容易忘了身外事,直到空空的腹中提醒他该进食了,直到从东方射进窗棂的阳光绕到南方,又爬上中天,再照不进窗里,睢鹭才恍然抬头,拍拍衣襟,将已经看完的书放回原位,又挑出几本准备带回去读的,便迈步走出书库。
校书郎只需当半日差,那么他就只当半日。
不是不想留在这里读书,也不是为了显得合群。
只是因为,他想准时回家。
就像以前父亲在县城的铺子里照看生意,一到时间,不管还有没有生意,都会关门落钥,准时回家。
“不能叫你们娘俩等呀。”父亲摸着胡子笑眯眯地说。
“生意明天还有,钱是赚不完的,可少陪你们一刻,往后再找补,今日损失的这一刻也回不来了。你看,爹一个没注意,你就又长大些了。”
而母亲回娘家时,或与街坊凑热闹玩耍时,也是不论玩地怎样,一到时间,也立刻回家。
“有人才有家哪,咱们三个,整整齐齐,家才叫家,不然不就只是一栋房子?”母亲拍着他的头笑道。
于是很小很小的时候起,睢鹭就认为,家是无论去哪里,无论走多远,都必须要回去的地方,而家人,则是必须陪伴的人。
读书很重要,弘文馆也很好,但这里不是他的家。
至于他的家……
抱着挑好的几本书,睢鹭的脚步又轻快了些,迈出书库大门的一瞬,正午明灿灿的日光豁然自头顶泄下,照地他双眼下意识地一闭,腾出一只手撑在眼前,才又睁开眼。
这一睁眼,却立刻愣在当场。
他有些愣地看着眼前齐刷刷站着的,腰佩金银鱼袋,官服颜色各异,但却都是深绯以上的三四个男人。
睢鹭很确信自己没见过这几位。
弘文馆里没见过——毕竟连弘文馆品级最高的大学士也穿不了紫袍。
春闱科考及少数几次宴饮时也没见过——等闲没考中的学子,能见到最大的官也就是主考官,而像这种深绯甚至紫袍的高官,可不是谁想见就能见到的。
而不止睢鹭愣,齐刷刷站着的那几位大人也愣。
似乎没提防睢鹭突然就出来了,原本站着就十分尴尬的几位大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更尴尬了。
最后还是睢鹭率先出声。
“几位大人,”他拱手为揖,“在下睢鹭,敢问大人们造访,可是有什么事?”
虽然人不认识,但官服颜色都比他深,恭敬点叫着准没错。
“咳咳。”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中间一人咳咳两声,上前一步。
“无事,无事。”他摆摆手,随即眼神又借着距离近,猛往睢鹭脸上瞅了瞅。
瞅完了,突然小声嘀咕了下。
“不就是长得好看点,也没什么稀奇的嘛……”
他似乎自以为说得很小声,但距离那么近,睢鹭要是听不到,那才真是聋子。
而听清他的话的睢鹭:……?
“大人?”他微笑着又唤了一声。
“咳咳。”那位“小声嘀咕”的大人清清嗓子,挺起腰板。
随即自我介绍道:“本官御史台大夫聂谨礼。”又手指一转,介绍他身边其余人。
“这位是刑部尚书,仇尺宽仇大人。”
“这位是尚书左丞,柳文略柳大人。”
“这位是吏部侍郎,黄骧黄大人。”
……
一圈介绍完,聂谨礼脸上挤出一个“和蔼可亲”的笑。
“我们来此也无事,就是——”说着这话,这位聂大人脸上的笑容愈发可亲起来。
“来看看你。”
第49章 她的过去
聂谨礼、黄骧、柳文略、仇尺宽……
虽然没见过这几位, 但听到名字的那一刻,睢鹭便瞬间明悟了。
后两位且不提,前面两位, 聂谨礼和黄骧, 在前阵子闹得沸沸扬扬的科举舞弊案和改革中,可是出现频率很高的两个名字,尤其最初, 将卢嗣卿案从乐安公主个人的“瞎胡闹”引到朝堂之上的,便是聂谨礼上书参了卢嗣卿一本, 由此引出后面的一系列事情。
聂谨礼无缘无故为何突然参卢嗣卿?
了解些他出身的人都想得到缘由,睢鹭虽不了解,却也猜得到。
——他是公主的人。
正如那位今科春闱副考官刘思撷一般,是能够让公主随意调动、相信的,心腹之人。
而此时这位心腹之人,还有其余几位显然也跟公主关联匪浅的大人, 在公主明确承认了他身份的次日, 忽然来弘文馆要“看看他”。
想明白其中关节, 睢鹭脸上露出笑来。
“咳, ”似乎也觉得自己几人有些冒昧,聂谨礼又咳了咳, 找补道:“吾等久闻小友之名, 今日下了衙, 休息间隙又谈起小友, 便临时起意,来此寻访一番,小友初来弘文馆,可有什么不适?”
这话说得着实亏心了点儿。
睢鹭能有什么名能被三四品大员久闻?除了靠美色在曲江宴上那次轰动, 剩下的,便都是跟乐安联系在一起的“名”了,而这些名,可都没什么好话。
但睢鹭仿佛丝毫未察觉,只微笑着点头:“某适应良好,多谢大人关心。”
聂谨礼抚着胡子连连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见这两人废话半天说不到正题,聂谨礼左侧一位深绯衣袍的大人咳了一声,同时胳膊肘又往自个儿左侧,一位雅望非常、长须飘飘的大人腰眼一戳。
戳罢就浑若无事道:“文略兄有话要说。”
被他戳到的“文略兄”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但随即,便当仁不让地整整衣冠,上前一步。
聂谨礼见状,顿时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后退一步。
睢鹭眉眼微扬。
若说聂谨礼和黄骧是因为与乐安的关系才被睢鹭熟知的话,这位柳大人,则纯粹是因为其文名显赫,博学多才,其著有数部诗文集作,在学子间亦很是流传,只是据说其人不太好相处,因此真正见过其人的学子并不多。
而这位柳大人一开口,便果然有些文士轻狂的劲儿:“我也不跟你废话。”
说着,他还顺道鄙视似的瞥了聂谨礼一眼,然后才高高抬着下巴,对睢鹭道:“校书虽只九品,却也不是等闲人能当得的,校雠典籍、订正讹误之事,行事虽小,兹事却体大,遂高祖以来,历任秘书省、崇、弘二官等校书一职,多以进士或同等出身者充任,而你——”
说到这里,他的眼神往睢鹭脸上身上上上下下那么一瞅。
话不需出口,其意却已表达地淋漓尽致。
睢鹭嘴角微弯,“大人有话直说。”
柳文略轻哼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