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温凉盏
“……下官还有事,就不打扰公主了。”
说罢,过了许久,门外都再没有声音传来。
乐安从愣怔中回神,吩咐侍女开门出去。
侍女再回来时,手里便捧了一个用布帛包地严严实实干干净净的包裹。
“打开。”
乐安道。
侍女听命,将那包裹打开,随即露出一个食盒。
乐安一眼便看出,那是齐庸言自个儿的食盒——连侍女都看出来了,毕竟那食盒上,刻着明晃晃一个“言”字和一个“臻”字,而这样的食盒,乐安曾经也有一个。
只不过和离后,便被她吩咐扔到仓库角落,再也没有出现在她眼前。
于是此时,看到上面赫然刻着乐安闺名的食盒,侍女都愣了一下,忘记手中的动作。
“继续。”乐安却道。
侍女看看她,依言打开了食盒。
食盒一打开,无数诱人的香味儿便争先恐后地钻进乐安的鼻子。
侍女将食盒里的东西一一拿出来。
有纸包的的炸物,有碗盛的汤羹,有精致的小点,有解腻的茶饮……形形色色,装满了一食盒,偏偏每一样,都是乐安爱吃爱喝的。
这也不奇怪。
彼此相伴十几年,就算感情寻常的夫妻,也对自己另一半的饮食口味多多少少知晓些,更何况,当年的乐安和齐庸言,完全可以称得上相当恩爱。
在乐安初掌政务,常常整日整日盘桓皇宫与各官署之间时,齐庸言那时还在低阶官位上历练,便比乐安清闲地多,于是,寻常都是妻子为丈夫准备饭食,到了乐安和齐庸言这里却反了过来,成为齐庸言常常为乐安准备饭食。
就连尚书省外那些小贩卖的吃食,也都是齐庸言自己吃过后,起码确定了吃了不会生病,再跟乐安推荐的。
于是,几乎每一次,乐安都是被齐庸言陪着,才去品尝这些民间吃食。
所以只要他不是不上心,就定然清楚乐安的喜好。
而从这个食盒看来,他恐怕再清楚不过了。
乐安长舒了一口气。
看看眼巴巴看着她,似乎在等她吩咐的侍女,乐安笑笑。
“你们也没吃饭吧。”
侍女们自然是点点头。
“那这些,”乐安指着那些香气腾腾的吃食。
“赏你们吧。”
齐庸言起码有句话是说对了的。
食物不能浪费。
第74章 您对公主的深情,令人动……
事实证明, 八卦这事情是不论性别不论年龄更不论地位的。
齐庸言去乐安公主所在的耳房送吃食,虽然待的时间并不久,也没有大张旗鼓的去, 但, 仅仅过了一个中午,几乎所有的考官便都知道了这件事。
“唉,你这又是何苦呢?该放下了。”
刘思撷苦着脸看着齐庸言道。
乐安已经许久没见齐庸言, 方才更是门都没让他进,因此自然不知道, 齐庸言的变化有多大。
但是与齐庸言同僚的刘思撷却能清清楚楚地看到。
从春天时那场震惊朝堂的科举舞弊及之后的改革起,齐庸言便仿佛变了一个人。
在此之前,刘思撷觉得自个儿是整个礼部最不受待见、说话最冲最臭的人,然而从那时起,齐庸言便赫然抢过了刘思撷的位置,从原来那个谁见了都夸一声“齐公儒雅翩翩”的齐侍郎, 变成了谁见谁皱眉的齐喷子。
卢嗣卿科举舞弊案, 对任考官的礼部众官员可以说是一记耳光, 众官员都是能撇清就撇清, 不管那些大人物们怎么撕,总之自个儿能脱身就行。
偏偏齐庸言冲了上去。
冲上去就算了, 他还把历年来礼部考试的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小门道给全捅了出去, 就为佐证当今科举制度有诸多不足, 需要改革, 可以说是彻彻底底站到了改革派那边。
他这么一干不要紧,结果却是几乎得罪了整个礼部。
那段时间,外有因为主考出现舞弊要承担的非议责难,内有礼部众人对他的排挤报复, 哪怕刘思撷这种平常跟人对着干惯了的,都很替他捏了一把汗,生怕他挺不过去。
但齐庸言却挺过去了。
而轰轰烈烈的改革争议后,皇上也宽宏大度地表示既往不咎,没有计较本次礼部所有官员的失职,礼部众官员对于齐庸言的怨气才小了些,再加上皇上虽未明夸,却暗戳戳几次称赞齐庸言大公无私的做法,齐庸言的日子才终于好过了些。
但这并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之后的齐庸言,依旧是刘思撷不熟悉的齐庸言。
在刘思撷印象中,齐庸言是个他一辈子都学不来的“聪明人”,能体体面面跟所有人处好关系,不得罪任何人的“聪明人”。
可是从那之后,圆滑聪明的齐庸言便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简直比诤臣还刚直不阿、比御史还敢得罪人的齐庸言。
而与其性格、处事一起变化的,还有其迅速消瘦的身体。
齐庸言瘦了很多。
刘思撷眼睁睁看着他的官服衣袖一日比一日更空旷,腰带一日比一日束紧,本来玉树临风仪态潇洒的一个美男子,愣生生愈发消瘦如柴。
而等到乐安公主大婚那日,刘思撷也终于明白了齐庸言这一切的变化是为何。
那日喜宴,刘思撷自然是去了的,而齐庸言,也自然是没去的。
没去的齐庸言却没在家待着,也没像常人似的借酒消愁,而是选择待在了官署,在彻夜长明的灯火中,处理公务到天亮。
刘思撷第二日去官署,听齐庸言的长随说起,才知道他昨夜一夜未睡,他去看齐庸言,却见齐庸言仿佛无事一般,一点没提自己彻夜未眠的事。
但到了当夜,他却又是一夜未眠。
官署里有供官员休息的床榻,有时太忙碌,休在官署也是正常,齐庸言给家中母亲捎去的消息便是如此,于是其家中便也没有怀疑,但只要刘思撷这样的同僚知道,他那几日撑到了什么地步。
因为跟乐安公主和离的事,刘思撷以往看齐庸言还很有点不顺眼,但那时,也不禁有些可怜他了,再加上之前科举舞弊案时,齐庸言的所作所为也让他敬佩,因此刘思撷便想着劝解劝解他。
公主当然是很好的,失去公主是齐庸言天大的损失,可再怎么好,公主也已经成了人家的娘子了啊。
人呢,要往前看,所谓东隅已逝,桑榆非晚,执著已经失去的东西,那么便会连未来也一并失去,齐庸言还年轻,又一表人才的,大可不必在一棵已经不属于他的树上吊死。
再说,他这么折腾自己,公主又看不到,有什么用嘛!
刘思撷苦口婆心地劝说了齐庸言一堆。
然而,毫无作用。
那时,他甚至还笑着。
“你不必担心。”他对刘思撷说,“我早已想好了。”
“人要为自己犯过的错负责,如今一切,都是我应得的,我这几日不睡觉……也不是为了向谁博同情而故意折磨自己,只是……实在睡不着。”
“但,再过几日,就好了。”
齐庸言是这样说的,而后,又过了几天,他便果然如他所说的那般,夜里终于能入睡了,心情似乎也平静下来,还为了挽回与礼部众官员们的关系,言语缓和地主动宴请了几次。
虽然仍旧不如以前滴水不漏,虽然仍旧身形消瘦,但起码,看着似乎是好起来了。
于是刘思撷便松了一口气,以为他终于认清现实,放下了。
但刚刚一听他跑去给公主送吃食的八卦,刘思撷便知道,他还没放下。
“天涯何处无芳草啊!”刘思撷再度对齐庸言苦口婆心地劝道。
齐庸言却低眸。
“可我不要别的芳草,我只要她。”
刘思撷被噎地一哽,但随即又咬着牙小声道。
“可她已经成亲了呀!再说,你看看你刚刚办的什么事儿?这会儿怕不是整个尚书省都知道你刚刚给公主送吃食去了,你这是想干啥?光明正大追求有夫之妇不成?”
齐庸言半晌不答。
正当刘思撷以为他听进去劝时,便见齐庸言陡然抬起头,脸上坦坦荡荡。
“怎么不成?”
“有夫之妇也不能不许人爱慕吧.”
刘思撷:……
你那只是爱慕吗?你是直接上手,去挖人家的墙脚了啊!
况且……
刘思撷不自觉地眼神瞥向不远处,廊庑下某个正在认真答卷的少年。
况且人家的丈夫这会儿还正在这儿呢,结果,你身为考官,居然趁人家考试就去勾搭人家娘子?
刘思撷是个老实人,老实人不欺负老实人,他觉得齐庸言这事儿干地就挺欺负人的,以至于他不吐不快,更是忍不住对那少年心生怜爱。
而就算不是刘思撷这样的老实人,也知道此时齐庸言和那少年的关系有多么有趣。
于是,跟刘思撷一样看向那少年的目光可不在少数。
可那少年却专心答题,始终未有所觉般,头也没有抬一下。
倒让准备看乐子的人好一阵失望。
比如另一位考官崔荻。
崔荻从听到中午齐庸言去找乐安的事儿后,便满脸八卦地跟齐庸言打探好几次了,可惜齐庸言对他嘴严得很,半点也不跟他透露,无法,他只好去盯睢鹭,方才刘思撷和齐庸言说话,崔荻便来来去去,绕着睢鹭的位置转了好几圈儿,眼神露骨地就差说“你出大事儿了快问我快问我!”。
然而,睢鹭头都没抬,他也只能是给瞎子抛媚眼,全白费了。
于是,没在睢鹭那边看到乐子的他,此刻又杀回齐庸言身旁。
“明知,”他笑嘻嘻搭上齐庸言的肩,唤着他的字,“你说,今日这场考试的学子们,若是考上了,应该也算你的学生吧?”
齐庸言和刘思撷都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