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泊烟
谢羡刚收到消息,姜景融已经被关在台城,要见他一面,这个时候沈约又到府上,莫非两件事有关联?他生怕因自己帮了景融而连累到谢家,真有事也该是他一人承担。
“嫂嫂别担心,我去看看。你去照顾阿兄便是。”谢羡温和地说。
庾凤跃点了点头,要经过谢羡身边的时候,轻声道:“景融的事,我要谢谢你。”
姜景融是她的表弟,也是她的姑母唯一留在世间的血脉了。
谢羡身形顿了一下,庾凤跃已经走远了。
他一路走到厅堂外面,却听母亲在里面恼怒道:“沈侍中这是何意?当年你沈家蒙难,是先夫保下你,你却帮着外人如此污他之名吗?”
沈约连忙说:“夫人先别急,我也只是来求证。当年文献公在山中,以他的性情,救下流落异乡的弱女子,也实属正常。何况那位北海王妃记得恩公手掌心有痣,好下棋,若我没记错,正跟文献公符合吧?”
“岂有此理!我夫一生清清白白,岂能跟北魏的后族扯上关系!他从未救过来路不明的女子,沈侍中还是另寻他人吧!”
谢夫人言辞间,已经要下逐客令。
沈约也没想到谢夫人的反应如此大,就算文献公救过那位北海王妃,甚至两人年轻时有过一段情,但人都做古了,北海王妃也只是想知道恩公的真实身份,没准还能对缓和两国的关系起到作用。谢夫人又何必如此。
他受过谢公恩惠,也不敢对其遗孀无礼,拜了一下后,就起身告辞了。
沈约在门外见到谢羡,两人都是对彼此久闻大名,神交已久,互相见礼。
谢羡还未开口,谢夫人就在厅堂内说:“三郎,是你吗?进来。”
沈约对谢羡点了点头,先行离去。
谢羡进到堂屋,看到谢夫人面色不佳,便问道:“母亲,发生了何事?”
“这些人居然污你父年轻时与北魏后族的女子纠缠不清,那女子嫁了北海王,非要找什么恩人。我怎能咽下这口气!你父一生只我一妻,哪来乱七八糟的女子想攀污他!”
谢羡安慰了母亲两句,“父亲已经不在人世,母亲何须为此动怒。沈侍中也并无恶意。”
“下等士族,攀了天子得如今高位。”谢夫人不屑道,“当年若没有你父,他早就跟沈氏一同覆灭了,哪有今日。”
谢羡叹了声,他这个母亲,真是一生要强,把颜面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父亲去后,性情真是越发偏执了。
第52章 一物降一物。(二更)……
萧衍病了两日, 毕竟身体底子好,很快就恢复如常。
这期间,他虽说在养病, 但从来没闲下来过, 不是跟几个亲信聊政事,就是拿着舆图沉思。
王乐瑶每日除了显阳殿和寿康殿,最多时间都留在中斋, 陪伴君侧。
她终于知道了帝王每日到底要处理多少政务,台阁又会送多少的奏疏过来。根本就没有休息喘气的时候。还好有沈约和萧宏能帮忙分担, 否则萧衍不是病死,早晚也得累死。
这日,萧衍和沈约讨论政事,忙到顾不上喝药。苏唯贞很着急,派内侍进去询问了几次,都被挡了回来。王乐瑶恰好来探望萧衍, 就亲自把药端了进去, 放在萧衍的案上。萧衍侧头看见是她, 下意识地说:“朕正忙着, 一会儿再喝。”
王乐瑶坚决地摇了摇头。
“大长秋说这药已经热过几回了,陛下再不喝, 我就要请沈侍中回避了。”
沈约看着他们那个向来说一不二的皇帝, 乖乖地把药碗端起来, 一饮而尽。他感慨世间这情字到底有多厉害, 竟然能够一物降一物。
王乐瑶看着皇帝把药乖乖喝了,才把药碗交给竹君,让她端出去。
萧衍只觉得这药苦到舌头都麻了,他缓了好一会儿才对沈约说:“刚才的事, 你接着说。”
“五经馆拟招收首批学子约五百人,可实际上只有不到一百人递交了请愿书。”
“这是为何?”萧衍觉得奇怪,“世之所行的选官制度,注重清议。而负责评议的中正又多数由士族充任,朕为他们另辟做官的途径,他们应该蜂拥而来才对。”
沈约虽然猜测过原因,但话由他说出来必定惹怒皇帝,所以他明智地选择不说。
萧衍又道:“皇后,你觉得呢?”
王乐瑶看向沈约,沈约笑说:“娘娘不必顾虑,臣也想听听娘娘的高见。”
王乐瑶这才道:“生源不足,一来是因为五经馆要交不菲的书费,二来几位博士,威望尚且不足,世人不信他们的才学,可以教导出官吏。陛下要办五经馆,不如同六疾馆一样,由国家出资,然后再请得像父亲和谢羡这样才冠当世的人做博士。”
“皇后倒是举贤不避亲。”萧衍意味深长地说到,“你父亲已经拒绝过朕了。”
“古有刘备三顾茅庐,陛下若认为父亲可以胜任,为何只一次就放弃了?陛下重用寒门,大举提拔低等士族,但这些人在民间的声望,却远不如甲族。甲族统领南朝一百多年,自有其道理,谢羡是文献公之子,家学深厚,五经馆也不算权力中枢,为何陛下不肯让他来试试?如果士族来教导寒门,可以打破士庶之间的隔阂,他们日后成为师生,同僚,再没有上下品之分。陛下是大梁之主,士族同样是您的子民,何故厚此薄彼?只要能为国所用,应该抛开偏见,一视同仁。”
沈约拊掌,笑道:“皇后所言甚是。臣公务缠身,无法去五经馆,否则还挺想做做这教书育人,又享清誉的博士。陛下若同意,臣可以去说服王公和谢三公子。”
萧衍扫了沈约一眼,恐怕沈约心中也是这样想,只是太了解自己的性子,一直不敢明言。今日既然由皇后说出来了,他便抓住机会,顺竿子往上爬。
这只狐狸,真是越老越奸猾。
萧衍不说话,只是靠在凭几上揉了揉额头,王乐瑶立刻问:“陛下哪里不舒服?”
沈约立刻起身出去,叫苏唯贞去请许宗文。
这个空隙,萧衍把王乐瑶抓到身前,大掌扣着她的腰,直直地盯着她。
王乐瑶被他看得心虚,这是在大殿,沈约随时会回来,叫臣下看见帝后这样,成何体统?可她越是挣扎,萧衍扣得越紧,最后她无奈道:“陛下,我不是因为喜欢谢羡才举荐他。我从来只把他当作兄长。谢羡那个人确实有才华,不用他可惜了。”
“既然他那么好,你为何不喜欢?”萧衍逼问
王乐瑶觉得他这个问题真的很奇怪,但又不得不回答:“我跟他太像了。从小被各种规矩束缚,兴趣爱好也大体相同。有时候面对同一个问题,都知道对方会做出何种选择。如果是陛下,会喜欢这样的人吗?”
萧衍不满意,用手指摩挲着她的嘴角,“那朕呢?你把朕当什么?朕跟你完全不同,你是不是就喜欢朕这样的?”
王乐瑶只觉得这人厚颜无耻,心中又好气又好笑。他们都是夫妻了,过去的事早就过去,他还在跟谢羡较劲?她如果跟他一样小气,岂不是要追究萧令娴那日所说的什么女俘虏,三日不出帐之类的?
“陛下快放开我,沈侍中要回来了。”
沈约恰好在门外咳嗽了一声,萧衍不得不放开手,王乐瑶迅速退到便殿去,整理自己的衣裙。她要离那个人意妄为的皇帝远一点,否则以后真的没脸见沈约了。
可怜许宗文听说皇帝又犯病了,吓飞了半条魂魄,气喘吁吁地从尚药局赶过来,结果就看见皇帝气定神闲地在批阅奏疏,他真想求求这位祖宗别吓他了,否则他恐怕会走在皇帝的前面。
萧衍让许宗文过来诊脉,顺便问他,自己是否已经无事,可否照常处理政务。毕竟各国使臣都在排队等着召见,萧宏虽然能抵挡一阵,但他不是一国之君,使臣也不会跟他详谈。
许宗文详细诊断过后才说:“陛下脉象平稳,应当已是无碍。但臣建议陛下再静养几日,不可太过操劳。”
王乐瑶在便殿听见,心想,这几日他都没闲着,不可能听话的。只怕明日就要上朝,会见各国使臣了。
她正打算从便殿的角门离开,听到外面廊下有人在低声说话。
先是苏唯贞的声音:“你亲自跟沈侍中说吧。”
然后许宗文道:“沈侍中,下官听闻北朝的太医署卧虎藏龙,或有能治陛下头疾之人。眼下北魏的使臣恰好在都城之中,能否设法探听消息?”
“消息可属实?”
“应当不假。北魏宫廷有许多世代相袭的古老秘术,从不外传。下官想着,若能打探到确切的消息,把高人请来给陛下看病,或许对陛下的病大有益处。”
沈约沉吟了片刻。若如此,更要帮北海王妃找到那位恩人了。可是谢夫人矢口否认,线索便中断了。文献公已离世三年多,该如何查证?
“我会和左卫将军商量,陛下的病,请许奉御多费心了。”
“岂敢,下官本职所在。”
到了夜里,大街上几乎无人,只有往来巡逻的士兵和更夫。沈约和柳庆远带着一小队人马到了洛阳馆外面,沈约对柳庆远说:“我带着人去盯着北魏太子,你去搜一搜馆内,看可有线索。”
柳庆远点头,做了个手势,便带着一队人马由后墙翻进去了。
沈约绕到元翊所住的那处屋子的墙外,他不会爬墙,只能先让身边的兵士上去,然后再拉他。那墙有两人高,他爬起来实在费劲,就抓着王端的肩膀说:“我在外面接应你们,万事小心。”
王端点了点头,身手敏捷地爬墙而上,带着两个人潜入。在解决了两个暗哨,确定不会被发现后,才隐藏在夜色里。
沈约和柳庆远没有公开此次夜探洛阳馆的真正目的,只说北魏使臣团形迹可疑,要来搜集证据。手下的人自然信以为真。
王端看到有一个人匆匆而来,敲门进了屋子。
他对身后的人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移动到窗户下面。
方继尧进屋之后,对躺在榻上的元翊行了个礼。
他们在别国的地盘,为了慎重起见,交流用的是古老的鹰语,即是驯鹰所用的语言,别说大梁的人听不懂,就是魏人在这里,也并不一定懂。
方继尧说:“殿下为何要骗梁帝?北海王妃只是想找到她当年所生下的那个孩子,并没有说要找什么恩公。”
元翊把书盖在脸上,说道:“萧衍已经怀疑我们的目对,若我不把婶母那些破事供出来,再将文献公牵扯其中,混淆视听,恐怕他只会盯着我们了。你可查探到,建康的守卫究竟如何?”
方继尧摇了摇头,面露难色,“建康城的守军表面上看只有数千,但一水之隔有北府军,梁帝还有一支中军,藏在我们找不到的地方。他两次出现在洛阳馆,身边的暗卫和高手都不少。我们的杀手想靠近他,难如登天。他还是荆州刺史的时候,陛下几次想杀他都没成功,如今就更难了。”
元翊冷笑,“我不信一个寒门出身的皇帝,统领南朝的士族,他们没有一个人想反抗。这南梁真的固若金汤吗?父皇是老了,才会怕萧衍,我可不怕。”
方继尧劝道:“太子不可掉以轻心,这周围到处都是梁帝的眼线,一不小心就会万劫不复。他训练了一个叫做校事府的组织,上天入地,无孔不入。臣上回就险些被抓住了。还好死士们探听到的消息,都顺利传了回去,陛下斟酌之后,更改南征的计划。您看这建康,遭遇兵祸数月便恢复如初,南梁国力昌盛。若是两国开战,恐怕我们也占不到什么便宜。”
元翊坐起来,邪邪笑道:“外面攻进来不行,就让他们内乱好了。萧衍身边的麻烦可不少。”
方继尧知道太子年轻,急于立功。可那梁帝又岂是个简单的人?
他只能多从旁规劝了。
第53章 你这身子骨,得好好练练。……
不久后, 柳庆远将一个医官从洛阳馆里抓了出来,沈约把他带回自己的府邸,秘密审问。
为免暴露身份, 引起怀疑, 那医官被蒙着头。此人嘴硬得很,无论如何都不肯开口。沈约以为他听不懂大梁正音,便找了一个译者过来, 但那医官态度如故。
沈约倒是想严刑逼供,但是那样又会留下伤痕, 让北魏的使臣团起疑。
沈约愁眉不展,翌日进宫的时候,他在中斋前面遇到王乐瑶,行礼拜见。王乐瑶主动问他:“沈侍中,洛阳馆一切可还顺利?”
“娘娘怎会知道……”
“昨日我无意中听见了。”
沈约也不瞒她,将那医官嘴硬不肯说实话的事情招了。
“你是男子, 他无端被你绑缚回去, 可能戒心太高。”王乐瑶想了想, “不如换个女子前去, 可能会好一些?”
男人对女人,总是会少几分戒心的。
沈约倒是也想过, 但一般的女子, 若无几分才智, 又怎可能撬开那医官的嘴巴。
“我倒是有个人选, 沈侍中可以找我的表姐去试试。她是桓家最小的娘子,家中宠惯了,常在外行走,颇有见识。”
沈约听皇后推荐的是桓家娘子, 内心有些排斥。他私心里并不希望跟桓家人多来往,甚至能避免接触就尽量避免。
但王乐瑶却不知他跟桓家过往的渊源,以为他是不信桓曦和的能力,说到:“我姑父是廷尉,主管刑狱,表姐从小耳濡目染,也比一般的闺中女子胆大。沈侍中若是实在无计可施,可以找她试一试。”
沈约没有当即应下,这时,萧衍刚好叫沈约,沈约便向王乐瑶行礼,先进去了。
这日沈约从宫中回家以后,家仆禀报,那医官绝食,怕是不能久留在此地,闹出人命就不好了。他思虑再三,还是陛下的病要紧,于是派身边的随从去桓家,看看能不能请那位桓家娘子过来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