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容砚
“那批粗茶,本就是内务府今早拿过来的,虽说我还有府里带来的好茶,可你拿出来也无可厚非。”虞晚知晓云袖是为自己好,见她如此不安,一时难免心疼,上前将她扶了起来,“如今陛下也未曾怪罪下来,你不必多想,下回别拿再泡那些粗茶便是。”
“奴才谢过小主。”云袖红了眼眶,嗓音闷闷道。
她知道自家小主是顶好的人儿,偏偏进宫后受了这般多的委屈,云袖都看在眼里,难免替小主感到不平。
“好了,待会去发赏钱,大好的日子哭什么呢。”虞晚突然想起先前见到的场景,便吩咐道,“对了,先前荷玉受了一巴掌,给她送些药过去吧。”
云袖一听说连荷玉都有赏赐,她忍不住道:“先前徐常在特意来寻麻烦,荷玉却自己冲了上去,奴才觉得她不安好心,没准儿是想故意惹怒徐常在呢。”
虞晚抿唇笑了笑:“就你话多,如今连我的话,你都不听了?”
云袖一顿,终于想起荷玉还是太后的人,一时跺了跺脚:“奴才明白了。”于是气鼓鼓地出去发赏钱和药了。
虞晚见了不禁失笑。
今日外头天气正好,暖阳难得一见,驱散了些许冬季的寒意,她走出去看了眼悠雨轩宫人喜气洋洋的模样,他们见到虞晚出来,纷纷上前道喜,还不带重样地夸赞着虞晚。
虞晚终于忍不住被他们逗笑,突然有一种福至心灵的感觉,日子这般过着,其实也挺不错。
许太医赶到悠雨轩的时候,便见到这样一幕场景,他捏着怀内的血书,走到院中朝虞晚行了个礼:“小主万福金安。”
虞晚见是许太医,她一时微愣,心想今日似乎没让他过来请平安脉,便问道:“许太医今日有何要事?”
想起上回的不欢而散,虞晚抿了抿唇,暗自猜测他究竟是为了陆贵人过来,还是为了她那粒药的事情,难不成许太医有何新发现?
许太医难得拧了拧眉道:“小主,借一步说话。”
于是虞晚回了悠雨轩正堂,屏退了其余宫人,只留下云袖伺候:“许太医若是有事,现在可以说了。”
许太医放下药箱,从怀中取出先前那封血书,道:“这是今早微臣在京中医馆得来的一封信,据打杂的小厮说,是由一位上了年纪的仆妇送来的,说是务必要交给小主。”
虞晚怎么也未料到竟是这事,她愣了愣,想不出有谁会从宫外递一封信过来,便命云袖伸手接过。
不料信刚读到一半,虞晚便攥紧了粉拳,通红着眼眶道:“好一个卫国公府!”
第26章 【026】三更 难言的醋意
那信竟然是兰芷寄给她的。
自虞晚入宫后, 兰芷便被她安排在雪筱阁的后院休养,原本虞晚留下了三百两银子,都是她打小就攒下的, 足够兰芷后半生都吃穿不愁,哪知……哪知这笔银子如今不翼而飞,雪筱阁的下人竟开始苛待兰芷。
这大冷的天, 兰芷每日都只能吃残羹剩饭,她原本想偷偷做些针线贴补, 岂料被发现后竟被一顿毒打。
如今人就躺在雪筱阁的后院奄奄一息, 好不容易寻了个机会, 沾着身上的血写了一封书信, 托了心善的仆妇带了出去, 几经辗转后送到了虞晚手上。
虞晚捏着这封血书,气得现在就想回府。
如今卫国公府二房三房都没了长辈, 府内势必是父亲当家,难道他不知晓兰芷是她的贴身丫鬟, 怎就放任兰芷到这种境地?
究竟是不知,还是蓄意为之, 虞晚必须问个清楚。
此刻她左思右想, 终究还是不放心兰芷,便命云袖去殿内取了所有银子出来, 足足有一箱,这其中原有不少, 是虞晚用来打赏悠雨轩的下人用的,现如今都一股脑儿的拿了出来。
随后虞晚郑重地交到了许太医手里:“嫔妾知道许太医为人纯善,如今嫔妾的贴身丫鬟兰芷危在旦夕,还望许太医施以援手, 买个院子把兰芷安顿好,嫔妾定会铭记许太医的大恩大德,今后您有什么要帮忙的,嫔妾就算是赴汤蹈火也要办到。”
许太医先前看过那封信,知道事情紧急,此刻看着见虞晚把所有家当都交了出来,他微微拧眉,推辞道:“虞贵人不必如此,在京城买个小院花不了这么多,这些银子您在宫中自有用处,微臣这边会办理妥帖的,只是不知卫国公府肯不肯放人,那丫鬟签了卖身契么?”
“签了,那张卖身契应当在府中管家那儿。”虞晚低头瞧了瞧那箱银子,事到如今钱不是问题,她名下一直都有生母程氏留给她的嫁妆铺子,程氏出身名门望族,这些铺子每月都能赚不少钱,可问题就在于卫国公府的态度,她唯有道,“许太医便收下这些银子吧,就当再加上给兰芷赎身的钱,无论如何,还望许太医能保下兰芷的性命。”
许太医静默一瞬,点头答应:“微臣知晓了,这就出宫去办。”
虞晚这才展露一个笑来:“上回之事是嫔妾莽撞了,许太医千万别介怀,嫔妾知道您是个好人。”
眼前这位许太医在宫中名声不错,可谓一股清流,他并不是任何一位嫔妃的人,可偏偏医术高明,仅在章院判之下,虞晚都不知他怎会变成她的太医,这样的人该去给舒贵妃请平安脉才是。
许太医没说什么,将那一大箱银子打开,小心地装进药箱之中,刚好塞了个满满当当。
他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模样,朝虞晚轻轻颔首,随即转身便走了。
可虞晚无端觉得,这人应当是原谅她的失言了,毕竟都答应了帮她的忙,一时稍稍放下心来。
陆贵人听说虞晚被提为贵人的消息,她顿时欣喜不已,赶着前来道贺,没想到刚走到悠雨轩门口,便撞见了许太医,一时面色有些不自然,她发现自己竟丝毫不敢看他。
许复却是波澜不惊地行礼道:“微臣见过小主。”
陆贵人暗自捏了捏衣袖下的粉拳,她低垂了眼帘,姿态矜贵:“不必多礼。”
“微臣还有事要忙,先行告退。”许复再次拱手一礼,旋即提着药箱便走了,从始至终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陆贵人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她抬头瞧了眼悠雨轩的门楣,突然有些羡慕虞晚。晚儿妹妹生得如此美貌,想来许哥哥见到她也是觉得赏心悦目,这才会频频出入悠雨轩吧。
其实她所求不多,入宫便是为了能每日见到许哥哥,哪知他竟连过来请脉都不肯。
陆贵人在悠雨轩门口怔了良久,还是她的贴身宫女玉婵忍不住提醒了几声,陆贵人这才如梦初醒,换了副笑容迈过悠雨轩的门槛。
此时虞晚犹在生卫国公府的气,一边又在担忧兰芷的处境。
她心急如焚,想到兰芷危在旦夕,就连自己的喜事都忘了,紧拧着眉心,连陆贵人走进来都没发觉。
陆贵人见虞晚神色不对劲,有些讶异道:“晚儿妹妹。”
虞晚抬头一看,见是陆贵人,登时勉强笑了笑道:“姐姐来了。”
“发生何事了?”陆贵人想起方才许太医从悠雨轩走了出来,而虞晚面色又不好看,一时不禁怀疑,是不是许哥哥给虞晚气受了,登时也气鼓鼓道,“是那许太医对你不敬么?你快和姐姐说,家父认识许太医的父亲,一定能替你好好教训他!”
虞晚连忙解释道:“与许太医无关,是卫国公府里出了点事儿,我的丫鬟如今卧病在床,竟遭了他们的欺负。”
陆贵人这才放下心来,说来也奇怪,她与虞晚认识不久,却是真真将她的事儿放在心上的。
在陆贵人眼里,谁都不准欺负虞晚,就连许哥哥都不行。
此时她轻笑着安慰虞晚道:“原是如此,你不如休书一封给令父,让他好生惩治那些捧高踩低的下人。”
虞晚不便与陆贵人解释其中原委,毕竟家丑不可外扬,连她也不知父亲入狱一回,出来后怎就变得如此奇怪,一时她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
陆贵人还以为事情就此解决了:“来,姐姐带了好些物事过来,向你贺喜呢。”
虞晚看了眼陆贵人今日身后跟了好几个宫女,每人手上都捧着物事,她不禁失笑:“雪菡姐姐这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发生何事呢。”
陆贵人抿抿唇,她挺了挺腰杆,语中竟有些骄傲道:“等会别的宫也会送礼来,姐姐可不能被她们压下去,是以今日头一个来,送的礼也是最多,你看如何?”
虞晚忍俊不禁,终于“扑哧”一笑道:“是是是,知道姐姐待我最好了。”
后来果真有妃嫔送来了贺礼,其余便是内务府、绣坊之类,也都送了些物事过来,其中除了陆贵人那一份,便是以舒贵妃那份最为名贵,对方送的竟是些真金白银,虽说俗气了些,可刚好解了虞晚的燃眉之急。
除此以外,舒贵妃还送了一个黄花梨木的盒子,观其长度,里头应当装的是一幅画。
虞晚命云袖清点贺礼,一直到了晚上,云袖打开舒贵妃送来的贺礼一瞧,发现是一副芍药簪花仕女图。
画上仕女千娇百媚,仿佛有万种风情,唯有乌黑如云的发间那朵芍药十分明显。
虞晚恰好见到那仕女图,她轻笑一声,便命云袖把那幅画收了起来:“也是难为舒贵妃了,找了这样一幅画送来。”
云袖原本有些不解,后来瞧了眼那芍药,登时明白过来:“芍药色泽艳丽,可毕竟难登大雅之堂,贵妃娘娘这莫不是在提醒小主?”
“正是如此。”虞晚面容平静,看不出一丝生气,事实上她也确实不用生气,毕竟她本来就没想成为宠妃。
虞晚一直想的都是功成身退罢了,从入宫伊始,父亲便对她不闻不问,她可以说什么都没有了,如今唯一的牵挂便是卧病在床的兰芷。
至于男女之情,这于她而言,根本就是无用之物。
翌日一大清早,虞晚先是行了册封礼,而后再去翊宁宫请安,路上没碰见阴阳怪气的徐常在,只觉得耳根子都清静了不少。
她刚一走进暖阁,便收到无数神色各异的视线。除了她和徐常在之外,所有妃嫔都到了。
这样被众人盯着的一幕虞晚早已料到,并未觉得有什么好惊讶的,是以颇为淡定,她看了眼自己空落的位子,依旧是陆贵人旁边的那一个。
常嫔忍不住开口,话里话外皆是嫉妒和酸意:“虞贵人这册封礼行得可真够久的,莫不是不想来给贵妃娘娘请安?”
此话明显是针对,虞晚却并未搭理她,先是走到暖阁中央福身行礼:“嫔妾参见贵妃娘娘,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舒贵妃轻抬眼帘,见虞晚今日穿着打扮格外素净,便知她明白了昨晚自己送画的含义,一时满意地笑了:“快起来吧。”
虞晚低声应是,而后坐到了原先的位子上,这才轻声朝常嫔道:“内务府吴公公安排的时辰,嫔妾也没法子,这行了册封礼,便连忙到翊宁宫来谢恩了。”
“你!”常嫔没想到虞晚还敢回嘴,顿时气得不轻,“你休要以为自己当了贵人,便能不把咱们放在眼里!”
虞晚不禁愣了愣,也未料到常嫔居然那么大反应,她本来也没说什么,怎的常嫔今日就跟一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燃。
陆贵人轻轻扯了扯虞晚的衣袖,示意她避其锋芒,舒贵妃还在主位上瞧着呢。
虞晚抿了抿唇,不说话了。
舒贵妃此时才慢悠悠地开口道:“好了,常嫔莫要和虞贵人置气,你跟着陛下也不久了,要有容人的雅量。”
这话一落,虞晚在下方面皮抽了抽,舒贵妃这话说的,仿佛是她的行为刺激了常嫔一般。
叶嫔见了不禁笑道:“贵妃娘娘说的是,咱们是一家人,莫要伤了和气。”
常嫔冷哼一声,此事这才作罢。
虞晚后来便在暖阁内安安静静当一朵壁花,原先她还没想明白,后来一想也是,自己都未曾侍寝,便提了两级位份,若是再提一级上去,就能和常嫔平起平坐了,也难怪她着急。
幸亏她今日来得晚,否则还不知要听多少酸话。
约莫一炷香时辰后,虞晚和陆贵人一同走出了翊宁宫,准备先回悠雨轩避避风雪。
今日天气极寒,雪花扑簌簌地落了下来,她二人走得有些快。
虞晚脑中正想着去问一问许太医那边进行得如何,哪知刚回到院子里,便见许太医坐在石凳上等着。
他兴许是为了避嫌,竟然也不进去,此刻肩头都落了一层雪。
陆贵人见了难免心疼她的许哥哥,她迟疑着刚欲开口,不料在这时候,虞晚已经先她一步说道:“许太医怎么坐在外面呢?快进去坐呀。”
许复面无表情地起身,抬眸轻瞥一眼鼻尖冻得发红的陆贵人,这才朝虞晚拱手一礼道:“微臣见虞贵人未归,想来您是去请安,这就在院内等了一会儿,不打紧的。”
虞晚看了眼许太医面上神情,念及兰芷的情况,她有些心急,便朝陆贵人道:“雪菡姐姐,我和许太医还有些话要说,今日便不能留你一同用午膳了。”
陆贵人并不清楚他们二人这般神神秘秘是为了何事,她微微拧眉,看了眼许复,见他依旧一言不发后,陆贵人难掩心绪低落,随口便应下了:“那姐姐先走了,改日再找晚儿妹妹一同用膳。”
虞晚心知陆贵人定是误会了什么,可她此时也无暇开口,便示意许太医赶紧进屋细说。
陆贵人回头一看,见许复跟在虞晚身后进了悠雨轩,二人的背影该死的有些般配,她嘴角垮了下来,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地走了。
荷玉从后院出来,恰好撞见这一幕,她吃惊地顿住步子,脑海中突然冒出了一个恶毒的念头。
悠雨轩正堂。
虞晚坐在主位上,吩咐云袖给许太医沏了杯茶,她心里着急,面上全然遮掩不住:“许太医,兰芷她如何了?”
许太医想起他那日见到的一幕,纵使是淡定如他,此刻也禁不住拧眉:“她遍体鳞伤,微臣给她治伤,岂料进了那卫国公府没多久,恰好撞上卫国公回府,他亲自过来,把微臣……赶了出去。”
虞晚听后,双手捂住唇。她红了眼眶,想起兰芷的伤势,一时再也忍不住,低声抽泣起来:“为什么……父亲他为何要这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