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容砚
魏昀推门而入,只见屋内光线昏暗,仅剩两只红烛还亮着。他知道今早虞晚和卫国公之间的不愉快,本想晚上来安慰一番,如今人已睡下,他便打算看看就走。
怎料帐幔刚刚掀起,魏昀便察觉到虞晚呼吸声的变化。
她躺在角落里,又蜷成了小小的一团,只留泼墨般的三千青丝对着他,竟是在装睡。
魏昀失笑,刚欲开口说话,怎料突然听见了虞晚细微的抽泣声,这声音刚冒出一个尖尖,又很快被她憋了下去。
男人伸在半空的手顿住一瞬,最终小心翼翼地探过去,将虞晚给抱了过来,坐在他腿上。
虞晚并未挣扎,小手顺势攥紧魏昀的衣襟,两行清泪忍不住滑落下来。
她身上穿了件玉色的寝衣,在魏昀来之前,便独自在床上无声抽泣。纵使早上想着不去在意,可到了晚上,她仍旧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想起父亲往日待自己的好,便觉心口疼痛难忍。
此刻被新帝这般抱着,仿佛像个小孩子那般,虞晚眼中泪花愈发汹涌了。
魏昀轻轻拍着她的背,静默半响后缓缓道:“想哭便哭吧,莫忘了你还有朕。”
虞晚听他这般一说,哪儿顾得上什么礼仪尊卑,她缩在魏昀怀中,咬了咬唇便开始抽泣起来。
待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抬起头,却发现魏昀肩上的衣裳已然湿了一大片,虞晚尴尬地挠了挠有些毛躁的黑发,怯怯道:“陛下……”
魏昀低头,只觉那处湿漉漉的,却道:“无妨。”
他早就知晓卫国公在虞晚心中的位置,今日一见她哭,反倒觉得她没那么多心机,变得更真实了。魏昀伸出手,为虞晚理了理耳边的碎发。
虞晚被他的举动弄得一愣一愣的,突然觉得,其实新帝这个人并不坏。
她感激他今晚陪在身边。
外面的雪此时停了,让人瞧见一片月明星稀的夜空,这夜晚的紫禁城本就寂静,此刻更是落针可闻。
虞晚偷偷睁开一只眼睛缝,悄咪咪看着新帝的俊颜,二人同塌而眠,只这次虞晚是清醒的。
她咬了咬唇,稍稍往前拱了拱,把头埋在新帝的胸膛前。可虞晚不敢造次,还是留了一条空隙,挺翘的鼻尖并没碰着魏昀,免得吵醒他。
魏昀虽说闭着眼,大掌却精准无误地落在虞晚腰后,将她拉入他怀中,玲珑有致的身段紧紧贴着自己。
虞晚愣愣出神,后知后觉地微红了脸,喃喃道:“陛下没睡啊……”
魏昀闻言睁开漆黑如夜的眼眸,低头看了眼虞晚,认真地询问道:“你不想睡?”
男人眼中的讯息并不难懂。
他在问她那档子事。
虞晚这下还敢多说什么,想起新帝的强壮,她慌忙闭上双眼道:“要、要就寝了,陛下晚安。”
魏昀勾了勾唇,手臂抱着虞晚的腰,心情极好地入睡了。
第二日,内务府又送来了一批赏赐,这次是珍贵的衣料和首饰,件件精美华丽,又不落俗气,仿佛是给九天仙女用的,许多名字甚至是虞晚从未听说过的。
虞晚有些好奇,伸手摸了摸那色泽瑰丽的料子,小太监一见,连忙笑着介绍道:“这是江南新出的纹样,工艺采用了缂丝,千金一匹,先前舒贵妃想拿来做衣裙,结果被陛下给否了,如今巴巴地送来给小主呢。”
“……那可真是荣幸呀。”虞晚勉强笑了下,她没有丝毫高兴,反而心弦一紧,她犹记得往日见舒贵妃时的场面,人家怕是要打心底里记恨上她了。
一想到这儿,虞晚便觉得眼前的赏赐十分刺眼,连带生出了如坐针毡之感。
她起身在屋内走来走去,最终拧着眉道:“云袖,收下吧。”
毕竟是御赐之物,不好再退回去。可她下回必须得和新帝说说,平白无故弄得这般招摇做什么。只要风头盖过了舒贵妃,虞晚就心里发慌,这女人能坐稳后宫第一的位子,势必不是等闲之辈。
小太监见虞贵人并未流露出高兴之色,他唯恐自个儿说错了话,没再久留便下去了。
兰芷那儿近日一直由曹太医在诊治伤势,据说恢复得不错,虞晚时常去看她,得知兰芷后脑瘀血已经散去,腿脚也在慢慢恢复,登时高兴不已,赏了所有宫女太监银钱。
陆贵人进来悠雨轩时,便见着这样一副其乐融融的场面,不禁失笑:“晚儿妹妹。”
虞晚瞧见陆雪菡身后的宫女端着个物事,连忙起身相迎:“雪菡姐姐来了,可是有何事?”
“你给陛下的寿礼,备得如何了?如今只余五日时间了。”陆贵人今日就是来提醒虞晚这事儿的,她听闻其余各宫都在挖空心思给陛下备寿礼,又是找娘家人又是打造金器的,唯独悠雨轩这儿静悄悄的,连个动静都没传来。
这话一落,虞晚脸上便笑意全无。
完了,她近日实际上经常与新帝碰面,夜里还睡在他的怀里,但有时总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奇怪。现在一想,难怪新帝最近面色总是喜怒难辨,原来是在想她忘记了他的寿礼!
第40章 【040】 回府省亲
陆贵人眼见虞晚面色不对劲, 心中顿时升起不妙的预感:“你不会把此事忘得一干二净吧?”
虞晚低垂眼帘,支支吾吾了一会儿,愣是连句完整的话都没说出口。
陆贵人只觉两眼一抹黑, 差点晕过去:“陛下万寿是何等大事,偏生晚儿妹妹你一直待在悠雨轩消息闭塞,连各宫的动向都不清楚……不对, 即便你不知晓旁人的动向,也不能把这等重要的日子给忘了呀!”
若是让陛下知晓了, 还不知要做何想法。
“姐姐倒是备了一份寿礼, 是一幅松鹤祝寿图, 恰好还未写署名, 不如你先用姐姐这份, 当成是你为陛下准亲笔作的画?”陆贵人一门心思为好姐妹打算,她倒是不太在意自己是否得宠, 此刻试探着问虞晚道。
“恐怕不成。”虞晚自知过错,低头对着手指, 声音细如蚊吟道,“这几日陛下一直来我这儿, 他知道我日子过得安逸得很, 什么寿礼都没备。姐姐的寿礼还是自个儿留着用吧,好歹也是一份心意。”
陆贵人一听, 感到浑身气血都在上涌,她好不容易提上一口气, 唯有哭笑不得道:“陛下可真是宠你,若我是陛下,早把你这小没良心的打入冷宫去了。”
虞晚抿抿唇,她倒是觉得不然, 兴许陛下只是在观察……她究竟何时才会想起他的生辰。
陆贵人临走之前,给虞晚出了个点子。
离陛下万寿的期限只剩五日了,时间实在仓促,此时再花心思也来不及了,不如去求助她的娘家卫国公府。
然而虞晚却记得,上回父亲对她那等冰冷的态度,实在不敢恭维……脑海中渐渐浮现出新帝那张冷情的面容,他好不容易才对她好些的……
虞晚闭了闭眼,决定还是去送个信试探一番,若实在不行便罢了,她另想法子便是。
出乎意料的是,这次卫国公府很快有了回音。
云袖拿着一封信回到悠雨轩,又惊又喜道:“小主,奴婢出去领午膳时正好碰见内务府的人,说是卫国公府回了一封信,就赶紧跑回来了。”
虞晚一听很是高兴,连忙招手道:“快拿来给我瞧瞧。”说罢便拆了信封,一字一字地认真看着。
这封信乃卫国公亲笔手书,字迹大气磅礴,说明日恰好是今年的妃嫔省亲之日,贵人可抽空回一趟卫国公府,共用一顿午膳,顺带商量给陛下的寿礼。
卫国公此举,对虞晚来说,当真是雪中送炭了。
她连忙提笔,写下一小段簪花小楷:“女儿依父亲之意。”随即再让云袖送出了宫,至于内务府那边,也派了个小宫女过去知会一声,免得明日不肯放她离宫。
如今虞晚圣眷正浓,几乎每日都有赏赐送入悠雨轩,内务府自是不敢违抗她的意思,很快便答应下来。
翌日正午,卫国公府。
自二房三房的几位主子接连入狱后,本该恢复平静的卫国公府却不甚太平,昔日热热闹闹的世家,如今门庭冷落。三姑娘虞芊不知所踪,大姑娘虞菁早已嫁入安王府,剩余的几位小辈没了双亲,时常在府中闹腾。
卫国公见了心烦,索性送到乡下的庄子里去养着,至于小辈们究竟过得如何,他一概不去过问。就算是死了,都跟他无甚关系。
偌大的卫国公府,如今竟只剩下卫国公一位主子。
直到今日虞晚回府省亲,府内这才有了几分流动的生机。卫国公一早便吩咐厨房做些女儿往日爱吃的菜肴,还特地命奴仆将花厅打扫地一尘不染,连带虞晚往日居住的雪筱阁也里里外外打扫了数遍,这一切都是专门为了等她回来。
卫国公府的管家又换了一位新的,姓王,年纪不大,据说是个有能耐的。此时这位王管家正站在卫国公身旁,挑了些讨喜的吉利话逗卫国公开心:“早先便听闻虞贵人国色天香,在宫里格外有脸面,如今她还记着要回府,想来心里定是牵挂着老爷呢。”
此话一落,卫国公脸色稍霁,嘴里却冷哼道:“她这还不是有求于我,才肯回来。”
王管家听后不由笑道:“都说这嫁出去的女儿,如同泼出去的水,可依老奴看,这血脉相连的关系,哪有一刀能斩断的呢?何况贵人在宫里多有需要打点之处,卫国公府自然是要做她的后盾了。”
卫国公不知想起了什么心事,突然挑眉看了眼王管家,又不接他的话茬了。
王管家心下暗暗诧异,只觉这卫国公父女之间,定有什么他不知晓的猫腻。而卫国公竟从未对他说过,明明他自认为都是卫国公的心腹了,对于此事却仍然一无所知。
不多时,门外便传来一记响亮的通传声:“虞贵人到!”
卫国公面色不辨喜怒,自椅子上缓缓起身,正准备跪下行大礼,却被赶来的虞晚一把扶住,随即耳畔响起一道柔婉的女音:“父亲不必多礼。”
虞晚扶着父亲的手臂,她难掩激动,双手微微发颤,这次见到的终于不是对她冷若冰霜的父亲了。
“谢小主体恤。”卫国公反握住虞晚的手,牵着她来到膳桌前一处位子上,示意她坐下,随即他坐在了虞晚身旁,面容平静地舀了一勺芙蓉瑶柱汤给虞晚,“许久没吃府里的菜了吧,尝尝。”
虞晚端起碗喝了一口,忍不住赞叹道:“这还是府里原来那厨子做的菜吧,味道一直没变,真真是让人怀念。”
卫国公眼见虞晚喝下了汤,眼底微微一暗,突地冷声笑道:“小主如今在宫中锦衣玉食,怎会记得卫国公府的好呢?”
“父亲?”虞晚诧异地挑眉,望着骤然冷下脸的卫国公,心底不知怎的生出了一丝惧怕,“父亲这是在说什么……?”
卫国公望着虞晚姣好妍丽的面容,阴沉着一张脸不语,仿佛压抑着极大的怒意。
这一幕场景瞧着分外诡异,就连旁边极擅察言观色的王管家都看不懂,但凭借多年经验,他心底生出了一丝大事不妙的预感。
虞晚正怔愣着,突然觉得脑袋发晕,她拧了拧眉,扶着额头不知如何是好。
她不敢提出自个儿要回雪筱阁休息,自从今日踏入卫国公府的第一刻起,虞晚便觉得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处处透着怪异,可若要说究竟是哪一处怪异,她又觉得说不上来,顶多是人丁稀少了些。
此时突然听见门外传来一声通报:“老爷!陛下亲自驾到了!”
话落,卫国公脸上明显一愣,随即收起了满脸怒容,他不着痕迹地瞥了眼虞晚:“还不快起身行礼!”
虞晚被云袖扶着,摇摇晃晃起身,倚靠着身旁的云袖这才站稳了。
魏昀进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幕。他立时沉了脸色,锋利的目光骤然射向卫国公,威压若有实质,迫使卫国公慌忙微低下头,跪在地上行礼道:“微臣参见陛下。”
“朕,过来瞧瞧虞贵人是否安好。”魏昀冷冷望着卫国公,一字一顿道。
虞晚扶着昏昏沉沉的脑袋,生怕父亲一个不慎被新帝责罚,她尚来不及行礼,便连忙出言道:“……嫔妾无事。”
魏昀的目光转而落在她身上,却是一言不发。
不知为何,虞晚看见魏昀这张面无表情的脸,就觉得他肯定是动怒了,一时不由怯怯道:“陛下……”
他生她的气做什么?
魏昀深吸一口气,最终大步上前,揽过虞晚的腰,亲自将她抱在怀里,随即便朝门外走去。临走前,他回眸瞥了眼地上跪着的卫国公,新帝自登基以来,向来对臣子宽宏大量,今日却难得厉声道:“若有下次,杀无赦!”
卫国公跪伏在地上,额前汗珠密布,他撑在地上的双臂都微微发颤:“微臣谨记在心,定不会再犯。”
虞晚迷迷糊糊间,被魏昀给带走了。
等二人上了御用的皇家马车,虞晚刚沾上软枕,便沉沉昏睡了过去。
小太监一挥马鞭,马车便稳稳当当地往宫内行去。
随行御医在魏昀的示意下,上前为虞晚把脉,只听他沉吟片刻后道:“启禀陛下,虞贵人这是中了迷药,虽然毒性不强,可为了万无一失,请陛下容许微臣给她开一副方子。”
魏昀垂眸望着虞晚香甜沉静的睡颜,他挪开视线,淡淡道:“开一副药性温和的。”
这位御医名叫赵随之,听后连忙低声应道:“微臣遵命。”
新帝从始至终都并未开口,问一句卫国公府为何会给虞晚下迷药。
赵随之在马车内提笔写方子,心底却忍不住好奇起来,虽知道迷药有多种用途,却仍旧百思不得其解,正常人家哪会给自个儿的女儿下迷药,莫不是想害她……可如今更奇怪的是陛下的态度,他似乎对事情的来龙去脉全然知情,却也不开口责罚卫国公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