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维和粽子
然而他淡定, 其他人却不淡定了。
编检厅里, 公干的都是正七品编修, 从七品检讨等等,资历尚浅,年纪尚轻, 平日里干得也都是论撰文史、稽查史书之类的活,相当枯燥乏味, 生活难得有点波澜。
因而对于刚听闻的重磅消息,众人都有些激动难耐,在激动中还透着几分羡慕嫉妒。
很快,便有人按捺不住,走到陆无忧桌案前,咳嗽了一声, 道:“霁安兄, 看你今日喜气洋洋,是不是有什么喜事将至,不如分享一二,愚兄也想沾沾喜气啊!”
陆无忧捏着笔杆,抬头无辜道:“实在惭愧,并无什么喜事。”
“陆六元,这你可就不够意思了啊!”又有人凑过来道,“你提了对大雁上贺兰府, 还让媒婆上门送礼的事情都传遍上京了!敢去贺兰府上提亲,真不是一般的勇士。”
最重要的是,听说贺兰府不止没把人赶出去,还真收下了那礼!
也就意味着,这事估摸已是定下了。
此时编检厅里并无上官,大伙胆子渐渐都大了起来。
“你要娶的当真是那位贺兰小姐?”
“不对啊,你不是有个老家定了亲的未婚妻吗?你不管了?这万一圣上问起来……”
陆无忧温文而又无奈的一笑道:“诸位这么多问题,我要先回答哪个?”他姿态落落大方道,“对,我是上门提亲了。有件事一直忘了告诉诸位,我那位在老家定了亲的未婚妻,不巧,正是贺兰小姐。”他还微微露出了惊讶表情,“贺兰大人老家也在青州百江,难道诸位不知?”
众人一时面面相觑,总觉得这事太扯了。
贺兰小姐先前是一朵上京皆知的可望而不可求的高岭之花,但凡见过她的年轻男子谁都不敢说自己心里没动过点心思,可名花多年无主也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然而陆无忧就是一副自然而然,底气十足的模样,好像质疑他的人才有问题。
有记性好的道:“等等,霁安兄,当初我们一道金殿传胪的时候,在皇城门口遇上贺兰小姐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什么来着‘我同贺兰小姐话都没说过几句,实在无稽之谈’。”
陆无忧微微愕然道:“我确实同贺兰小姐话都没说过几句,这定亲难道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他说得好有道理,但是……
“以前怎么没听闻此事?”
“有人去贺兰府上求亲,也没说过贺兰小姐早已定亲啊。”
“对了,咱们这不是还有个青州百江的庶吉士吗?快叫来问问!”
庶吉士的名额一州一个,恰巧这个也是百江来的,被叫过来的庶吉士满头雾水,听闻大家问的话,这才一脸恍然道:“定亲一事不太清楚,不过当年霁安在江流书院的确与化名的贺兰小姐两情相悦来着……后来贺兰小姐回京,我们还颇为霁安遗憾过,此事书院上下皆知,刚得知这个消息我还很为霁安高兴……没想到,他们当年就有定亲了吗!霁安兄,你竟没告诉我!”
陆无忧神色略有些怅然道:“先前在青州时,我既无功名,又无家世,自是配不上贺兰小姐,这亲事当然拿不到台面上来说,也免得有损小姐清誉。”
说话时他眉间微拧,似乎还伴随着几分不为人知的痛楚与辛酸。
科举入仕的大都是寒门弟子,一见陆无忧这表现也不免勾起了几分当初尚未登第,遭遇世态炎凉,心中大喊“莫欺少年穷”时的心境,突然也都有了一点唏嘘。
“霁安也是苦尽甘来嘛。”
“如今贺兰大人肯定是十分乐意将贺兰小姐终身托付于你。”
陆无忧揉着眉头,长叹一声道:“在下也是惶恐至极啊,这几日都惴惴不安,辗转难眠……只盼着诸位同僚莫要再取笑在下了。”
大伙也都知道,这要娶的贺兰小姐可是个烫手山芋。
一时间众人纷纷拍着陆无忧的肩膀对他予以亲切的同僚间的慰问,当然也不乏有人趁机道:“陆兄你几时成亲啊,改日也想到府上拜访拜访……”
陆无忧神情还算自若地应付完第一波,中午去公厨吃饭,却恰巧遇到了一个他现在最不想遇到的人。
林章看见陆无忧也停下了脚步,望向他的眼神极是复杂。
***
姚千雪得到消息也第一时间便上了贺兰府。
“小瓷,你真要嫁给那个祸水啊!”姚千雪满脸地不可置信,“康宁侯二小姐还在闹呢,公主生辰的时候你也看见了……那位郎君招蜂引蝶成那样,你若嫁给他,将来还不知道有多少莺莺燕燕往府里钻呢。而且我爹说了,他以后官位只怕不会低,到时候想往他身边塞人的恐怕也不会少……”
贺兰瓷当然也知道,所以她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嫁给他。
但这计划赶不上变化。
她只好干巴巴解释道:“他说不会纳妾。”
“说说罢了,想求娶你的时候,肯定说得天花乱坠,怎么好听怎么说。男人嘛,哪个不偷腥的,更何况他还长得那么招人……”姚千雪说完,去看贺兰瓷的脸色,突然语气一变道,“咳咳,当然也不是没有例外,你看你爹,我舅父,就很老实。总之他要是敢欺负你,我让齐川抓他进诏狱!”
齐川便是她的未婚夫,兵部侍郎的二公子,锦衣卫指挥佥事宋齐川。
贺兰瓷也不好说,就算是锦衣卫也不能随便把翰林关诏狱里。
她索性岔开话题道:“不过,表姐你来得正好,我这刚有事要麻烦你。”
姚千雪道:“什么?”
贺兰瓷从柜子里翻出几个荷包,十分小心道:“……这是我绣的嫁妆,表姐你帮我看看?”
陆无忧既然都这么效率了,贺兰瓷自然也得为下个月成亲做努力,准备准备她的嫁妆,通常官家小姐的嫁妆包含银两和田产地契——这她确实没有,金银首饰也是没有的,家具摆设锅碗瓢盆说不定还能凑凑,剩下的便是各式的绣活,如被面、褥单、枕套、手帕、荷包等等。
但很不幸的是,贺兰小姐过去不务正业的十几年里,压根就没有好好学过绣活。
以至于……
姚千雪一低头,就看见那嫩绿的荷包上绣的一团黑线:“……呃,小瓷,你是在绣荷叶吗?”
贺兰瓷艰难道:“……是鸳鸯戏水。”她有些犹豫,“表姐,直接在布上作画可以吗?”
姚千雪见她眼神闪烁,察觉到不对,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只见那精致漂亮如艺术品的纤纤十指上,浮现出了零星斑驳的血点,瞬间便把姚千雪心疼坏了,她忙道:“你急什么呀,这不才刚求亲,绣活你可以慢慢学……”
贺兰瓷有些头疼道:“……他打算下个月便成亲。”
“什么?这么快?”姚千雪惊愕,随后面上浮现出怒意道,“下个月怎么可能办得好婚事!他怎么这么操之过急,我看他根本不怀好意,他就是贪图、贪图……他先前有没有轻薄过你?是不是举止很轻浮?”
姚千雪的脸上就差写着“谁要拱我的白菜”了。
这倒确实冤枉,毕竟他该轻薄的,早里里外外轻薄完了。
贺兰瓷无奈道:“表姐你别多想,我也想早日完婚,免得再生枝节。”
姚千雪在她的脸上看了看,又看了看,突然长叹一口气道:“他确实生得极好,小瓷你也到这个年纪了……荷包、枕套和被套这些我那都有现成的,反正我成亲还早,你先拿去用。还缺了什么,尽管跟表姐说。我娘还不知道这件事,不然她一定想过来替你操办。”
贺兰瓷反而笑笑道:“替我先谢过姑母了。不过我这东西简单,很快就能弄完,不用劳烦她了。嫁衣和盖头也有我娘留下的,我直接穿便是。”
姚千雪又是一阵心疼。
这心疼反倒不好言说。贺兰瓷小时候也是个瓷娃娃一样的漂亮女童,可那会她总是生病,小脸惨白,呼吸时断时续,因为娘亲走得早,父亲忙于公务,兄长要去念书,绝大多数时间她都无人照料,只能可怜兮兮一个人捧着药碗,蜷在床榻角落,仿佛随时要仙去。当时的姚千雪的爹外放,她被寄养在祖母那,也只能时常来看这个可怜表妹。
后来贺兰瓷自老家养病回来后好上许多,可仍然是个万事从简,不肯麻烦别人的性子,别人家的小姐在胭脂水粉成衣铺子挑挑拣拣的时候,她在绞尽脑汁盘算怎么能省下那一文两文的钱,姚千雪想送她些衣裳首饰她也不肯要,甚至于就连成亲这种大事,也舍不得为自己多花费点。
她活得既独立,又有些小心翼翼的。
可一个官家小姐怎么能穿着旧嫁衣出嫁呢?
“要不……表姐的嫁衣先给你,我再重新置办一件。”
贺兰瓷很温和地柔声拒绝了她:“不用了,这样就很好。倒是表姐……”她指了指荷包,大惑不解道,“这东西,到底要怎么绣?”
***
陆无忧和林章虽是同年,又都在翰林院,但陆无忧状元出身,即授从六品的编撰,林章是二甲进士出身,馆选的庶吉士,尚无品阶,要等三年考核期满,通过后留馆或是散馆才能摸到七品的边。
故而两人虽然私下有所来往,但平日公干却不在一处。
林章站定了一会,终于走过来,声音犹豫道:“霁安,我听闻……”
陆无忧轻吁了一口气,道:“是真的。”
林章的脸色霎时显得五味杂陈,很是精彩,他似乎都有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陆无忧,结结巴巴道:“怎、怎会如此……可,可你不是对贺兰小姐无意……而且你也有了老家定亲的未婚妻……”
麻烦就麻烦在这里。
陆无忧之前的借口统统都不好用了。
他沉吟了片刻,道:“是贺兰小姐与我商议过的结果。老家的未婚妻倒确系子虚乌有,只是这件事还望少彦帮我保密。”
林章也一愣:“贺兰小姐与你商议?”
陆无忧道:“我谎称有未婚妻,是为了婉拒公主好意,这应当不难猜。贺兰小姐因为前曹世子的风波十分苦恼,刚好她缺一个夫婿,我缺一个娘子,她又曾在青州住过,所以便假意与我成婚,以全名声。实则我与贺兰小姐之间,并无私情。此事我只与少彦你说了,切莫外传。”
林章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原因。
他呆了呆道:“我自不会同其他人说。可贺兰小姐为何会找上你……”
陆无忧叹气了一声,道:“我也十分不解,兴许她觉得我看起来人老实吧。”
林章:“……”
陆无忧编够了,实话实说道:“总之我并非有意瞒你,之前确实和贺兰小姐不熟,决定提亲也是近日才做的决定,当中有些意外不好同少彦说,你若是心中仍放不下贺兰小姐……”
林章连忙摇头,可语气到底还是有几分酸涩:“我与贺兰小姐有缘无分,早不敢奢想。霁安若能和贺兰小姐喜结连理……我也很为你们高兴,只是,没想到霁安当真对贺兰小姐无意,我、我……”他把后半句咽了下去,“我有些失态,我先回去了。”
陆无忧最怕的便是遇上这种状况。
与之相比,其他什么上门来找茬,将他堵在皇城根底下,或是冷嘲热讽威逼利诱,就不值一提了,毕竟当年他在青州早就提前体验过一回了。
***
同样的消息也传进了公主府里。
萧韶安几乎立刻就想去翰林院里找她的陆哥哥问个清楚。
他不是在老家定了亲吗!怎么又能求娶那个女人了!那个女人除了长得比她美点,到底有什么好的!
还没走出门,便又听见传消息的人道:“听闻陆状元在老家定亲的,正是贺兰小姐。”
“什么?他们之前就认识?”
萧韶安愕然转头。
她上次偷鸡不成蚀把米,不止没让陆无忧娶她,反而现在陆无忧远远看见她便避道而走,并且眼神甚为冷淡,她去翰林院外堵了几次都没能堵着,这时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在公主府的事情,他或许是猜出了几分,所以自己目前……可能被他讨厌了。
萧韶安本以为没有比这更令人郁闷的事情了。
可没想到,还真被她哥猜中了……
那两个人一定是那晚在她的府上了有了苟且!还在她面前装作素不相识的模样,说不定早就……
一想到陆哥哥会对那个女人温柔以待,百般缱绻,轻怜密爱,反而对她冷言冷语,不假辞色,连面都不肯见她,她就恨得牙齿痒痒。
萧韶安咬着拇指,恨不得把指甲整个咬下来,她咬牙切齿了一阵,提起裙摆,决定先去找萧南洵。
萧南洵自然也得到了消息。
他找太医院的李院判调过郊祀的记录,主要是想确认那状元郎是不是真的有体虚之症,却意外发现那两个人曾同处在一辆马车里。
可当时他踏进马车里的时候,分明压根没有见过到那状元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