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笑佳人
虞尚被两个护院“扶”着,仪容被下人拾掇得整整齐齐,只是人瘦得厉害,嘴角也残留着一些烫伤的疤痕。他还是见不得虞宁初的脸,见到了就要发次疯,这会儿虞宁初戴着面纱刺激不到他,然而看到沈三爷,虞尚眼中流露出明显的惧怕,一边往李管事身后躲,一边呜呜地说些没人能听清的话。
沈三爷刚刚一心都在外甥女身上,此刻才想起虞尚也跟着外甥女进京了。
他看着那个疯疯傻傻的男人,很难再从这个疯男人身上找到昔日那个困顿却仪表堂堂的寒门进士的影子。他知道妹妹心里装着别的男人,对虞尚并不公平,可侯府给了虞尚别的进士梦寐以求的仕途,给了虞尚金银富贵,虞尚长得也不错,但凡他使使劲儿,真的不能换回妹妹的心吗?
他将妹妹托付给虞尚,虞尚又做了什么?
哪怕妹妹也有错,作为一个兄长,沈三爷此时也只能看到虞尚的错。
虞尚的疯癫,让沈三爷越发后悔当年的选择来。
他转过去,一眼都不想再看这个从始至终都配不上妹妹的男人。
三夫人朝李管事使个眼色,让李管事先送虞尚上车,别留在这里给大家添堵。
夫妻俩则带着虞宁初、沈明岚上了一辆马车。
“舅母,我托您帮我们物色宅子,您有瞧上眼的吗?”叙过家常,虞宁初期待地问。
三夫人看眼丈夫,叹道:“宅子都买好了,离侯府远了点,不过与宁国公府就隔了两条街。”
宁国公府曹家,是沈明岚即将嫁过去的夫家,沈明岚微微脸红,但还是高兴能与表妹离得近些。
三夫人拉着虞宁初的手道:“你这丫头,主意大,也不提前跟我们商量一声,否则你多在扬州住一段时间,舅母办完你表姐的婚事就去扬州接你,顺便给你父亲找个合适的续弦,到时候让她照看你父亲、弟弟妹妹,你一个人来京城住多省心,那样也就不用搬出去住了。”
虞尚那混账,根本没把外甥女当女儿疼爱过,凭什么现在疯了还要外甥女孝顺?
三夫人很不甘心,只是外甥女将虞尚带来了京城,那他们就是想留外甥女继续住在侯府,也不合适了,传出去外甥女还要白白担个不孝的骂名。
虞宁初没有对舅舅舅母说出她真正的打算,只低头道:“他毕竟是我的父亲,我于心不忍。”
沈三爷压下心头的闷气,安抚道:“阿芜别担心,等你们安顿好了,舅舅先请京城名医替你父亲诊治,民间的郎中治不好,舅舅再恳请皇上拨御医替他看看,总会想办法治好他。”
治好了,再将虞尚打发去地方做官,别想拖累外甥女。
虞宁初点点头,如果虞尚能恢复,那是他的福气,如果虞尚不能恢复,就留在她身边当拒婚的摆设吧,这一路上虞宁初已经想好了,她谁都不会嫁。
晌午时,马车停到了四井胡同,三夫人已经让人挂上了新的牌匾——虞宅。
这是一座五进的宅子,带个小花园,三夫人连各处要用的丫鬟小厮都置办好了,除了粗使打扫的,虞尚身边安排一个照看的长随与丫鬟,虞扬身边配两个大丫鬟一个伴读,虞菱身边也有两个大丫鬟,至于虞宁初,还是她在碧梧堂用的那批老人,个个知根知底。
虞宁初挺不好意思的:“表姐就快嫁了,还要劳烦舅母为我的事费心。”
三夫人捏她的鼻子:“又跟舅母说这些客气话了,行了,你算是比你表姐还先管家了,往后你就是这宅子的女主人,该严厉的时候就得严厉,别让下人跳到你头上。”
虞宁初笑:“舅母放心,我没那么笨的。”
微雨等人已经搬了过来,一行人在这边用了午饭,饭后虞宁初换了身衣裳,跟着舅舅一家前往平西侯府,给长辈们见礼,算是报平安,毕竟也在侯府住了一年。
平西侯府,太夫人等女眷都在家里。
虞宁初五月底走的,算起来离京有三个多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只是自己经历太多,好像过去了很久一样。
“瞧着瘦了。”二夫人宋氏怜惜地道。
对上她关怀的目光,虞宁初心里一虚,糟糕,那天骂宋池骂的痛快,说姓宋的没什么好人,忘了也把二夫人摘出去了。
太夫人打量着虞宁初,问道:“回京路上,你池表哥可是跟你们一道?”
虞宁初如实道:“池表哥在扬州办案时受了一些伤,乘水路修养了一段时间,到临清时便上岸去与冯大人汇合了。”
宋氏一急:“子渊受伤了?严重吗?”
虞宁初:“好像是肩膀中了一箭,具体如何池表哥没有多说,我也不知情,不过如今已经养好了,二舅母不用担心。”
与此同时,虞宁初也猜到了,宋池等锦衣卫还没有回京。
宋湘就站在宋氏身边,刚刚还为好姐妹回来高兴,这会儿又开始担心哥哥。
等长辈们问完话,宋湘、沈明岚就拉着虞宁初去了清辉堂。
虞宁初再三保证宋池已经没事了,宋湘才放心下来。
姐妹三个开始叙述离别后的生活,京城这边主要有两件新鲜事,一是宋池的郡王府已经修好了,等他回来就可以带着宋湘搬过去,二是沈琢的新婚妻子韩锦竺有孕了,中秋时候诊出来的,乃是侯府一大喜事,太夫人高兴地给全府下人都发了双倍月钱。
虞宁初听了,回忆刚刚在荣安堂见过的韩锦竺,面色红润,的确好像丰盈了一些。
她替小夫妻俩高兴,道:“等会儿再见大表嫂,可要道声喜才是。”
宋湘道:“说起来,明漪表姐比大表嫂还先成亲一个月,现在还没有听到好消息。”
沈明岚小声嘀咕道:“她们俩能一样吗,大嫂嫁过来,与大哥蜜里调油似的,她那边……”
外人不清楚,她们都知道,沈明漪并不喜欢安王,再加上这几个月宋池与虞宁初都在扬州,沈明漪每次回侯府探亲,脸都拉着,仿佛谁欠了她一样。
宋湘同样小声道:“嗯,我看话本子上写的,女子婚后心情愉快,更容易怀上,心情不好,就比较艰难。”
虞宁初:……
沈明岚见表妹脸红了,便去拧宋湘的耳朵:“你个小丫头,明明比我年纪还小,说起这个总是老气横秋的,也不害臊!”
宋湘嬉笑着躲开了。
虞宁初看着她们玩闹,只觉得好久没这么轻松了,不过,宋湘的话倒是让她想到了自己的母亲,母亲嫁给父亲第三年,才怀上了她,这是不是也印证了宋湘在话本子上看到的论断?
这个晚上,虞宁初留宿平西侯府,与沈明岚、宋湘睡在一张床上,说说笑笑闹到快子时,才困倦地睡去。
翌日一早,两个小姑娘又跟着虞宁初去了四井胡同。
下车时,宋湘朝四井胡同后面看看,高兴道:“从这里往后走,隔两条街是宁国公府,宁国公府再过两条街,就是我们的郡王府了,以后我想找你们,骑马出来,一会儿就能到。”
虞宁初一怔,这宅子居然离宋池的郡王府那么近?
沈明岚以为她在吃惊,指着宁国公府的方向道:“宁国公府离皇城不远,郡王府离得更近,没什么好稀奇的,安王府与郡王府还都在一条街上呢,再往里面就是皇城了。”
虞宁初懂了,是舅母替她物色的这栋宅子太好,远近人家户户非富即贵。
第67章 (若是你该多好)
虞宁初回京的第三日,正在给虞扬兄妹俩挑选教书先生,府里突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虞宁初来到前院时,安王妃沈明漪已经下了马车,带着两个丫鬟正往里面走。贵为王妃,沈明漪打扮得雍容华贵,头上的金钗宝石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她下巴微扬,目光嫌弃地打量着这栋宅子,然后,身穿莲青妆花褙子的虞宁初便绕过影壁,出现在了她面前。
常言道,贵客可另贫者蓬荜生辉,在沈明漪主仆眼中,如果这座宅子相比安王府入不了眼,对面的美人却一下子让周围亮堂了起来。
沈明漪若是个男子,怕是眼睛都要长在虞宁初身上,可惜她是个自负美貌的美人,虞宁初越美,她心里就越堵,目光冷冷地打量着虞宁初。
考虑到沈明漪对她的态度,虞宁初撩起裙摆跪下,郑重行了普通百姓见到王爷王妃该行的跪拜之礼:“民女拜见王妃。”
沈明漪看着她低下去的头,贴在石砖上的纤纤手指,心里舒服了,就算她在美貌上输给了虞宁初,她的身份,虞宁初这辈子都别想超过去。
“起来吧,都是自家姐妹,何必行此大礼。”沈明漪淡淡地道,语气与说出来的话完全不是一回事。
微雨扶着虞宁初站了起来,垂着眼,敢怒不敢言。
不等虞宁初招待沈明漪,沈明漪径直朝里面走了过去,到了厅堂,沈明漪让随行的丫鬟们在外面候着:“我与表妹说话,你们就不用进来了。”
如此,等微雨奉上茶水,虞宁初便也让微雨退下了。
“许久不见,表姐越来越有王妃的风范了。”虞宁初一边猜测着沈明漪的来意,一边笑着恭维道。
沈明漪看她一眼,道:“表妹离京三个多月,来回来去舟车折腾的,瞧着倒是没怎么清减,看来池表哥将你照顾的很好。”
虞宁初心弦一动,忽然明白了沈明漪的意思。
她曾经亲眼目睹沈明漪向宋池诉说情意,知道沈明漪用情很深,自然不想让沈明漪误会什么。
虞宁初微微皱眉,似乎陷入了什么不愉快的回忆,然后才在沈明漪探究的注视下道:“表姐说笑了,我这次回扬州能够顺顺利利,全靠温嬷嬷、李管事协助,与池表哥有什么关系呢,而且,如果不是池表哥受伤耽误了行程,我可能赶得及与舅舅他们同度中秋了。”
在她刻意的引导下,平西侯府上下都知道她与宋池关系不和,相信沈明漪也有所耳闻。
果然,沈明漪没有疑惑虞宁初对宋池的嫌弃态度,反而被宋池的伤牵动了芳心:“池表哥受伤了?怎么伤的?”
虞宁初语焉不详地解释了一遍,更加显得她在扬州时,与宋池没什么亲密走动。
沈明漪只恨不能亲眼见到宋池,亲口关心他一番,然而忆起宋池对她的冷淡无情,沈明漪的心便拧了起来,一半是惦念,一半是恼怒,希望他平安,又想让他吃些教训。
虞宁初假意喝茶,其实将沈明漪眼中的复杂都看在了眼里。
平心而论,沈明漪长得很美,又对宋池一片情深,宋池为何不也去欺负沈明漪呢?因为宋池不傻,他不敢玩弄一个侯府嫡女,索性保持距离,只来捏她这个软柿子。
两人各自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中,过了一会儿,沈明漪又开始刺探了:“听说扬州出美人,池表哥在扬州待了那么久,不知表妹有没有听说什么消息?”
虞宁初一脸单纯:“什么消息?”
沈明漪瞪她一眼:“就是有没有地方官员送美人巴结他,亦或是他自己去哪里邂逅美人了。”
虞宁初轻叹道:“池表哥住在卫所,这些我如何得知?而且父亲病了,我心中担忧,哪有心思去打听池表哥的事?”
沈明漪不太信,提议要去看看虞尚。
虞宁初神色忧愁地替她引路,沈明漪只是站在窗外,瞧见里面缩在床上不敢见人的虞尚,沈明漪先是震惊,旋即心里涌起一股幸灾乐祸。虞宁初幼年丧母,母亲名声还不好,在婚嫁上已经落了下乘,如今又多了一个疯爹,别说京城权贵之家了,便是普通的小官之家都不会要这种儿媳妇,虞宁初最好的结果,便是学她的母亲,找个寒门进士随随便便嫁了。
沈明漪原本还担心宋池会因为三个月的朝夕相处被虞宁初勾引了,此刻,她终于放下了心。
不喜欢的人日子艰难,沈明漪心情就好了,扬长而去。
虞宁初将她送到门口,只盼望这位王妃娘娘不要再来才好。
重阳节后,宋池、冯越终于押着苏家一案所牵涉的近百余人进京了,其声势浩大,几乎家家户户都听说了此事。
虞宁初并不觉得苏家有造反之心,她盼着能够翻案,就让李管事留意一下街头的风声。
没多久,李管事带回来两个消息,正德帝定了苏家造反的罪名,不日将在午门斩首,一个活口也不留。与此同时,宋池、冯越办案有功,分别得了金银赏赐。
虞宁初的心,重重地沉了下去。
李管事跟着沈氏在扬州住了十几年,心里也是替苏家疼惜,但朝堂大事,不该他们操心,低声劝虞宁初道:“姑娘,这都是命,如果苏老院长没有作那首诗,也就牵扯不出这些来。姑娘心善,自己难过两日就罢了,可千万别在外面表现出来,更不要提半句相关,小心祸从口出啊。”
虞宁初明白,她只是忽然想起了宋池的那句话:“我连别人的九族都敢抓,还怕多担负你一条人命不成?”
其实,他从一开始就是个心狠手辣的人吧,所以会在街上射杀义士协助锦衣卫,所以会那么拼命地在扬州抓人,什么只是奉命办事、或许能替苏家找到证据洗脱罪名,这些话不过是宋池说出来哄她的罢了,不想她怕他。
江南最负盛名的书香门第就这么倒了,虽然是正德帝命令锦衣卫办案,但宋池的手,也沾满了那些人的血。
无边的恐惧侵占了虞宁初的心,她不知道,如果宋池再来找她,她有没有勇气再豁出性命去抵抗。
沈三爷真的从宫里请了位御医来给虞尚诊治,御医留下一个药方,但脑病难医,御医并没有保证效果。
送走了御医,沈三爷在这边多坐了会儿,打量虞宁初道:“我怎么瞧着,阿芜好像瘦了?是不是新厨子做的饭菜不对你口味?”
虞宁初笑道:“可能是长个子了吧,前几天要做新衣,温嬷嬷还说我长了个子呢。”
沈三爷叹道:“总之你有什么事,都要告诉舅舅或你舅母,不要自己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