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枝呦九
三斗米,他的杳杳就被卖了。
此时还不知道在哪里。
那妇人用粗糙的手背擦了眼泪:“但于我们难查的很,老爷夫人应该不难,我们被送来京都之前,那个管事已经去查了,肯定能查到。”
她砰的一下跪在地上,“求老爷夫人放过我们吧,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别连累到我的孩子。”
她男人见状,连忙带着四个孩子惊慌失措的也跪了下来,结结巴巴道:“老爷夫人,我家婆娘是一时迷了心窍,但在家时,确实是把三丫当成自己的亲生孩子养的。”
“当年,我从跛子坡里捡了她回去,也是偷偷摸摸去找过她亲生父母的,只当时咱们打赢了仗,很多人说叛军丢儿丢女,我便不敢找了,只怕找了过去,她就没了命。”
跛子坡在云州胥江县是对沙漠南边那里的一个别称。那里风沙大,一般人不会去,但是传闻里面可以淘出金子,胥江便有不少人去冒险的。
“我们村子里面当时就有人去了,得了金子,直接搬去了镇子上面住。当年我还年轻,心里还有些发大财的心思,我婆娘拦着我不让去,我却不愿意,偷偷摸摸去了沙漠里。”
谁知道金子没淘回来,差点死在了沙漠里面,还捡了一个孩子回来。
“当时抱着她回去,先去的镇子上,想着找人打听谁家丢了孩子,可还没等我打听,就听说叛军投降,那些当初的富贵人家便不再珍贵,孩子女人老人全抛了不要,只顾着自己逃命,我便吓了一跳,三丫身上的襁褓和扇子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东西,若是叛军的,就肯定要吃大刀,命都保不住。”
“我们村子在胥江县的最里头,山窝窝里,寻常人不会去,我当时还没有闺女,又是抱着她一路走出来的,有些感情,扔过一次,到底舍不得,就先准备抱回去,之后慢慢再打听。”
“刚带回去,我婆娘气得要打我,自家人都不能活命,哪里还管别人家的孩子?但当时孩子的声音一哭,她就心软了,找了羊奶给她喂。三丫也命大,眼瞅着不行,竟然被羊奶喂活了。”
“那之后,也没见着有人家来寻孩子,就一直养着,养得亲了,便也不愿意送人。我婆娘特意拿了一块破布包着,谎称在村子口里面捡到的,襁褓和扇子也不敢拿出来,藏在了家里。当年打仗,很多人穷人有了孩子养不活,就丢在别人家的门口,有好心的就捡了养,不想养的就送走,也没人怀疑三丫是富贵人家的孩子。”
“再后来,就索性请了村子里的人吃饭,改了口径,说是亲生的。这些年来,我们对三丫虽然说不上好,但是我家的孩子有一口饭吃,她就有一口饭。只两年前,云州遭了天灾,我家的婆娘把襁褓也拿去当了,这才能比别人多活了一阵,但是多一张嘴巴,就多一口粮,家里断粮了三天,我带着老大老二进城找吃的,她鬼迷了心窍,将三丫给卖了。”
“我知道后,带着老大连忙进城去追,却没追上。三丫就这么从家里走了。这么多年,我也挂念着她。如今老爷夫人既然是有权势的人,就肯定能找到她,我这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男人慢慢的将当年的事情道出来,蜀陵侯和赵氏听得心一软。尤其是蜀陵侯,知道男人说的话跟老管事打听到的倒是相符,应当没有说谎。
若是这般,这家人不仅不是他们的仇人,还是恩人。
于是上去扶着人起来,道:“已经派人去找了,定然能找到,只盼着她还活着。”
越说越哽咽,转身让人带这一家子人去歇息。
“没找到杳杳之前,还得请你们住在京都,以免要问些什么的时候找不到你们的人,明日我会让人给你们找个宅子,你们只管住着就好。”
一家子人之前都住在村子里,最远只去过镇上,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于是都瑟瑟点头,正要出门,就听蜀陵侯又问了一句:“杳杳……你们给她取了什么名字?”
男人道:“我们平常都叫她三丫,她娘觉得她是个富贵命,特意去请人给她取了一个名字,叫什么裙妇——至于是哪两个字,我们也不知道。”
“这名字是请了村子里的教书先生取的,但取了我们也忘记了是什么,只知道这么叫,倒是三丫,她聪慧的很,时常跑去听书,背得几句老爷们说的诗,她知道自己的名字是哪两个字。”
蜀陵侯呢喃了一声,也不知道该是哪两个字,因为男人是用云州乡下口音说出来的,他一时半会也不知道是什么。
云州乡下的音,将好几个不同官字的说法都合在了一起,所以难猜的很。
他头疼的很,知道还要等管事的那边来消息才行。
等人走了,夫妻两个面对面坐下,赵氏还在哭,“造化弄人,咱们让人去找的时候,其实也去过胥江那边,却没将人找回来,就这么错过了。”
蜀陵侯叹气,“他们的村子实在是偏僻,离沙漠也远,不是一边的。现在想来,咱们自己在北边,便主要在北边找,南边却去的人少。”
“这么多年,一直觉得婴儿在那种风沙里没有活下来的可能,找是找了,却是带着渺茫希望找的,没有找到,也没有多加怀疑。谁知竟然这么凑巧,被人捡了回去。”他感慨道:“也是上天保佑,咱们的孩子还在人世,只要能找到她,就算是减寿十年又何妨。”
赵氏抹泪,担忧道:“听他们说,杳杳生得极为聪慧和美貌,这般的姑娘,如今已经十四岁了,我只怕她被人纳了去做妾室,又怕她被卖进了勾栏院里,真是想想就觉得心痛。”
蜀陵侯听她这么一说,大悲之下,痛哭流涕,“望老天垂帘,望她遇见了好人家。”
……
岐州府,岐山里,折筠雾正在陪着沈筝听琴。
弹琴的人自然是翁泷,今日雨绵绵,外面阴了一片,折筠雾本是觉得天不好晒衣服,实在是可惜。但翁泷却很高兴,让童儿捧了琴出来,坐在那边就开始弹琴。
沈筝正在写书,听见琴音出来,拉着折筠雾去外面听。
“你阿爹他可不常弹琴。”
罕见的东西总是珍贵的,于是折筠雾就坐下来听翁泷珍贵的琴音——可惜她真的听不懂。
太子殿下几乎不弹琴,他喜欢读书,什么都读,还喜欢写字,虽然后来每天都只能写弟子规,但这也是他的兴趣使然。只不过琴棋书画,他最不喜欢琴。
所以殿下教她读书写字下棋作画,却独独没有教过琴。
那殿下为什么不喜欢弹琴呢?
她之前根本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眼见她目光又飘忽起来,眉头紧皱,明显是在想什么事,沈筝便捏了捏她的手,“珺珺?”
折筠雾却没有直接回神,而是见手被捏了,习惯性的反握回去,等回过神来,见是沈筝的手时,顿时有些不好意思,“阿娘,我又走神了。”
沈筝抱怨,“也怪不得你,虽则你阿爹弹琴弹的好,但到底是老头,弹的再好也不能吸引人看过去。”
折筠雾嘴巴一抿,笑了出来,“可别让阿爹听见。”
翁泷就叹气,“我已经听见了。”
索性也不弹琴了,走过来坐下,给母女两个斟一杯茶,道:“珺珺,喜欢雨天吗?”
折筠雾老实摇头,“不喜欢,今日衣裳本是要干的,这般下了雨,就又干不了。”
但是……也喜欢。
她道:“我喜欢桃花雨。”
缩在殿下的披风之下,抱着灯,抬头看桃花瓣被雨打落,也很美。
她低头,“我还知道一首桃花的诗。”
翁泷:“什么诗?”
折筠雾想着殿下握着她的手在纸上写的诗句,一字一句的念出来。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翁泷:“嗯……很好,但你还小,读这些诗句容易挪了性情,从明日起,为父教你其他的。”
年岁小的时候,还是不要读这种伤感和感慨人生的诗句比较好。
翁泷决定教折筠雾一些乐观看待尘世的诗句。还要带着她种菜。
前者折筠雾不懂,后者她可太懂了,第二天晨间,她扛着锄头,认认真真的刨地。翁泷瞧着她这一手艺,笑着跟沈筝道:“瞧她这一刨地的绝活,咱们学了一辈子都没学会,可谓是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
沈筝瞪了他一眼,“你自己要种的地,你自己种去,何必要珺珺种,我可没想着让她种地,多伤手,你一个大老爷们不懂小姑娘的手有多容易伤——且你是没瞧见,她手上有伤疤,看着像是烫伤。”
翁泷:“烫伤?”
沈筝叹气,“是啊,我也不知道,听大哥说太子十分宠爱她,不过她之前只是个宫婢,说不得是在太子不在的时候受了什么委屈。”
她道:“但我可不管她之前受了什么委屈,如今她是我的女儿,便什么委屈也不能受,哼,我好歹也是岐州沈家的女儿。”
沈筝甩开翁泷的手,去喊折筠雾,“珺珺,快回来,阿娘带你去吃糕点,刨地教给你阿爹就好。”
折筠雾听话的走了,晚间回到屋子里面,她辗转反侧睡不着,拿出纸笔,给殿下写了一封注定是不会寄出去的信件。
她写了很久,把自己在岐州山里的日子细细的写在里面,包括自己吃了什么,发现什么好吃的东西,又或者是今日下了雨,她想念殿下带着她去看桃花的日子。
“我想念殿下的一切,很想。”
她在最后写道:“我还梦见殿下在想我。”
可惜了,这辈子,可能注定见不到殿下一面。
……
太子殿下此时却在皇后的宫殿里面挨骂。
“清莺你不要,那个什么雾你也送走了,你到底想要怎么样?当初你求我送个宫女出去的时候怎么说的,等以后就会纳妾了,可你看看,啊,你看看!本宫刚要给你送个过去,你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太子,你已经十七岁了,你不是十四五岁,老二妾室怀的孩子虽说没了,可你难道没看见说有孩子的时候,你父皇多高兴吗?”
她气的头疼。
这天下的男人爱美色,哪个不是左拥右抱,别说众皇子了,十四岁开始就有了侍寝的宫女,教导着他们行人礼,偏偏就太子倔,怪,每每要他去行房,就好像杀了他似的。
皇后忍不住哭,“你是太子,你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可你不要美人,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她道:“外头是传闻你有侍妾,可咱们知道的,都知道你没有,再这般下去,你父皇都要怀疑你不举了。”
太子倒是不但心这个。他现在这般,父皇倒是很高兴。
正如皇后所说,他越来越大,若是样样都好,父皇那般的性子,想来要生疑的。这么多年,他都没有娶妻纳妾,父皇也不管,便也是他的态度。
太子猜测着,估摸着父皇准备等他二十岁及冠的时候,给他挑个清贵人家的姑娘,可以是太傅的女儿,也可以是翰林院老大人家的孙女。
但那都是以后,至少现在,在他还能掌控自己喜好的时候,他不愿意被摆布。
“既然有个妾室在东宫,那便不要紧,母后也不用太担心。”
皇后大怒,“是孩子,你怎么就听不懂本宫的话,是孩子,你现在可以不娶妻,但你该要个孩子。”
太子站起来,兴致缺缺,“母后,孩子会有的,你不要着急,你看除了你,父皇和皇祖母谁着急了?”
他转身出了长乐宫,站在门口,外面正是艳阳天。
“这种时候……她该要晒被子了。”
回到东宫,一屋子冷清,刘太监指使着小盛去提膳食,提回来的东西太子今日却不喜欢吃。便勉强吃了几口,让撤下去。
刘太监伺候着他写字,依旧是写弟子规,写了一会,太子有些累了,头皮隐隐作痛,他放下笔,坐在椅子上,闭眼喊道:“筠雾,给孤揉揉头。”
话音刚落,刘太监吓得半死,砰的一下就跪在了地上,太子睁眼眼睛,看着跪着的刘太监,脸上的神情直接沉了下去。
“出去吧。”
他道:“孤想自己静一静。”
等刘太监出去之后,他打开窗,赫然一棵光秃秃的桃树映入眼里。
入了秋,树叶快掉光了。
第47章 这是一个甜文(修改太子部分心理描写)^^……
蜀陵侯并没有大张旗鼓的去找女儿。他们也有自己的考虑。
“若是真被卖去了做丫鬟还好, 若是去了勾栏地界,便是要嫁个好的也难了。”赵氏哭道:“咱们的闺女,难道要因为过去的难堪, 以后的日子就要孤苦一生或者随意配个山野村夫么?”
“肯定不行的, 所以她的过往便不能被太多人知道,不然她以后回来, 在京都的世家小姐里面都抬不起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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