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闲风轻
是一只荷包。
沈虞看着手心, 良久良久, 她抬手将那只荷包慢慢捡起。
荷包已有些旧了, 上面的银线不再泛着明亮的光泽,收口处也被磨洗得有些掉色, 似乎是常戴在身上的缘故。
可那又如何呢,这只荷包,当初也不是为了你所做, 是你非要夺走。
太子殿下暴怒而走,宋廷一时也不知是不是该追过去还是劝说沈虞,左右为难。
他看着沈虞叹道:“虞……沈姑娘,你这又是何必,你可知当初太子殿下为了寻你,耗费了多少的心血?他一听你可能落在渡善教的余孽手中,每日几乎是不眠不休, 只要听说何处可能有你的踪迹,哪怕只是万分之一的可能,便是再远也亲自前去。”
“宋某不知你曾经的心上人究竟是如何的好, 可是只要是人便会有所不同, 太子殿下是天横贵胄, 他一身骄傲,为了姑娘尽数放下,可姑娘说的这些话……实在是……”太伤人!
“实在是什么?宋廷, 你又知道什么你就在这里乱说八道?你现在就滚,和你的太子殿下一起滚!”阿槿狠狠地剜了一眼宋廷,一脚踩在宋廷的脚背上。
宋廷的脸瞬间扭曲起来,痛得差点要不顾形象的捂着自己的脚,可他从来不打女人,“你——你简直不可理喻,你这样的女子,以后一定嫁不出去!”
阿槿冷笑,翻了个白眼,“滚!”
宋廷拂袖而去,待人都走了,阿槿才掩上门走上过来来,叹一口气道:“小鱼,你……唉,你这又是何必?照他那身份和炮仗脾气,若真将他逼急伤了你可怎么办?”
沈虞垂着眼皮,身子还未完全恢复,又和李循大吵一架,面色十分憔悴。
她将荷包对准窗外的阳光,光影流转下,银线上的光泽方才隐隐而现。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话音落,便抬手将它毫无留恋地扔出窗外,“从今往后,我和李循再无瓜葛。”
了却一桩心事,疲乏便如潮水一般涌来,沈虞托着头缩进被窝里打了个哈欠,“姐姐,我有些困了。”
“好,你先休息一会儿,我就在屋里守着你。”
沈虞睡下,长久的提心吊胆和担忧终结,她做了个悠长而安静的梦,一直睡到次日的清晨。
沈虞这厢睡得安稳,李循就好不到哪里去了。
两人这会儿都是借宿在祁州知府家中,李循将沈虞从袖娘手中救下之后才得知袖娘是奉了祁州知府的命令四处搜罗美人准备献给宋廷和他,当即就拿出王命旗牌摘了祁州知府的乌纱帽,命锦衣卫押解入京,交由有司处置,另令一位政绩更好的知县暂领知府一职。
新上任的知府姓张,为人颇谨言慎行,李循表面上是太皇太后母族中一个没什么名声的纨绔子弟,手中却握有仁兴帝亲赐的王命旗牌,显然不是个好惹的人,故而两人今日在知府府上大吵一架的事张知府也丝毫不敢问。
深夜,月上中天,李循在房中喝得酩酊大醉。
陈风担忧李循的身体,自从一年前吐血之后,李循的身体便大不如从前,但他既不看太医也不关心自己的身体,反而一心扑在朝堂之上,身体状况每况愈下,一向强壮的他有时竟还三无不时的生病,这令陈风愈发的忧心不已。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房内忽然就没了声儿,陈风急忙推开门走进去,却见李循只是安静地跽坐在案几前,手中抱着一只喝空了的酒壶,背对着陈风。
昏暗的烛火落在他消瘦的后背上,映出一道长长的影子,在凄清的月光下显得无限寂寥。
“陈风,”李循咽下一口苦涩的酒,喃喃道:”你说,孤是不是一个,特别不值得旁人喜爱的人。”
凡他所爱,皆弃他而去。
从今往后,他将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殿下,不,不是这样的。”
陈风慌忙摇头,笨拙地想要解释。
自从他跟着李循以来,虽也同旁人一般摄于李循的威严,但心里却十分明白,太子殿下从来都是个赏罚分明之人,如那赵王与赵王世子,心腹皆视作蝼蚁奴仆,可在李循眼中,却是将他们视作亲人心腹。
其实李循也并不是要陈风的安慰和解释,他表面平静,却已是喝了平生从未喝过的酒量,脑中混沌不清,否则以他平时孤傲的性子,绝对问不出这般的话来。
于是陈风再往前多走一步之时,他的身体便承受不住,轰然倒了下来。
……
次日清晨。
张知府像往常一般起了个大早,吩咐膳房将今日一大早采买的鱼肉剁好炖汤,据说苏将军身边刚刚寻回来的那位虞姑娘身体一向不大好,是个病美人,怕是得服用些滋补和精细的吃食,如此身子也能好得更快些。
安排好早膳,张知府换了一身满是鱼腥味儿的常服,慢悠悠地踱步去了隔壁院子寻李循和宋廷。
然而门一开,却是傻了眼。
张知府看着空荡荡的院子,“人……人呢?”
扫地小厮从一边跑过来,清脆地答道:“回禀大人,苏将军和宋将军两位将军一大早天不亮人便走了!”
“可有说去了哪儿?”张知府忙问。
“这倒没说。”
许是有什么紧急的军务不方便透露,只是,苏将军救回来的那位虞姑娘呢?她生了病,总不会也被带走了吧?
这苏将军也真是的,小姑娘身子不好他跟人家大吵一架也就罢了,还为了赶急路不顾人家的身子,当真是半分不懂得怜香惜玉。
张知府又命自家夫人去了后宅女眷居住的地方,向婢女打听了后方才知道——那位虞姑娘竟也是一大早就收拾了包裹行礼和贴身婢女离开了!
这、这,身子都还没养好,怎么的就走了?
张知府抱着刚出锅的鲜香鱼汤,非常遗憾地喝了一大口。
*
闲言少叙。
一晃十几日过去,江南到了梅雨时节,一连数日天气都不甚好,时常阴雨连绵。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土腥气,夹道两侧的泥水伴随着急促的马蹄声飞溅,路人见状纷纷避让,也不知行了多久,马主人猛地一勒马缰,马声嘶鸣,停在抚州府衙前面。
从马上跳下来一个身着蓑衣头戴斗笠的缇骑,急匆匆地就往里头走,门口的卫兵刚要阻拦,无意瞧见他蓑衣中露出的一角飞鱼服,赶紧收回手打止住,延引着缇骑便往上房去。
“将军,长安来信了。”
上房中,屋内燃着上好的松柏香,香雾从金猊中款款而出,又随着窗外吹来的湿润微风转瞬消散。
案几上压了数十份线报,每一份都做了批红,李循自案牍中抬起头来,接过陈风递来的密信,切开火漆将信打开,一目十行,眉心愈锁愈深。
朱行见李循神色凝重,上前一步问,“殿下,可是长安发生什么要紧事了?”
李循摇头,修长的食指敲在案几的边缘,沉吟道:“若孤没记错,明熙二十一年沈阁老得罪当时的首辅张敬,被贬出内阁任湖州知府,当时沈继与张敬的长子不和,两人在街头大打出手,沈继被张敬以权谋私下狱,是不是静愍太子出面摆平的此事?”
朱行细思片刻,说道:“确有此事,不过静愍太子素来宽厚,不仅帮过沈阁老,就连张敬当年也曾受过其恩惠,否则不会将此事不了了之。”
李循将密信递过去,示意朱行自己的看。
朱行看完后亦是大吃一惊。
“蒋大人的意思……当初庐江郡王可能并没有死,锦衣卫当年发现的尸身其实另有其人,庐江郡王极有可能是被沈阁老救走了?!”
如今庐江郡王当真未死,还随高纶在江南叛乱,如此来说,沈家可是谋逆之罪啊!
朱行放下信,担忧地看向李循。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如此一来,纵然李循想保住沈家,也是难上加难。
李循沉声道:“立刻写信让蒋通封锁此事,不许任何人知道。”
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包括陛下。”
“是。”朱行忙捻笔写信。
从动身离开长安之前,李循就命蒋通一直暗中调查颍州李衡的真实身份。
没想到查到的竟是这样的结果。
“殿下,还有一封顾大人的亲笔信。”缇骑又从怀中抽出将另一封信递上。
李循将信展开。
信上细数了他离开长安几个月的境况,当初李循为了除掉渡善教,主动向仁兴帝请缨“御驾亲征”,仁兴帝一开始怎么也不肯答应,最终被李循权衡利弊加以说服。
不过太子亲往战场的前线到底不安全,若是被有心人得知,怕是不仅不会有对战事有利,反而弄巧成拙,搭上自己的性命。
于是李循便借口夜梦章敬皇后,去了皇陵为生母守陵,暗地里却乔装身份领了心腹来到了抚州。
抚州是朝廷与渡善教作战的前线,亦是朝廷抵御反贼的最后一道关隘。
陈州地势居高,有嵩江绕城护卫,易守难攻,也是原先的几位主将久攻不下的原因之一。
为了减少最大的伤亡,强攻显然不如智取,李循在渡善教中的眼线打探到,所谓的少主李衡实则与高纶的关系并不和睦,故而暗中调查“李衡”,弄清楚他的真实身份,总比两眼一抹黑强。
李循将密信扔进了火盆里。
火舌舔舐着堆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的纸张,顷刻便烧成灰烬。
“这封信快马加鞭递给蒋大人,赶紧回去复命罢。”朱行将写完的信以火漆封好交给缇骑。
“是。”缇骑叉手道,转身欲退。
“等等。”
屋内,李循忽又叫住他。
“殿下还有何吩咐?”缇骑忙回身道。
“没事。”
李循紧皱着眉头,一脸烦躁,好似是在隐忍什么。
缇骑:“?”
缇骑又等了一会儿,小心道:“那属下……这次真走了?”
“嗯。”
缇骑就松了口气,还以为是太子殿下要训诫他一路耽搁太久呢,他就是个小小的锦衣卫,在仁兴帝面前都没在太子面前这般的紧张过,实在是太子殿下气势过于压人。
缇骑觑了一眼李循,悄没声儿地踅到门口,手刚要碰到淡青软帘,背后又响起李循不耐烦的声音——
“站住!”
“太子殿下!”缇骑吓坏了,咕咚一声跪倒在地上,“敢问太子殿下,可是属下做错了什么?”
李循一怔。
旋即捏了捏眉心,眼中闪过一丝挫败。
“你……你过来,孤有些私事嘱咐你。”
朱行眉眼通挑,立刻低下头出去给两人掩好门。
缇骑这才附耳过去,越听眼睛瞪得越大。
“听懂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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