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闲风轻
沈虞微微蹙眉,尚未开口,他又松了手,极有分寸地往后退了两步。
“沈姐姐别怕!”
与此同时,魏尧也怒气冲冲地跑了过来,将沈虞拦在身后大声斥道:“登徒子,你莫以为自己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我告诉你,这里可是杭州,杭州知府周让你可知晓?你敢在周青天眼皮子地下轻薄良家女子,我看你是不要命了!”
李循冷笑一声,“虞儿,你告诉他,我是不是登徒子,我与你,是什么关系。”
魏尧闻言脸一僵。
虞、虞儿?他连沈姐姐的闺名都不知晓,这登徒子怎会如此亲昵地唤沈姐姐?
他诧异地看向沈虞,见沈虞垂眸沉默不语,气势顿时便萎了下来。
竟然是真的!
沈虞总不能告诉魏尧,你眼前的这位是太子殿下,是我前夫吧?她深吸一口气,尽量心平气和道:“太……苏公子,我以为有些话我已经对你说的很明白了,若是没什么事,我们以后就不要再见了。”
沈虞头也不回,她是真的真的不想再见到李循,不明白李循为何还要纠缠着她,是不甘心吗?还是她的那些话说的不够绝情,他根本就没放在眼中?
这人果然还是如从前一般目中无人狂妄自大。
她急匆匆地快步回了湖畔凉亭,采薇远远地看见沈虞面色不悦地回来,赶紧也和周澄走了回来。
但沈虞没想到的是李循也跟着走了过来。
只听周澄大惊小怪地叫了一声,“苏公子……苏公子是您吗?啊,当真是您!您怎么也在芙蓉园!”
周澄像一阵小旋风似的咻的就窜了出去,大眼睛亮闪闪地看着眼前锦衣华服俊美无俦的男人。
魏尧昨日休假去了练武场,并未见过李循,听了周澄的话赶忙急急道:“什么苏公子,阿澄,他分明是个登徒子……”
“什么登徒子,苏公子分明是个极好的人!”
周澄满是崇拜地跟沈虞一众人介绍:“这位便是昨日来书院捐钱的苏公子,苏公子不仅学问好,武艺好,还有钱!”
大手一挥就捐了五百两银子,周澄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的银子,当时人都傻眼了。
魏恒也与李循有一面之缘,上前施礼,客气道:“不知苏公子在此处,适才未曾见礼,失敬。”
李循上下打量了两眼眼前俊秀儒雅的青年,眸光却是迅速地冷了下来。
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复又看向周澄,嘴角方挂了丝笑。
“周小郎君过誉了。”
周澄受宠若惊,赶紧给李循腾出一个位置来。
“苏公子快请坐,我与家中亲友一道在此处吃茶踏秋,苏公子若不嫌弃,和我们一道吃茶可好?”
“荣幸备至……”
李循慢慢说着,目光却似有似无地掠向一旁身形僵硬的沈虞,薄唇微启,“这位姑娘是——怎的一直在那儿站着?”
“这是我的表姐!”
沈虞不知道周澄是怎么私底下和李循认识的,看表弟那个样子,似乎还极为崇拜他。
她忍了又忍,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不好驳了周澄的面子,反正如今两人已经一刀两断,只要她不搭腔,李循必定也没办法。
于是她入座,摘了自己的帷帽,低垂着眉眼不曾说一个字。
偏巧她这好弟弟跟打了鸡血似的,喋喋不休地跟李循把周围的人给他介绍了一通。
这会子正说到兴头上,他的长随阿庆忽然匆匆过来,“小公子,小人刚刚在门房那里收到一封王先生递来的贴子,似乎寻您和魏小郎君有急事,您要不要过去问一问王先生?”
魏恒教周澄和魏尧经史子集,王先生则教的是算术,周澄怕自己偷跑出来玩儿的消息穿帮,必须得赶回去。
他依依不舍地和眼前的“苏公子”告别,就拉着魏尧要回去找王先生。
魏尧莫得办法,只好拼命地给自己兄长使眼色,而后被周澄粗暴地拽走了。
魏恒不由皱起眉头来。
李循身上有种上位者才有的威严气势,即便他笑着,眼中的笑意也是冷淡疏离的。
魏尧和周澄年纪小尚不知世事,因而察觉不到,可魏恒不一样,适才两人一个对话,他便敏锐地察觉到了眼前这位矜贵清冷的苏公子似乎对他有意见。
思量片刻,他举起手中茶盏冲李循一拜,“苏公子,还要多谢你此次为书院修缮藏书阁,请容魏某以茶代酒,敬您一杯。”
李循仿佛没听到般,神色淡淡地望着亭外的湖水碧色。
魏恒举着茶盏的手腕顿在原地。
起先还只是怀疑,那现在他是笃定对方对他有意见了。
不过魏恒是谦谦君子,自然不会计较这些事情,只是不甚好意思地对沈虞和周绾音笑了笑,放下了茶盏。
旋而便是突如其来的沉默。
周绾音咬唇看着魏恒,大眼睛中满是担忧,只是碍于男女之防,她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对方。
心里却想,这个什么苏公子是谁啊,看着人模人样的,怎的却这般不知礼数,哪有当众给人下面子的?
李循心中略出了口气,眼风往下一扫,瞧见沈虞仍旧垂着头,手中紧攥着茶盏,似乎是在极力忍耐。
他心中冷哼一声,收回目光,泰然自若地呷了一口茶水,“适才听阿澄说,魏先生是崇文书院的教书先生?”
魏恒说道:“正是,魏某身无长物,才疏学浅,承蒙书院的院长曹老先生不嫌弃,提携之恩,魏某永世难报。”
“才疏学浅?看来魏先生倒是有自知之明,如此甚好。”
男人狭长的凤眼微微眯起,看嘴角分明是在笑着,可那笑意却根本就未曾到达眼底,反而笼罩了一层万年寒霜般冰冷刺骨。
魏恒心中一惊,面庞微白。
他虽是个举人才子,可在苏公子这般一看便位高权重,堆金积玉的富贵人家公子相比根本就是云泥之别,若是对方非要寻他的麻烦,他孤儿寡母身份低微根本就躲不过。
李循自然也看出来了魏恒面上的惊惧,他一边欣赏着一边嗤之以鼻,这样的男人沈虞怎么看的上?根本就没有一星半点比得上他!
不过令他意外的是,魏恒面上的惧怕很快又烟消云散。
温润儒雅的男子慢慢地挺直了背脊,不卑不亢地道:“魏某是一介书生,平日只知死读书,头脑愚钝,人情不达,不知何处得罪过苏公子,若是有言行唐突不当之处,还望苏君海涵。”
李循皱起眉来。
正待说话,忽听“啪”的一声,三人寻声望去,竟是沈虞将手中茶盏重重地搁在了石桌上。
“我身子不适,便先回去了,诸位请自便。”
沈虞冷冷看了李循一眼,扭头就走。
周绾音和魏恒一时都愣住了。
魏恒心道,明明是我与这苏公子的交锋,沈姑娘为何要生气呢?
两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却又见那位苏公子迅速自位置上起来,神情懊恼地追了上去。
“等等。”
“虞儿,你……”
李循追了一会儿,沈虞突然停了下来,指着他道:“站住,你不许再往前一步。”
李循只得停了下来,“好,我不往前。”
“采薇,你先下去,我有话单独对他说。”
采薇犹豫地看了看两人,一步三回头地走到一旁避开。
李循也挥退了左右,等着沈虞开口。
两人站在绕堤路的一处幽静所在,四周的踏秋路人不多,没人的时候,李循可以大胆放心地打量沈虞。
他的目光灼灼地盯在眼前少女的身上,从她莹白的脸,精致的琼鼻,娇艳的唇,到纤细的腰肢……
“登徒子,你看够了没?”沈虞终于忍无可忍,抬眼瞪他。
眼波流转,柳眉轻拧,就连眉眼间的那一丝羞恼都妩媚的不可方物。
“看不够。”他哑声说道。
沈虞错愕,旋即羞恼。
这男人的脸皮何时这般厚了?!
“太子殿下,我原以为从前已经与你说的很明白,一刀两断,亦是殿下之意,君无戏言。不错,当初嫁给殿下,是我心中别有计较,欺瞒你在先,将你视作替身在后,此事是我有错,无可辩驳……”
“别有计较?你心中有何计较?”李循皱眉看着她,“把话说清楚。”
这人……重点搞错了好不好!
沈虞忽然发现,面对这样的李循,她竟是满腔怒火都打在了棉花上,根本就发不出去。
她不想理他,只想逃走,李循却先她一步,揽着她的细腰将她用力抱进怀里。
沈虞挣扎了片刻无果,无可奈何道:“殿下,你究竟想要做什么?你放过我,不要再来纠缠我了好不好?”
李循哑然失声,半响方抚着她柔软的发轻声叹道:“虞儿,你要孤放过你,谁又来放过孤?”
“自得知你死后的每一日,我都活在痛苦与愧疚之中,不管你信不信,当你告诉我你并不爱我之时,当得知我只是他的替身之时,我的确恨不得想要杀了你。”
“可是刀架在你的脖子上,我又怕那锋利的刀刃刺伤你,我痛恨唾弃自己的优柔寡断,一次次地忍不住地去救你,想要见你,可是,你为何却从来不肯说你为我所做的一切……”
沈虞面色微白,“你不要再说了……”
“我要说,”李循无情地按住她躁动的后颈,“你当初嫁我,是不忍心看卫王府落败,是为了帮我对不对?赵王世子伤你,你明明差点没了命,你为何要对我说你从未受伤?”
他的声音渐渐有些失控,捧住她的脸悲愤道:“虞儿,是不是若我从不知晓这些事,你还准备瞒我一辈子?!”
微凉的风徐徐吹来,撩开他额前的一缕碎发,泛红的眼尾如染上了淡淡胭脂色。
他的眼眸中疾风骤雨,仿佛闪烁着无数她看不懂的情绪,又像是在竭力隐忍,宛如藤蔓一般死死地盯着她。
两人呼吸交缠,李循紊乱的气息喷在她的脸上,炽热难耐。
沈虞不想作答,闭上眼睛。
“我早就说过,我所作所为皆为自愿,从未要求殿下为此忧虑烦恼,殿下若因此对我生了愧疚,着实不必。”
“从前,我的确恼过殿下,怨你太过霸道无情,总不给我喘息之地,可我扪心自问,自嫁给殿下,殿下面冷心热,爹娘皆视我为多余步步紧逼,殿下却从未嫌弃过我,为我出头、关照我,在我难过、生病之时的关怀抚慰,沈虞始终铭记在心,很是感激,即便是分开这么久,心中念的记的,也全是殿下的好。”
“殿下心有沟壑,以万民和国事为先,赵王父子狼子野心,意图谋反,趁殿下大婚之夜逃至无相寺,以我做要挟,阴差阳错使我差点送命,殿下事先并无预料,错不在殿下,故而我不曾怨你。殿下既也不再怨我,那你我放下从前,忘记彼此,就当那一切都从未发生过,好不好?”
她轻言软语,一字一句情真意切,再也没有了之前那般的冷漠,两人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在卫王府的时候,她乖巧懂事,温柔贴心,他那一颗冰冷如顽石般的心生生地被她捂化,百炼钢化做绕指柔。
可是他尚来不及喜悦,她最后那一句又如同一兜冷水陡然泼下,从头至脚,凉得他那颗滚烫炽热的心猛地一缩,狠狠地抽疼起来。
他苦笑一声,漂亮的凤眸中满是苦涩,贴着她的脸喃喃:“你不曾怨我?虞儿,你可知我此刻,多么希望你怨我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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