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谢朝朝
男人没吭气,只静静转过脸,凝望着她的背影。
她的身影消失许久后,他才堪堪收回目光。
好巧不巧,撞上了窗台边上一双明亮的大眼睛。
周弦月正垫着脚,把下巴搁在窗沿。
她问:“你是想做我的后爹吗?”
——
雪分明已经停了,但风却更大了,将地上、屋脊上松散的积雪刮得飞飞扬扬,和还在下雪似的。
姜向晴正在分拣药材,周妙宛给她打着下手。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病根儿不好去,所以调养身体的药,这些年周妙宛一直都在喝。
拣着拣着,姜向晴忽然道:“哎呀,少了味药。”
周妙宛吃的药方没什么变化,只是根据时令不同要调整一些药的份量。所以她吃的药,家中一直都是常备的。
于是周妙宛问:“怎么会?是少了哪一味?”
姜向晴一边捣着炒芥子,一边道:“寒天草,冬天的方子里最紧要的就是它了。”
周妙宛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她说:“我给忘记了,其他药都是可以买到的,只寒天草它要取新鲜的,我都是每月让进山的猎户帮我顺带捎一捎。今年雪下得早,山也封得早,我就把这茬给忘了。”
姜向晴一脸关切:“可是你的药停不得呀,好不容易养好了一点底子,若是断了,那岂不是前功尽弃?”
她说得夸张了些。
周妙宛此时也有些懊恼。
若她早点想起来,天还没有那么冷,说不定还能央到老猎户帮她跑一趟。
可现在已经大雪封山,再老道的猎手也不敢在此时上山了。
山上不仅积雪可怖,还有的是饿着肚子等开春觅食的虎豹呢!
可是耽误了就是耽误了,周妙宛倒没有光顾着懊恼,她在想如何解决。
于是她说:“我去部主和族里几个大夫那问一问,看看他们有没有存货在。”
只能说碰碰运气了,寒天草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但是入药一般都是用干货,几乎就没有留新鲜的时候。
姜向晴也道:“我也去城中的医馆看看,指不定他们月前收了这个药呢。”
周妙宛拉着她的手,感激道:“麻烦你了。”
姜向晴倒是不以为意:“小事罢了,何况我本就有事情要去一趟月亮城。”
谭世白这两天抱着乡邻家的小猫,一个人窝在房中玩得不亦乐乎,瞧见她们有事,才舍得丢开他的小小狸奴跑出来。
他说:“雪大,路不好走。我和姜姑娘同去吧,也安全些。”
三人兵分两路。
部里的居民都是脸熟周妙宛的,几个大夫也很敬重她,但听了她的要求,一个个都摇头。
周妙宛只能再跑一趟旗楼了。
沐嘉见了她,说道:“你来的正好,有关修书立传的事情,我正需要问一问你的意见。”
听了她说明自己的来意,沐嘉眼睛微眯,她摘掉了自己的毡帽,拉着她的手一起坐下。
沐嘉说:“好办也难办。缺的话,我叫两个身手好的,去一趟大寒山给你采来便是。”
周妙宛道:“都是爹生娘养的,如今山下雪都这么大,上山要是出了点什么事情,恐怕我后半辈子心里都不安宁。您这儿没有的话,我就再等等吧,我的同伴替我去其他地方找了。”
沐嘉点头,她知道周妙宛的脾性,于是道:“实在不行,你定要再来找我。”
来都来了,两人正好又商议了旁的一些事务。
走时,沐嘉还是让她的亲卫褚廷去送周妙宛。
褚廷也是周妙宛的老熟人了,十次来旗楼,九回都是他相送。
他个头生得高,人却沉闷,从未主动和她搭过话。
这回他却主动开了口。
他说:“周娘子,我去。”
周妙宛一愣,既而讶异道:“不是什么救命的药,少吃一幅不会如何的,不必你冒着性命之虞替我去寻。”
褚廷只点点头,默然无言。
周妙宛一回到她的小院,就见弦月蹲在廊下,低着毛茸茸的小脑袋在剥花生。
院子里冷清很,姜向晴和谭世白出去了,原本时常来串门的邻居也都在忙自己的事情。
纳罕族不过年,他们过自己的八宝节,比汉人过年要早七天。
见娘回来,弦月抬起脑袋,喊道:“娘,你找到药了嘛?”
周妙宛揪着她回屋里烤火,说:“怎么都被你都听到耳朵里啦?对了,你先生呢?”
弦月的目光狡黠,她说:“先生?他进山啦!”
周妙宛一时都没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
半晌后,她回过神来,把房门“砰”得关上了。
她提起鸡毛掸子,勒令弦月好好站在她跟前。
周妙宛正色问她:“你做了什么,老老实实说清楚。”
弦月梗着脖子:“是先生他自己听见院子里的动静,才问我是怎么回事的。”
周妙宛一噎:“然后呢?”
“然后,我就告诉他,娘你需要的是什么药,长什么样子,先生就走了。”
周妙宛好悬没给这小妮子气死,她抄起鸡毛掸子,满屋子追着她跑。
鸡飞狗跳的时候,姜向晴两人从外面回来了,见状赶忙来拦。
姜向晴安抚她:“有话好好说。”
周妙宛深吸一口气,说道:“周弦月,先生他一个读书人,寄人篱下本来就难免想得多些,你这么做是在挟恩图报。他又是外乡人,不晓得雪山凶险,你都这么说了,他能不去吗?”
周弦月缩在了谭世白身后,她不服气道:“是他先动坏心思的!他直勾勾地看着娘,还想做我后爹,才去的!阿月……阿月只是告诉了他草药长什么样子……”
她越说越心虚,脑袋完全缩了起来。
周妙宛没空和她置气。
雪后的大寒山,说是地狱也不为过。
雪崩、冬眠的野兽、足以射瞎人眼睛的雪光……
更恐怖的是,纳罕部本就三面环山,哪一处都可以进山。
雪又下了起来,人刚走过,留下一串脚印,新下的雪就会源源不断地补上,连找人都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她只能寄希望于他知难而退。
然而,她的希望破灭了。
是夜,无人归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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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愿称之为灭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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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台又崩了,发不出去
我是来晋江更新,又不是来晋江做贼,服务器为什么要拦我呜呜呜
第50章 迟来
夜深人静。
姜向晴和谭世白有心劝一劝周妙宛, 她却只说:“你们替我跑了一天,已经很辛苦了,先去休息吧, 我有分寸的。”
堂屋里只剩她和弦月了。
小姑娘不敢看周妙宛黑得跟锅底似的脸, 她把自己缩成一团,蹲在墙角装蘑菇。
见周妙宛始终不开口,她怯怯地挪着步子,去拉娘的袖子:“娘, 我……我好像做错了。”
周妙宛叹气。
孩子心性简单, 但她这个大人如何看不出,她只是害怕她生气, 才这样道歉。
因为一直是她一个人带着弦月,所以这孩子对她格外黏,孺慕之情远胜寻常孩子。
弦月是生怕有谁分去了她一星半点。
周妙宛认真地告诉她:“阿月, 我不止是你的娘亲。”
弦月的眼睫忽闪, 她不理解:“娘,你说什么呀?阿月错了,你不要不疼阿月了么。”
周妙宛将她揽入怀中, 轻声说道:“我当然会永远最疼你了。可是我也不只是你的娘呀,阿月不可以替我决定我的事情。”
弦月趴在她的肩头,一双眼似懂非懂地看着她。
于是,周妙宛继续道:“阿月是娘的女儿, 也是先生的学生, 是俊俊的好朋友。娘从来没有强求过阿月和谁好、和谁不好。”
弦月好像听明白了一点,她瓮声瓮气地嘟囔:“娘, 我好像听明白了。”
她的女儿一向很聪明,周妙宛轻轻替她拢了拢鬓发。
然后, 她的话依旧严肃:“明白就好。当然,如果阿月交到了坏朋友,我会劝你远离她,如果我交到了坏朋友,阿月也可以给我提意见。但是不可以自作主张。”
见弦月重重地点了点头,周妙宛这才拉起她,说:“走,我们去换最厚的袄子。我们沿山脚去绕一圈,天气这么差,他说不准还没来得及上山。”
外面风刮得和刀子似的,小孩儿不牵着大人的手只怕都要被吹飞。
但周妙宛没有心软,带着弦月一起顶着风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