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谢朝朝
但事与愿违,直到城门渐近,他也没有松开缰绳。
周妙宛略过肩上堆满了雪的他,头也不回地说:“麻烦先生一个时辰后,来春风楼接我回程。”
她披着红色的斗篷,带着毛茸茸的兜帽,背影像个刚化成人形的火红小狐狸。
麻木的指尖扣入掌心,李文演踟蹰不前,目送她消失在人群中。
他当然能猜到她突然发难是为什么。
李文演垂眸,轻笑,也随着人潮进了城。
大雪茫茫,可城中好是热闹。
他漫无目的地被人流裹挟着,从街头被推到巷尾,人世繁华如书卷在他眼前一页页被翻开。
他穿过了卖鸡卖鸭的小贩,看见了替人写对联的穷秀才,路过了卖糖葫芦的老人家。
有小孩儿央着娘买串糖葫芦,许是天太冷,山楂和糖衣都被冻得极硬,一口下去,小孩儿把松动的门牙给崩掉了,哇哇大哭。
多让人忍俊不禁。
万般喧哗入耳,他愈发觉得孤独。
有个小厮模样的人不小心撞到了他。
小厮捂着脑袋,忙不迭躬身道歉。
李文演并不打算计较,小厮正要走,他却突然瞧见了他怀里的一包东西。
是热气腾腾的打糕,上面裹着厚厚的黄豆面儿,很香。
李文演拦住了他,问:“是在哪里买的?”
小厮很热情,答道:“往西第三个岔路口,向左一拐,挂着‘陈记点心’的牌子那家就是了。快点去吧,马上过年,买的人可多了。”
李文演抱拳谢过,逆着人流往西走。
她最爱吃那些甜糯糯的东西。
这家陈记点心前排队的人确实多,李文演看着天色,算着时辰,终于买到了。
也怪不得方才撞上他的那个小厮跑得急,天气冷,只怕一会儿糕就要冻硬了。
他将这提打糕裹入了披风中。
走着走着,他忽然快步小跑了起来。
他突然有了向她坦诚一切的勇气。
他想告诉她,他想要同她共度余生。
他知她会拒绝,可还是想说予她听。
打糕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四季都有卖,更比不上他从前随意给她的半分赏赐。
可他生怕它冷了。
闯过风雪,李文演终于到了她所说的春风楼。
雕梁画栋、美轮美奂,但这不是个好地方。
他脚步只一顿,倚在门前的几个姐儿就拥了上来。
“这位客官——您可是头回来?”
他丢了几块散碎银子,叫人莫跟着他。
闻着浓重的脂粉气,他的脸色愈发难看了起来。
女人和男人在这方面从来没有什么区别。
男人有钱有势,想要妻妾成群,齐人之福。
女人有钱有势,照样也会想尝一尝这样的滋味。
北境民风又开放,这春风楼分成了南北两边,男客女客都自有去处。
楼里的小倌和恩客抱在一处,吃吃地笑:“哟,今儿是又有抓奸的来了?”
李文演的耳朵已经听不进去嘈杂的声音了。
他上了楼,看见了一张琉璃的精致屏风。
这屏风好看得很,但可惜眼下没人有心情去欣赏它。
屏风内,美人榻上,她虚倚在一个怀抱里。
“美人姐姐,你可别吊奴的胃口了,快说说,故事的结局是什么?”
她的话音淡淡:“我还不知道呢。不过呀,浪子回头金不换的把戏,我可不爱看。”
周妙宛抬眸,看着屏风外的男人弯腰,搁下一盒东西,转身离开。
周妙宛笑,她已经够委婉,也够直接了。
可当她走出屏风,见到那盒尚还温热的打糕,还是愣了一瞬。
她没说话,谢绝了小倌的攀附,丢下银子,也走了。
近乎羞辱的拒绝,没有人会再留下的,周妙宛想。
何况是李文演那样的人。
她想了想,最终还是拿走了那盒打糕。
粒粒皆辛苦,她不想糟践粮食,拿回去分给别家孩子吃吧。
沿着砖路,周妙宛慢吞吞地往城门走。
要命了,为了折腾他,特地选这大雪天,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回程不还得是她自己喝风赶回去?
她叹口气,懊恼自己还是算差一着。
一出城门,周妙宛便愣住了。
马车停在白桦树下,本该被她激走的那个男人坐在车架前,正在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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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完结。
然后解释一些问题,就是关于一句话简介的那个“变心的不止他一个”
首先,我一直没说过男二上位,更没有诈骗暗示的意思,文案写的也是1v1双c,男二或男配上位还有双c嘛,挠头;
其次,男主变心了吗,变了,他从对女主可有可无到矢志不渝,不过我倒不觉得他对姜有爱,或者说前面的时期他只是任性地爱自己(当然,各人有各人看法);
最后,女主变心了吗,也变了,不仅仅是对男主的心变了,这七年只是没有特别合适的时机和人,不然男主来了也晚了。
第57章 正文完
霜花凝在他的眉峰, 肩头落满了飘然而至的雪。
周妙宛了然,那夜扣住门扉的,并不是她的梦中人。
他知晓她的敌意, 故改换了身份来找她。
想及此, 周妙宛也没多看他一眼,自顾自打起帘子钻进了车厢。
小小的一方天地里暖意盎然,炉子早被有心人升好了。
周妙宛抿了抿唇,伸出僵硬的手凑向它。
马儿哒哒地驶了出去, 驾车的人默然不语, 却忽然听得她开了口。
“我说过,我不怪你。”
她记忆中的翩翩少年郎本就是假的。
“如果你如此作为是为了……补偿我, 我只能说大可不必。”
她不需要。
“如果你觉得这样做,会叫你的心更安宁些,那就随你好了。”
但她不会陪他一直演下去。
许久没用过的嗓子干涩无比, 李文演的喉结上下滚动着, 却说不出话来。
一别数载,她还是世上最看得透他的人。
已经没有必要装什么哑了,他艰难地挤出了回应:“是我唐突。”
周妙宛轻笑, 说道:“确实唐突。”
两人之间再度陷入了深不见底的沉默。
雪茫茫,天苍苍,远山旷野间,他低吟了半阙词。
“……从别后, 忆相逢, 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小山词倒是很合这天地一白的氛围。
周妙宛静静听完, 她说:“不必银釭照,相逢非梦中。只是我已非你梦中的模样。你若想找回我对你的那份真情, 怕是徒劳无功。”
“和你相处的时日并没有多长,很多东西我早抛之脑后了。”
“这些年我不是没起过另觅佳偶的念头,我遇见过合适的人,也曾动过心。”
只不过她到底远来客,没有将余生安定在一棵树上的意愿,不想辜负旁人才作罢。
李文演怅然远望,目光空寂,他的声音微微发颤,不知是太冷了还是如何:“我并不敢央你回头。”
周妙宛困惑问道:“那你这是在做什么呢?”
其实他又如何说得清道得明。
昔年她的身影撞入他的眼中,虽有惊艳,可他并没有多在意。
活泼天真的姑娘当然讨人喜欢,但这样的姑娘多得是,他从不觉她和旁人有什么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