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谢朝朝
他应该是难过的。
但心里的阵痛过去之后,蔚景逸心中竟隐隐有一丝替她开心。
虽然在之前蔚景逸一直安慰着自己,心想她那么讨人喜欢,在宫中的日子或许不会太难熬。
可是他也知道周妙宛,从来不是笼中的鸟儿。
一朝身死,于向往自由的她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满腹情肠,到现在,也只化作了一声叹息。
末了,蔚景逸拿上这些年的全部积蓄,去庙里供了一盏最大的长明灯。
此生辛苦,只愿她来世平安。
有熟人见蔚景逸粗布麻衣,问他是为谁服丧。
蔚景逸喉头一滞,说道:“一个旧友。”
——
后来的他,依旧未婚。
媒婆们再锲而不舍,碰上这么个铁钉子也渐渐松了气。
蔚景逸乐得清静。
他日日在武馆里教半大的孩子打拳舞剑。
原本只是给自己找点事做,寻个营生罢了,可和这些北境的孩子相处久了之后,他竟然真的从这件事情中找到了一些乐趣。
平静的岁月就这样过去,一转眼又是几年。
蔚景逸的武馆也越开越大,北境的几座城池中都留下了他的足迹。
某年冬日,蔚景逸有事去了一趟月亮城。
月亮城的地形形似弯刀,围在大寒山的南侧。
他这次来是和人谈生意的,两人一起到酒楼选了雅间入座。
原本就通过气了,此番谈得很顺利。
时辰还早,两人又漫无目的地谈了一会儿。
见他脖子上的雪貂毛领好看,蔚景逸寒暄道:“韩兄最近这是小赚一笔呀,这领子看起来可值不少银子。”
姓韩的男人哈哈大笑,继而说:“要是搁原来啊,毛色好的买不起,毛色差的我又看不上。”
蔚景逸有些好奇:“那现在呢?”
他说:“如今不一样了,现在纳罕部也和我们通了商,毛皮山民卖得便宜。”
来这里有年头了,蔚景逸知道那雪山脚下的情形,愈发奇道:“他们从前不是封闭着,不与外人往来吗?”
“蔚兄这就有所不知了,先皇后崩逝后,她的一个侍女奉她遗命前往雪山脚下,竟真打破了封闭的过去。先皇后嘛,你应该知道的,她的外祖是谭松,原就戍守过北境,皇后留下如此遗命并不奇怪,对了蔚兄……”
后面他再说些什么,蔚景逸已经基本上听不太进去了,只嗯嗯啊啊的敷衍着。
时隔多年,他竟然在此时此地听见了她的故事。
姓韩的弟兄有事先走了,蔚景逸仍在沉思。
侍女?
能称得上是她贴身侍女的,似乎只有那个小丫鬟了。
可那个丫鬟他也见过,实在不是个聪敏的,如何做得出来这么大的一番事业?
蔚景逸心里隐隐有了一个近乎荒谬的猜测。
这个猜测叫他手心微颤,几乎连杯盏都拿不稳了。
说时迟那时快,他直接改了原定的计划,假作跑商的商人,当晚就往大寒山去了。
部族里对外人的敌意并没有就消弭殆尽,蔚景逸和其他几个来收皮子的商人一起,里里外外被搜了一圈之后,才被放了进去。
既然打着做生意的名号,那蔚景逸也不得不跟着装一装,他顺带着收了几张好皮子,状似无意地问卖家:“听闻那位中原来的女豪杰如今留在了你们部落里?”
卖主警惕地看他一眼,操着蹩脚的中原话说:“你什么意思?”
蔚景逸忙道:“在下绝无恶意,只是听闻她的功绩,心生向往,只求引见。”
听他在夸她,卖主的眼神才和缓下来,他拉来自己的儿子,叽里咕噜地和他说了一通,完了才对蔚景逸道:“你等等,我叫他去问了。”
蔚景逸忐忑地等了许久。
小男孩回来了,卖主听他说完,朝蔚景逸招了招手,说:“我带你去。”
蔚景逸的心越跳越快。
走过曲折的小径,一座颇具中原味道的小楼出现在了周遭的民居里。
院门是开的。
卖主敲了敲门,朝里面道:“周娘子,我把人带来了!”
周……娘子?
蔚景逸还来不及反应,就听见里面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来了。”
周妙宛从院子里款款走出。
看清了来人是谁后,她也愣住了。
不过还是周妙宛先回过神来,她笑着说:“竟是故人呢。木大哥,麻烦你走一趟了。”
木大哥摆摆手,走了。
周妙宛带着笑,看着呆立原地的蔚景逸,邀他进来小坐。
蔚景逸迈开迟钝的步子,跟在她身后。
“稍等,我去隔壁借点酒来。”她说。
不一会儿,周妙宛就转身回来了,而蔚景逸坐在院子里的石桌前发着呆。
两人都默契地没有提过去。
他没有问她怎么死而复生,她也没有问他为何突然出现在这里。
蔚景逸说:“我没有想到,真的会是你。”
周妙宛浅笑:“世事难料,大抵如是。你近来在忙什么呢?”
他望着院墙上的青苔,答道:“我开了几家武馆,如今差不多也做起来了。”
周妙宛揶揄道:“挺好的,以后蔚兄也能桃李满天下了。”
蔚景逸被她的话和酒呛了一口。
他说:“你如今……也挺好的?”
是个问句。
周妙宛颔首。
蔚景逸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受。
其实他此时心中并没有什么旖旎的情绪,见她独身,也说不上欢喜。
看见她如今平淡的生活,他心里只有欣慰了。
他真情实感地高举起酒杯,站起身敬她。
“祝你平安顺遂。”
周妙宛给自己再添了浅浅一杯底的酒,她说:“这酒后劲足,我不敢多喝,莫要见怪。”
然后她也高举起酒杯,敬他。
风波早已落定。
四目相对的瞬间,他们的心中皆别无他念。
蔚景逸的眉宇间亦是一片坦荡。
相逢不易,两人喝光了一坛酒,聊至夜深——
虽然绝大部分的酒是蔚景逸干掉的。
算做了些生意,他如今也比从前要健谈。
这个时辰,城门应该早就关了。
周妙宛担心他披星回去不安全,留他住了一晚。
第二天一早,周妙宛醒了,而蔚景逸已经离开。
他只留下了一张字条。
——万事如意,大喜大福。
他的字不似他的为人那般大开大合,反而是含蓄内敛的。
其实这才是他的性格吧。
周妙宛拿起字条,决定要将它裱糊起来好好留作纪念。
那年回京路上,她又何尝不知有一位骑在马上的少年郎,在等风吹起她的车帘?
恰如风起云涌,旧年的情愫也留在了那一天。
万事如意。
她在心里默念。
这样的祝福,她希望也能在他的身上灵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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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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