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松下有鹤
心中却在默默同情李承度,看来要满足纨纨的要求,李郎君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姊妹二人如此说了会儿话,水转温凉时,扶姣哗啦起身,随手选了套新衣后,略施粉黛,就随赵云姿出门。
因做好置办物件的准备,二人带了婢女之余,亦有健奴随行,短短一个时辰就收获满满,堆了整辆马车都放不下。
其中有一半,都是明月商行名下的店铺,刘岭听说是扶姣和赵家娘子,还送了两套点翠头面,并另备马车亲自送她们。
赵云姿不知他和扶姣的关系,但也多少晓得明月商行管事的分量,几乎受宠若惊,“这刘管事怎如此客气?”
想起李承度嘱咐,扶姣没直接坦言,只道:“应该是我太讨人喜欢罢。”
赵云姿啼笑皆非,想到刘管事确实是对纨纨格外热情的模样,只当她以前在洛阳时就认得,便不再说什么。
如此,二人乘明月商行的马车回府,抵达门前时,已是黄昏,管事远远迎来,道郎主和徐使君正在等她们。
“爹爹就醒了?”赵云姿讶异,“等我们做什么?”
“使君喜欢听戏,郎主欲请他去雀园,大郎也要一同,想问问娘子和三娘子去不去。”
三娘子便是扶姣如今的身份,她立刻说好,颇有兴致的模样,赵云姿见此,自然也答应了。
东西还是要先放好的,刘岭令商行的人将货物一一卸下,随扶姣走到厅外,轻声道:“我近段时日都会留在淮中郡,小主子若有事,一定记得去钱庄找我或二郎即可。”
扶姣摆了摆手,嗯嗯敷衍道:“知道了,你们回罢。”
刘岭莞尔,知道她是这性子,依旧忍不住嘱咐了几句,生怕小主子在别人府上受委屈。
刘岭的脸,对于寻常人来说可能是生面孔,但对一直在暗中关注天下大势的徐淮安来说,绝对不算。
见他对这个寄居赵家的小女郎格外关怀的模样,徐淮安脚步一顿,这才认真看了眼扶姣。
第五十四章 · ?
若将戏园分高下之流, 雀园就是专为达官贵人兴建的取乐之处,里面养了五六个戏班子,除却唱戏, 诸如灯影戏、打板之类的小玩意也有不少,但来客最爱的自然还是听曲儿。
赵渚本预备把戏班子请到家中, 但徐淮安想见识淮中郡的风土人情, 一行人便亲自来了这儿,也未包场, 只是高坐在了二楼雅间。
赵渚的出现, 惊动了戏园子的主人, 亲自迎接众人,小意逢迎,看得出徐淮安是赵家贵客, 便识趣将今日的曲目一一报给他, 请他点曲。
徐淮安暂未定决, 偏首问道:“不知两位小娘子喜欢什么?”
赵云姿轻声说无甚偏好,由使君做主, 徐淮安便看向了扶姣。
扶姣倒不客气, 想了想, “听说淮中郡的昆曲是一绝, 就来两出你们园中最拿手的昆曲。”
徐淮安一笑, “就按三娘子说的来。”
戏园主人立刻应声退去。
众人接连入座,关于这座位之分,还发生了些小插曲。
徐淮安作为客人, 谦让地把前列正中的位置让给了两位小娘子, 自己则位于第二列。赵渚要陪他,自然同坐第二列, 他左李承度右。
这本算是安排好了,但没过几息,扶姣却说要换座,直接到了李承度的右边,赵云姿自也不好独坐前排,换到了自家爹爹的左手边。如此,所有人变成了齐坐一排。
赵渚说了什么,应是对徐淮安表示歉意,徐淮安含笑,隔着李承度望了眼扶姣,摇了摇头。
台上唱的昆曲,腔调带着江南水乡特有的软、糯、细,悠悠之声让台下众人听得摇头晃脑,闭目享受。
受皇后影响,扶姣也爱听戏,略通各类戏曲,今日亦是想久违地赏曲,坐在李承度身侧纯粹是近几月的习惯使然,觉得更有安心感。但不知怎的,熟悉的气息在旁,让她不知不觉出神,午时那场模糊的梦一直在脑中浮现。
梦中内容实在想不起了,只记得有李承度。扶姣的视线,不知不觉从台上移到左侧,本是无意识为之,但目光一触到那张赵凤景的脸,瞬间就清醒了。
好丑。扶姣嫌弃地别过脑袋,顿时觉得身边人失去了吸引力,远不如台上秀丽非常的小戏子。
她全神贯注地听戏,半晌后,眉头微微一皱,总有种被人暗中窥伺的感觉。
扶姣对目光本不会那么敏感,毕竟受惯瞩目,可这个眼神不同,让她下意识寒毛微竖,如小动物遇到天敌那般。
借揭盏喝茶的时机,她悄悄扫一圈周围,没发现蹊跷,便一拉李承度衣袖,示意他侧耳。
李承度侧身,用询问目光看来,扶姣凑去小声问:“是有人在暗地偷看我们吗?”
“大约是台下之人。”李承度平静道,台下坐的大都是些富户小官,对雅座的贵人好奇也正常。
“是这样吗?”扶姣略带茫然地问,李承度说是,轻声道,“无事,郡主听戏便是。”
说着,他从袖袋中取出几颗糖递去。扶姣相信他,当下也不再想其他,唔了声,随手剥开糖衣含入口中,腮帮微鼓地继续看戏。
不知是否错觉,在她和李承度说出这个问题后,那股窥伺感就消失无踪,让扶姣渐渐再度沉了进去。
洛阳亦有将昆曲唱得十分到位的大家,但和江南本土相比,总少了那么点意韵,扶姣听着听着,也和那些戏曲老饕般,轻轻晃着脑袋,一副享受模样。
一曲听罢,待她再度回神时,才发现赵渚有事外出,已经不在雅座,本以他为间隔的徐淮安和赵云姿二人,正在不时含笑轻声交谈,气氛瞧着很是不错。
思及之前和赵云姿的对话,扶姣没太在意,只是看着台下的小戏子又有点心痒痒,想起了宫中养的那个伶人。小伶人名唤犹月,除了戏唱得好,人也长得非常漂亮,扮起女装来能迷倒诸多权贵子弟,嘴甜得很,每次见了她都郡主长郡主短地拥上来,为她端茶倒水捶腿,眼儿扑闪,似带了钩子,叫扶姣十次入园,倒有七次让他作陪。
如果不是知道爹爹不喜这些,她早就把人要到府里养着了。
如今想起来,扶姣还有点儿想念,撑腮随意想着,不知犹月这时还在不在宫里,如果今后计划顺利,把舅舅他们带走时,也可以顺道带上他。
两曲等待的间隙间,忽然王六入内,凑到李承度耳畔说了什么,不知内容为何,李承度面色如常,颔首嗯了声,表示知晓,令他退下。
不多时,徐淮安的亲随亦入内,奉上一封信笺,徐淮安拆开细看,眉头微微一皱,往李承度这儿扫了眼,很快舒展开。
不过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已经没有了继续听戏的心思,但也没直接离开,继续有一句没一句地同赵云姿说话。
第二出昆曲,除了扶姣,大概没人把心思放在台上,以至于她看到和赵渚一同急着回去的徐淮安,连带李承度也被叫去,还有点疑惑,“他们怎么了?”
赵云姿摇头,同她坐在马车上,“兴许是□□那儿出了什么事罢,使君收了一封信后就心不在焉了。”
扶姣喔一声,不大关心地倚着引枕,偶尔撩眼皮望一眼外面的夜景,但约莫是夜深了,除却有些人家门前挂的红灯笼,路上行人三两,没什么热闹之处。
赵云姿静静观她侧颜,无论哪次看,她都觉得纨纨的面容和气质美而独特,也无怪方才和使君谈话间,使君有几次都无意般问到她。
出于女子某种敏锐的直觉,赵云姿轻易就察觉出了徐淮安对扶姣的兴致,情绪略有复杂,不过还是谨记先前编好的话儿,不露破绽地应付了过去。
此事……要告诉纨纨吗?赵云姿沉思之下,还是决定闭口不言,毕竟此事和纨纨关系不大,说出来,只是徒增她的烦扰罢了。
马车回府后,众人各自分开,徐淮安他们要议事,扶姣直接回房歇息,简单梳洗了番,拆卸钗环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回程路上赵云姿好像格外沉默。
应当和徐淮安有关罢。她不大确定地想,顺手拿起听泉先生的书,看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就沉沉睡去。
翌日,日上三竿时,扶姣慢吞吞地起榻洗漱,一问其他人,才知道赵渚办事外出,徐淮安和赵云姿同出门去了,府中只剩李承度和她。
“四郎正在等三娘子一起用朝食。”婢女为她梳好发髻,轻声道。
扶姣应声,想着反正没有外人,便让人把朝食传到李承度那儿去。
悠悠穿过小径,她顶着暖洋洋的日光,忽然发觉清风不再刺骨,带着柔意,园中有些枝头已经开始吐蕊发芽,春日真正来临了。
再过小段时日,应该就到踏青的好时候了。
这样的想法,在她踏进门后没多久就消失无踪。
李承度正在书桌前端看什么,手持羊毫,沉眉细思,扶姣见状不由凑了过去,发觉是熟悉的大鄞舆图。
她以为是自己所绘那幅,仔细看才发现不同,比她那幅更有细节,且在一些州郡之间作了特殊标注,不觉凑得更近,“这些标的是什么?”
“各州郡的兵马和屯粮之处。”李承度见她好奇,便指着图中每一处作详细解释,并把每条攻伐路线的用意都道出,扶姣听得不大明白,毕竟她实在不通兵法,不过有一点意识到了,似懂非懂道:“我们是要开始攻向洛阳了吗?”
李承度一哂,先道:“郡主知道,昨夜王六带来了什么消息吗?”
“嗯?”
“扶侯和西池王联手,在上谷郡外对阵宣国公的第一战,大败。”
扶姣露出惊讶之色,皱眉道:“是兵力相差悬殊,爹爹他们那边人太少吗?”
李承度摇头,“相反,扶侯他们汇集三万兵马,宣国公这边只有一万多。”
此前传的消息是陈兵十万,但那只是对外人所道,实际想想就知道不可能。各州人口摆在那儿,即便扶侯和西池王联手,最多能够拿出的兵力也只有二十余万,这还是往多了算,怎么可能第一战就举半数之力。
近乎三倍的兵力之差,谁都没想到是扶侯那边惨败。虽说宣国公那边有地利,易守难攻,但战局会如此颠倒,仍然出乎所有人意料。
据说宣国公未用经验丰富的老将,反而让世子亲自领兵上阵,知晓之人当时都评判了一句轻敌,做好了看宣国公笑话的准备。如今的结果,只能说宛如戏剧般。
沈峥一战成名,都道虎父无犬子,宣国公有此子,如虎添翼。
可李承度好似并没有那么惊奇,他道:“沈峥虽然从未真正领兵,但他早年就随老将在军营中历练数年,且多有奇计,并非只会纸上谈兵之辈,这次是扶侯他们轻敌了。”
一个二十来岁第一次领兵的世子,在洛阳有的多是温厚的君子美誉,也无怪扶侯他们会小看沈峥,以致突遭大败。
沈峥没有越过云河追残兵,只留了些兵力镇守,随后就挥军南下,看架势,竟是直逼□□。
这也是昨日徐淮安皱眉的原因。
“他是不是太急了?”扶姣讶然,忆起□□状况,“宣国公不可能拿出太多兵力来攻□□罢,你曾说过□□占地极好,不仅易守难攻,还能轻松补充粮草,即便三面环敌都不怕。”
“不算太急。”李承度道,指着舆图中□□位置,“如果是我,也会先攻□□,能先打乱徐淮安的部署也不错。”
□□的位置太特殊了,徐淮安又不是好相与之辈,沈峥看得极为长远,怎么可能让别人坐收渔翁之利。李承度甚至能够想到,此事宣国公应当并不赞成,是沈峥力排众议为之。
他们算是消息灵通,等再过段时日,大多数人知道后,□□和淮中郡就不会像如今这般安宁了。
扶姣听着,亦有些紧张,“那现在你们是什么打算?”
“过几日徐淮安就要回□□坐镇,往临淮郡增调兵力,若沈峥继续南下,我便要去临淮郡一趟,兴许就在一月之后。”
“你领兵吗?”
李承度颔首,这样凝重的氛围,见扶姣愁眉紧锁,竟饶有兴致地问了句,“郡主认为,我和沈峥对阵,谁更胜一筹?”
“当然是你了。”扶姣不假思索,“你可是李蒙将军和听泉先生之子,又是我看中的人,怎么可能赢不了。”
说罢,又补充道:“不过沈峥是个笑面虎,一看就是狡诈之徒,你对上他,要格外小心些。”
李承度听了,道了声多谢郡主夸奖,转身净手和她同用朝食。
平时用饭,扶姣都是最心无旁骛的那个,她对淮中郡的美食正处于新鲜的时候,这儿口味偏甜,在她这儿,只要带甜的东西都不会难吃。
可今日听了关于战事的一番解析,她显然有些心不在焉,酸甜苦辣都辨别不出,用到一半,顺手拿起李承度的酒杯就一饮而尽,被李承度叫住时还茫然,问他怎么了。
“……无事。”李承度将杯盏移开,见她虽心事重重,但眼神还算清明,料想一杯应无大碍。
慢慢用了这顿早膳,看着下人收拾好桌子,扶姣突然想起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如果你去临淮郡,那我呢?”
“淮中郡目前很安全,郡主就待在赵家,王六亦不会走。”
扶姣摇头,“不要,我要跟着你。”
李承度意外,“战前太危险了,郡主无需亲自去,留在此地即可。”
扶姣仍表示拒绝,“你那么厉害,可以保护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