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山间人
谁知,才进御花园,就见到她被人欺负。
“秋芜姐姐,你怎么受伤了?”
少年白皙的脸因为担忧而浮起一层薄薄的红,连带着鼻尖、嘴唇也泛着红,看起来颇惹人怜爱。
他一向将秋芜当姐姐一般看待,此时的紧张半点不假。
秋芜微微一偏头,躲过他伸过来的手。
“殿下,是这位谢小郎君用弹弓打的。”竹韵已经快哭了,骤然见到元烨出现,才镇定了些。
元烨一听,回过头去就想教训谢佑。
秋芜眼疾手快地拉住他的衣袖,轻轻摇头:“殿下,他是皇后娘家的堂侄。”
皇后不算是个慈爱的人,一向对元烨不理不睬,甚至因为元穆安这半年里对这个弟弟的厚待,反而颇有微词,好几回元烨去请安,在清宁殿外顶着日头站了许久,最后都没能进去。
元烨听了这话,也有一瞬间的迟疑。
就在他迟疑时,清宁殿的小太监已寻了过来,一见躺在地上嚎哭的谢佑,大惊失色,连忙过来,一边搀一边怒目:“你们对小郎君做了什么?奴婢这就去禀报皇后,请皇后责罚!”
不过片刻工夫,这处的动静就闹大了。
前方不远处,原本正抹雀牌的几名小宫妃闻风已躲得无影无踪,还在别处找谢佑的太监、宫女也纷纷循声赶来。
一阵嘈杂揪扯后,终是闹到了清宁殿。
去的路上,秋芜心中转过无数道念头,想要让竹韵悄悄去一趟东宫,又恐此举太过唐突,要惹元穆安不快。
毕竟,他公务繁忙,又是个爱计较的人……
这时,走在前面两步的元烨忽然回过头来,冲她露出安慰的笑容,仿佛在说:姐姐,你别怕,我护着你。
秋芜感到心中颤了颤。
元烨是个单纯开朗的孩子,偶尔淘气得让她头疼,可自容才人过世后,便懂事了许多。这一年,也不知是不年纪渐长的缘故,越发将她当姐姐一般护着,容不得旁人慢待。
宫变前,他因此与别的兄长起冲突,还被谢皇后斥责过。这半年,有了元穆安的庇佑,他们的日子才好起来。
清宁宫就在眼前,秋芜深吸一口气,冲落在最后的竹韵使了个眼色。
元穆安在众人面前装出一副疼爱幼弟的样子,现下元烨被皇后的人拿了来,他应当不会不管。
……
竹韵赶到东宫时,清晖殿的门仍紧闭着。
殿中,元穆安与高甫二人对坐,才说完谏院新呈上的几封奏疏。
两人言谈举止,十分熟稔,全然不像才入麾下的臣子与主上。
明面上,高甫是先太子的近臣,与元穆安一向水火不容。
半年前,先太子元承瑞与二皇子元照熙被元穆安所杀,元穆安被封为太子。高甫独坐兴庆宫门外,当着全长安城百姓的面,痛骂元穆安。
人人都以为他必死无疑,毕竟,一个能手刃兄长的人,绝不是心慈手软之辈。
谁知,元穆安让他骂了大半日,非但没有下令责罚他,反而来到宫门外,当着围观百姓们的面,弯腰向他作揖,亲自将他从地上搀扶起来,大大褒奖他耿直的为人,又当众许诺,若他愿继续在朝中为政事出力,必当不计前嫌。
高甫惊讶于元穆安的宽仁大度,回去挣扎考量数日后,终是到东宫向元穆安投诚。
他一带头,一下将追随先太子的许多臣子一并带了过来。
不过,他们不知晓的是,高甫本就是元穆安安插到先太子身边的一枚棋子。
正是因为有他的存在,重明门宫变那日,他才能提前知晓那二人的行迹和部署,做好万无一失的准备。
这是他一向的风格,凡事稳扎稳打,步步算好,徐徐图之。
屈指可数的几次失手中,有一次就是去岁除夕那日,遭两个兄长暗算下药,险些酿成大祸。
说完明面上的公务,元穆安终于问起最关心的事:“高公,追查逆党一事,可有新进展?”
先太子和二皇子虽死,他们从前的追随者也有大半已然倒戈,可这些人到底有几分忠心,还未可知,而余下不曾浮于水面的,又有几何,都须得提防着。
培养了十余年的羽翼,并非一朝一夕就能铲除。
高甫曾受先太子器重,对其麾下之人多熟悉,元穆安便将暗查逆党一事私下交托给他。
“的确又查到几人,私下打听半年前的旧事,暗中谋划,要往兴庆宫中给圣上递信,请圣上以残害兄弟之罪,废除殿下东宫之位。”
说罢,便将劫下的密信并一份名单呈上去。
元穆安伸手接过,从前至后细细浏览一番,冷笑道:“果然不出所料。”
他点了点名单上的几个名字,道:“这几个留着,他们还有用,能办实事,也能挖出更多来。其他的,一个一个慢慢处理吧。”
所谓的“处理”,便是在公事、私德上头寻到错处,名正言顺地将人从官职爵位上拉下来。
这是他一贯的手法,甚至在宫变之后,还用这法子将两个亲弟弟贬为庶民,幽禁于宗庙中。
也正是因为此事,秋芜才会求到他面前来……
不必他多吩咐,高甫便心领神会地应下。
这时,守在殿门外的康成快步进来,先冲高甫微微躬身,随后便行至元穆安的身后,在他耳边低语两句。
元穆安飞快地皱了皱眉。
高甫已将要说的事禀完,见状起身告辞,退出殿外,由小太监引着离开。
殿中没了旁人,元穆安也没急着走,而是先让康成将事情说清楚。
“她才从这儿走多久,就给我惹祸了?”
康成不敢回应他这话,只老老实实把听到的又说一遍。
元穆安沉吟一瞬,没说别的,只问了一句:“是谁让来东宫的,九弟,还是她?”
康成道:“来人说,是秋芜姑姑让她来的。”
元穆安轻哼一声,却没再说什么,从榻上起身,理了理衣袍,就带着人去了。
……
清宁殿里,谢皇后坐在榻上,听着侄儿谢佑的哭闹,实在有些心烦。
不过,谢佑也是她那堂兄一连生了四个女儿,才生出来的唯一一个儿子,她自然要多心疼一些。
“别哭了,佑儿,姑母自会为你做主。”
她揉揉眉心,先让两个太监进来,将谢佑带出去玩,待殿中安静下来,才冷眼看向下面跪着的秋芜。
“既是因你而起,便罚你到太阳底下跪足两个时辰吧。往后谨慎些,记得自己的身份,不要再冲撞了谁。”
秋芜还未来得及应声,元烨已先上前一步,挡在她的面前,冲谢皇后分辩:“母后,此事不应怪秋芜姐姐,分明是——”
“住口。”谢皇后眼波流转,保养得宜的面上显出一抹薄薄的不屑,“还未说到你呢。九郎,你是皇子,是亲王,竟为了一个宫女同人起冲突,现下竟还叫这宫女作‘姐姐’,到底是婢女之子,改不了本性。”
谢皇后出身世家,家中锦衣玉食地供养,教以诗书礼乐,本是极温婉和煦之人,嫁给元烈以后,夫妻不和,婚姻不顺,这几年又被困四方城中,性情也变得刻薄、古怪起来。
从前,碍于元烈掌权,元穆安也没能被封为太子,谢皇后再不喜元烈的其他子女,也不敢如此奚落,如今却不必假意宽容贤良了。
“婢女之子”四个字,让元烨的脸色登时变得惨白。
他是皇子,生母容氏虽然地位低微,婢女出身,但一向待人和善,从未与谁结仇。这么多年来,众人在背后虽多少有议论,却不曾有人当面这般嘲讽过。
元烨的身子晃了晃,惨白的脸因羞愧和愤怒渐渐涨红。
秋芜熟悉他的脾气,见状便知他那股倔强的劲上来了,连忙膝行上前,轻拉他的袍角,却没能拦住。
只见他紧抿着唇,扑通一声,直挺挺跪下,冲谢皇后闷声道:“母后教训的是,儿是婢女所生,身份卑微,母后若要罚秋芜姐姐,便将儿也罚了吧。”
“哼!”谢皇后将捧在手里的茶盏重重搁下,两边的唇角越发下垂,“既如此,就和她一道去外面跪着!”
她说完,就示意身边的太监将人带去罚跪。
这时,殿外的宫女站在门边禀报:“娘娘,太子殿下来了。”
第5章 母子
◎母子两个并不十分亲近。◎
元穆安还未进清宁殿,就见殿外的台阶上,谢佑正举着弹弓,对准檐下一窝雀巢射去。
雀巢应声而落,还沾着草屑的蛋一下砸在地上,碎了一地。
谢佑见状,高兴地直拍手:“打中了,打中了!”
只一转头,就对上元穆安不辨喜怒的目光,小小的身躯下意识站得笔直,眨巴着眼问候:“太子表兄……”
元穆安没应声,只打量一眼他身边那几个战战兢兢的太监,便直接步上台阶,进了正殿。
殿中静悄悄的,谢皇后冷着脸坐在榻上,元烨和秋芜两个则跪在地上,一个脊背笔直,仿佛受了什么屈辱一般,倔强不已,一个则微垂着脑袋,一副柔顺听话的模样。
元穆安先给谢皇后略行一礼,在旁边坐下后,方重新打量那跪着的二人,当见到秋芜脸颊边那道极细的血痕上扫过时,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母亲,这是在做什么?”
谢皇后见到元穆安,脸色稍有缓和,指了指秋芜,道:“没什么,不过是吵了两句,让九郎和这宫女出去罚跪罢了。”
“这是九弟身边的秋芜吧,方才才从东宫离开,怎一会儿工夫,就惹了母后不快?”
有宫女过来奉茶,元穆安却未接,说出的话虽像是在问秋芜,目光却转向了旁边的负责照料谢佑的太监。
太监吓了一跳,想也没想,就弯着腰上前,将方才对谢皇后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
无非是秋芜冲撞了谢佑,而九皇子为了护着秋芜,反推搡谢佑。
说完,太监就小心翼翼地望向元穆安。
他知道,九皇子和谢小郎君二人之间,谢皇后必然更亲近小郎君。他是谢皇后的人,说话自然站在她这一边。
只是,面对太子,始终忐忑不安。
太子平日对待他们这些下人并不严苛,可不知为何,总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只一个眼神,就能让人瞬间绷紧心神,不敢造次。
元穆安不咸不淡看他一眼,未置可否。
元烨却仿佛见到信赖之人一般,立刻忍不住开口反驳:“你胡说,分明是谢家小郎先欺负秋芜姐姐,害秋芜姐姐受伤了!”
那太监想辩驳,一对上元穆安冰冷的眼神,忽然语塞,支支吾吾片刻,什么也没说出来。
“的确有伤。”元穆安瞥一眼跪着的秋芜,甚至没再多问一句,便直接下了定论,“九弟是皇子,自不必在这样的小事上撒谎,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