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戈锦
谢子介这两年的经历,硬生生让他锤炼出来和曾经的谢十三郎不一样的城府,此时石三郎的到来,又让他嗅出了不一样的味道。
本来他想要第一个对付的是那位素有清名的胡大人,可既然石三郎自己撞了上来,那么谢子介这个身份就可以一口气处理两个人了。
这自然是一件好事,但他蓦然意识到了另一件事,已经快到新年了,如果计划没变的话,等过完年就要去府城了。
时间太快,美梦也该醒了,他这样想。心中却生出一分不舍,甚至他不知道是对这平静无虞的小城宝丰县,还是对有鹿琼和陆妈妈的谢家。
他没有允许自己继续不舍下去。
然而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
第二天一早醒来,鹿琼正想和谢子介商量新年的事,就见陆妈妈提这个篮子,脸色疲惫的走进来。
“少爷,”陆妈妈很急切的对谢子介道:“最近你小心一些,宫里面要来征宫女了。”
按理说,招宫女和谢子介这样的男子是没什么关系的,可是宫女并不要已经嫁人的女子,因此鹿琼反而无碍,倒是谢子介这样年轻英俊的书生,要小心被老爷们抢亲。
虽然说谢子介已经娶了妻,但若是被抢了,那也是很麻烦的。
更何况,若是再穷一些,或者觉得书生不错的,这时候上赶着给秀才们做妾的女子也是不少的,谢子介明显也是想到了这一点,肃容当机决断道:“这些日子你们也都别出去,咱们都尽量在家里。”
陆妈妈双手合十,心里念了声佛祖,又拍着胸脯庆幸:“幸好,幸好。”
她没有明说幸好什么,可三个人都知道,假如谢子介没娶鹿琼,以鹿家的情况,鹿琼是必去不可的。
鹿琼没出门,但透过窗户也看到了街上的景色,一辆辆青蓬马车来回走动着,但街上却没有哪怕一个做工的妇人姑娘。
这在以前的宝丰县,是不可能的。
鹿琼和谢子介商量,下午两个人一同出去,她要去和周绣娘说一声,周绣娘是寡妇还过了年龄,也不用受这劳役之苦,最近她们还能继续做手衣生意,但为了防止多事,还是尽量先在自家做,再一块儿送给王掌柜比较好。
谢子介也很赞同,他在江南时就知道的,其实这时候不但年轻健壮没有家室的男子容易被抢走,年轻的姑娘妇人也是容易走丢的,因为有些富户蛮横起来,会把人抓走,或买农家女替自家女儿入宫。
鹿琼这个年纪还是有些危险的。
其实以天子的脾气,这些年后宫里已经很少进新人了,天子练的道家功法,讲究清心净念,要封锁情爱的。
但是宫女之伇,还是经常征的,甚至跟征的更频繁些,却是因为和尚道士们没没什么新说辞,便拿宫人年龄说事,说宫人的年龄和数目也影响皇宫的风水,进而影响天子求道。
天子也真信了,便多征宫女,也提前了几年放归,便是要保持这个年龄。
两人去见了周绣娘,周绣娘也是拉着鹿琼的手,让他们夫妻俩都少出去,王掌柜那边也派了王伙计和一个六旬的老车夫来,让他们把手衣做好,一块儿送过来就好,要真有事,这个老车夫会来谢家叩门的。
王伙计憨笑,有些不好意思地对鹿琼说,他前两日成婚了,因婚事仓促没来得及请鹿琼夫妇喝喜酒,等来日有了孩子再请他俩喝满月酒。
王掌柜对王伙计的期望,就是娶个相熟的商户女,但因为宫女之役,也没人计较王伙计是商籍了,城里有个家里有人做官的富户,就把女儿嫁给了王伙计。
这是值得道贺的好婚事。
送走王伙计,鹿琼忽然意识到,她的人生和她的规划已经截然不同了。
在相同年龄的孩子还是一团孩气的时候,她就想过自己的夫君该是什么样子。
清贵的读书人是不敢想的,穷到屋顶没瓦的农夫和打杂跑腿的小伙计才是合适的选择。
可她遇到了谢秀才。
她不知道没遇到谢子介的自己会是什么样,可哪怕这是一段不被彼此承认的婚事,也比鹿琼最好的想象也好太多。
按理说,她熟悉的人都有了安置,就连鹿家村的鹿大娘都过来告诉她不用担心别人,可这日谢家却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那是一张鹿琼以为,除了噩梦里,再也不会看见的脸。
第26章 她强大了
朱氏绝对不是个笨人, 但她太贪心了。
聪明人被捶打,要不就是更快的醒过来,要不就是偏狭地一条道走到黑。
比如朱氏, 嫁给鹿老爹求虚无缥缈的贵人缘分是自己选择,但她依然会日日夜夜咒骂鹿老爹和高氏的一双女儿,觉得是他们让她落到了如今满村嘲笑,进退不得的地步。
在谢子介出现前, 她所做的一切都太顺利了,所以她认定她和她的儿女该高堂满座, 幸福安康, 鹿琼就该为他们当牛做马奉献一切, 鹿琼现在居然还敢过得好,这就是罪不可赦了。
特别是听从城里回来的鹿秀说,鹿琼现在做了个手衣生意, 手里有了钱,还和县城里的大掌柜搭上了线,朱氏眼睛都红了,她坚信鹿琼欠她。
这次来找鹿琼,朱氏理直气壮,她要闹, 要把鹿琼现在的好日子还给鹿慧和鹿秀,她很理所当然地觉得,鹿琼还是那个鹿家村里任她欺侮的小可怜,只要她敲响了谢家的门,就会乖乖的把手衣生意挣得钱奉上。
所以她鸡都没打鸣就起了身,大清早的就坐在鹿琼谢家的门前,歪躺着放声哭嚎。
这种姿势是很有技巧的, 不能端端正正的跪坐,也不能像村里唠家常一样盘腿坐着,撒泼的姿势得难看,只有这样才能招呼来更多的人,才会有人听她往那里放声嚎哭。
朱氏虽然之前只见过别人闹,但已经领悟到了一个道理,那就是闹事不能带脸。
不得不说她这点做的的确是对的,大清早的居然有几户人家推开了大门,偷偷溜着缝看发生了什么。
朱氏唱作俱佳:“鹿琼,你你个黑心肝没良心的呀。”
“我把你一把米一把面养了这么大,你吃了我多少粮食呀!养个小鸡崽子还知道给我下蛋呢,你都不回头瞧瞧我。”
朱氏又不用顾忌这会不会让鹿琼难做人,她巴不得呢,发现寂静的街坊里就是她的声音,朱氏更起劲了。
“就算不管我,我救救你妹妹吧,你是秀才娘子,有钱了,她还没地方去啊。”
朱氏知道,她得把话说清楚了,比如鹿琼是如何的忘恩负义,对自己的亲人也不管不顾;再比如她和鹿慧又是如何的对鹿琼恩重如山,这样才能显出来鹿琼的狼心狗肺,最后孝道压下去,这事也就成了。
门开了,鹿琼想把朱氏拽进去。
有看不过眼的邻家娘子便说道,“谢家娘子,你这样对你娘不太好吧!”
朱氏忙打蛇上棍:“你快救救阿慧的命啊,阿慧对你多好啊!”
鹿琼很稀奇地看着朱氏:“对我好?是说毁了我的定礼,还是你们想把我卖去赌坊?”
这句话一出,周围其他几个探头探脑的秀才娘子也把门都关上了,要知道朱氏虽然姿态难看,但身上的衣服布料绝对不是穷到揭不开锅的人家,这样的人家居然要卖儿卖女,称得上一句心思歹毒、为人不耻了。
“我们把你养大了!”朱氏梗着脖子说,“再说,要不是阿慧,你能嫁给谢秀才?”
鹿琼出嫁,她替鹿慧去给许秀才做工的事,自然也就被揭破,朱氏心里已经不平衡。
给秀才烧火,的确能找到如意夫婿,但为什么是给鹿琼的呢。
虽然鹿大娘她们说,谢秀才是那日在鹿家见了鹿琼,一见倾心才会决定迎娶鹿琼,但妒火中烧的朱氏坚信,一定是鹿琼在诩山上使了什么阴谋手段,才让这么一个大家公子居然要聘她做妻。
毕竟鹿琼平日里木讷寡言,又黑又瘦,就算现在白了舒展了点,朱氏也是能挑出来一堆毛病的。
对于这样心机深沉的鹿琼,她可不能让好过了。
“你要是还认我们,就把你妹妹抬进来做平妻!”
朱氏没否认,还理直气壮,所以才这样大剌剌地说出来,可周围听得到的邻里,都摇着头,心里只可怜鹿琼了。
谢秀才和他娘子那是恩爱无比,这一片不知道多少家羡慕,金童玉女一样的漂亮,鹿娘子真是个可怜人,摊上这么一个娘。
鹿琼终于把朱氏拽进了屋子。
谢子介本来在屋中,此时也走了出来,他面沉如水,心情十分不佳。
他一点也不想让鹿琼见到鹿家人。
毕竟他好容易才把鹿琼养得活泼水灵一些,朱氏怎么就来找事。
他毕竟不是真的文弱书生,朱氏背后一寒,抬眼看见那个谢秀才,看她的眼神竟然像看案板上待宰的鸡一样。
谢子介已经准备逐客了,和朱氏动手掉份,他自有一万种办法,让打搅鹿琼的人消失。
朱氏见谢子介出来了,更是扯着嗓子嚎:“谢秀才,您别被她骗啦。”
谢子介目光转冷,可鹿琼却对他摇摇头,很坚定的说:“谢秀——谢郎,这事儿我来。”
朱氏听到她亲昵的称呼,又是一阵眼红,本来这一切这都该是她家阿慧的呀。
谢子介沉默一会儿,后退,他固然忧心鹿琼,但鹿琼说她可以,他就信她。
心结难解,鹿琼自己来比他背后动手,能更好释然。
当然,有他在,鹿琼无论如何也不会吃亏。
“我没听错的话,你的意思是要让我家谢郎抬了鹿慧当妾是不是?”
朱氏依然觉得鹿琼好欺负,叉着腰道:“是平妻,还有三十两银子!”
这就是鹿秀在赌坊输掉的本金了。
朱氏也是没有办法,鹿老爹的自私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他从朱氏身上学到了凉薄,又反过来对付朱氏和鹿慧、鹿秀,女儿入宫他也觉得很好,儿子被赌坊要手,他想了半天,最后说了句:“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反正我是不替他还的。”
按理说鹿家村特其他的女孩都嫁出去了,不会丢一个鹿慧,但是因为朱氏要卖鹿琼,这是惹恼了鹿家村一片的大婶,所以没有人来提醒朱氏。
等朱氏发现,就已经迟了。
鹿琼忽然笑:“赌坊要了鹿秀的手?”
朱氏来之前就想好了,鹿琼不是个有本事的,阿慧进来说是妾,等鹿琼死了,就能抬成正妻了。
姐姐身死妹妹续弦,多么顺理成章。
鹿琼并不知道朱氏具体的想法,但也大概能猜出来,这种人就没必要让谢秀才和她纠缠了,没得脏了手。
她读了书,有新的办法对付朱氏了。
“百姓服役,天经地义,你知道你刚刚在外面说的,要是让县官知道了,代表什么吗?”
鹿琼平静道:“按律,除外嫁女外,全家流放,籍没祖田。”
农人懂《大周律》的没有几个,实际上,村中也多由族老定罪,可天子征役,这是县吏们去村里抖威风最好的机会了。
鹿琼平静道:“你自然可以继续嚎,我不拦着你,谢郎也不会拦着你,但你可要知道旁边就是县衙了,招惹来什么衙役说你吵,问你罪,我可不会替你瞒着。”
朱氏发了狠就要去推鹿琼,鹿琼忽然低笑起来,她已经不是那个七岁的孩童,被掐着脖子按在井边。
她长大了,可以对付得了朱氏了。
她在活着,活得很好,她坚信会更好。
而朱氏也没能碰到鹿琼,谢子介一直在盯着,见她神色不对,两下就按倒了朱氏,朱氏趴在地上,身上又酸又麻,动弹不得。
谢子介身手之佳,在场诸人甚至没能看懂他的动作。
鹿琼俯视:“赌坊那边鹿秀差的可不是这一点,你可知道鹿秀赌的多大?”
鹿琼微笑道:“你可以去问问,他现在欠的早就不是三十两银子了,而鹿慧,你放心,她进不了谢家的。”
朱氏是被拖着扔出去谢家院子的,她还想继续骂下去,可是眼睛一瞥,居然真的看到了县衙里的人,于是话也不敢多说了,灰溜溜的往回跑,谢子介从屋中走出来,看见她握了一下拳头,感觉依然很不可思议。
“谢秀才,”鹿琼说,“原来朱氏也没那么可怕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