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酒千觞
这毕竟是她第一次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无辜女子出手,而且一出手就是杀招。
她尽量避开了要害,但要在疾驰的奔马上射中目标谈何容易,她当然没有万全的把握。
“还有呼吸。”卫琅高声答道。
曲红昭下马给宋瑜儿点了几个止血的穴道,没敢拔箭,只是折断了一部分箭尖,小心翼翼地把人抱了起来:“带回去施救。”
怕奔马颠簸,她运了轻功把人一路抱回了城。
经历了一场战斗,又运轻功跑了这么远的路,把人放下时,曲红昭几乎力竭,强撑着才没有当场倒下去。
只可惜,宋瑜儿还是没能熬过来,虽然曲红昭的确没有直接命中要害,但她平日鲜少锻炼,体质本就较虚,最终,受伤之后的发热要了她的命。
一个年轻姑娘就这样香消玉殒,将军府内与她接触过的几人都有些心神不宁。
曲红昭掉了一滴泪,抬手抹掉后,又恢复了近乎漠然的坚定。
军师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侧:“怕他们看到你落泪?”
“我是将军,我若乱了,他们也要跟着乱了。”
“不是你的错。”
“毕竟是我杀了她。”
“我刚刚安慰了卫琅和闻人婉,可别让我再安慰你,”军师看着她,“他们两个都在内疚不该把人带回边城,这也就算了,难道你曲红昭也要因为宋姑娘之事躲起来哭鼻子?”
曲红昭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也不止是因为她,我是觉得自己无能为力。”
“事实上,那是非常优秀的决断,”军师叹了口气,“那种情况下,你能迅速做出射她下马的决定,相当了不起。”
曲红昭苦笑:“宋姑娘大概不会这样认为。”
“我们都很清楚,若她落在北戎人手里,那就是生不如死,”军师轻声道,“我还记得我年轻时刚到边关那会儿,有一次北戎人在两军阵前向我们扔过来一具赤身裸体的女尸,那是当时边城守将的夫人,之前意外被他们捉走的,那副样子非常可怖,那些伤口还有断肢……我这么多年来都无法忘怀。”
“……”
“宋姑娘这样心高气傲的人,就这样去了,总比遭受那种非人的折磨好得多,”军师按了按她的肩,“事实上,哪怕你当时是为了让她免于受辱,以至于抱着杀意向她射出那一箭的,我也会称赞你这是为将者的决断。你没有错,别再想了。”
“我会为她报仇的。”曲红昭坚定道。
“这才是我的好将军,”邵军师赞道,“现在我们要做的,是应付至元伯那边的责难。”
边城里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宋瑜儿的身份,反正她是私奔出来的,他们当然可以隐瞒不报,让她就此埋骨于一座无名孤坟之中,也让至元伯一家永世不知他们那娇养大的女儿如今身在何处、是死是生,而他们的所有怒火都只能向那带她私奔的男子倾泻。
但曲红昭到底做不出这样的事,是她做的,她就敢担当。
于是,弹劾曲红昭射杀至元伯嫡女的折子,堆满了当今陛下的案头。
至元伯在殿前哭得撕心裂肺,说自己哪怕豁出脸面,让全天下都知道自己的女儿曾与人私奔,也要揭露曲红昭挟私报复的事实。
任何一件事,到了世家的手里,都没有那么简单。
很快,有圣旨到了边城,宣驻边将军曲红昭入宫觐见。
宣旨的队伍很陌生,至少在宫里住过几个月的曲红昭,一个都认不出来。
“此去必有凶险,”军师阻拦她,“当年曲将军三万边军镇京师,此事京中怕是无人能忘。如果我们此前的猜测为真,如果世家真的想扶持六皇子上位,那他们一定会先想办法解决你。”
“只是猜测而已,你也说了,可能世家只是拿六皇子警示陛下,而不是取代陛下。”
“即便如此,他们此前三番两次想往边关安插人手已是明证,他们想要兵权。”
“你知道的,我不能不去。”
“你有什么计划?”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说这句话的时候,曲红昭正在磨刀。
军师眼睁睁地看着她把磨好的匕首绑在大腿上,用衣摆遮盖。
“……原来是这么个土掩法。”
曲红昭笑了笑,递给她一封写好的信:“如果我回不来,你再拆信吧。”
“你……”
军师哪里还不明白,曲红昭刚刚只是在劝慰自己,她早知此行凶险,已经留了后手。
“我是大将军,我不能失去勇气,龙潭虎穴我也要去闯一闯。如果这一次我龟缩了,那么以后遇见相似的境况,我还是会退缩,终有一日,会退无可退。”
“……我没什么可劝的了,”沉默片刻后,军师笑了起来,“曲将军,珍重。”
第110章 顶着追杀去劫狱
曲红昭醒来的时候, 感觉到了胸口一阵剧痛。
这莫非就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曲红昭有气无力地瘫在床上思考,自己给了宋瑜儿当胸一箭,转头自己的胸口便中了一刀。
这是她出发前往京城的第三日, 在路上果不其然地遇到了截杀。对方派出了一支精英小队, 人数不多, 但个个都武艺高强, 下手狠辣。
曲红昭重创对方,杀出重围, 跌跌撞撞地倒在一条小溪边, 又被人捡了回去。
她挣扎着想起身,此时, 房门伴着“吱呀”一声从外打开, 阳光倾泻而入, 有人提着一只散发着饭香味的竹篓走了进来。
曲红昭眉眼弯弯, 对于一个受了刀伤的人而言,她的笑容实在过分爽朗:“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来者也笑道:“要老朽来说,这该叫善有善报才对。”
他把竹篓里的草药和饭食取出放在桌边,又转身对曲红昭行了一礼:“参见曲将军, 边城一别, 将军别来无恙?”
“除了胸口多了个血洞外,一切无恙。”
两人都苦中作乐地笑了起来。
把曲红昭救回来的人, 居然就是那位曾被她们从北戎带回来的李老伯, 他是贡士出身,去京城赶考前被北戎人掳走, 在那片陌生的土地上生活了四十年。被曲红昭带回大楚后,发现惦念了整整四十年的妻子已逝,好在女儿还活着。后来邵军师派人打听到他外嫁的女儿的下落, 他们父女时隔四十年才得以终于团聚一堂。
没想到兜兜转转,曲红昭居然再一次遇到了他,还承他救了一命。
“将军,先用饭吧,老朽炖了猪蹄汤,”李老伯给她盛了碗汤,“我的手艺不太好,但听说猪蹄有助于伤口痊愈,您别嫌弃,看看合不合胃口。”
他上前举起汤匙要喂曲红昭,后者摇了摇头:“我自己来,没事,我的手还能动。”
待她用了膳,李老伯才开口问道:“将军,您这是遭遇了什么?我本想去报官,又怕反而坏了您的事。”
“不用报官,”曲红昭轻描淡写,“和朝中一些人政见不合而已。”
“……看来朝堂也不是好混的,”李老伯叹气,“这实在是危险得很,幸亏是老朽恰巧路过碰到了您,这要是换了旁人……这,这附近可不都是好人啊。”
他说得委婉,但曲红昭明白他的意思,她笑了笑:“我看清你的脸才晕过去的,要是有人敢动歪心思,此时已经倒在我的剑下了。”
“这听起来倒是令人放心多了。”
这句不轻不重的讽刺,让曲红昭为之一笑:“谢谢老伯救了我。”
“将军不必感谢老朽,一饮一啄,皆有来因,”老人微笑,“若不是将军当初救了我,老朽昨日也不会恰巧出现在溪边。”
“谢总还是要谢的。”
老人收了碗匙:“那您就在这里安心休养,需要老朽做什么尽管吩咐。”
“我倒是没什么事,”曲红昭没把刀伤放在眼里,这道伤口并不致命,她在战场上也没少受过伤,也算是久伤成医,甚至能预估出痊愈时间,“但你似乎有心事。”
“……”老伯怔了怔,“您看出来了?”
“只能说我见过太多强颜欢笑了,”曲红昭瘫在床上问,“是什么事?也许我可以帮上忙。”
“……”李老伯挣扎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是想求助,但看她这副模样,实在是不忍心劳动她。何况……
“是你的女儿吗?”曲红昭问。
李老伯叹息着点了点头:“将军果然敏锐。”
曲红昭艰难地耸了耸肩:“我只是觉得,如果她在的话,你应该会请她帮我换草药,而不是让我自己来。”
李老伯长叹一声,不再隐瞒:“柳儿她……杀了人,被关进了牢房,择日问斩。老朽那日正是去给她送饭,才在路上遇到了将军。”
曲红昭没想到是这么大的事,连忙问道:“其中可有冤情?”
“……人的确是她杀的。”
“说来听听?”
“其实是老朽的错,”李老伯垂着头,盯着地面上一块污渍,“我只想着要和女儿团聚,却忽略了她现在的家人的感受,自从我来了,她丈夫一直不太高兴。我看到她身上有伤,才知道他总是动手打人,我自然要去理论,却被他推倒在地还要对我动手,她为了保护我,情急之下拿罐子砸了他的头……我想给她顶罪,她却无论如何都不肯同意。该死的是我,不是她。”
“这怎么能是你的错?”曲红昭摇头,“总不会令嫒的丈夫原本是个正人君子,在你出现之后,才突然学会打人的吧?”
老人苦笑:“的确不是,柳儿不想让我难受,事后我再三追问,她才告诉我,她丈夫因为她生不出孩子经常对她动手。”
“所以这不是你的错。”
老人神色落寞:“杀人偿命,这的确是律法规定的,我不能求您徇私枉法。老朽只是觉得不太公平。”
他历经大半生坎坷,好不容易回到大楚,本以为可以安度晚年,却又遇上这样一桩事。曲红昭听到他低声道:“我常常想,如果当年没有被北戎人掳走,假使我去了京城,中了进士做了官,柳儿就是千金小姐,娇生惯养着长大,如何又会遭遇这种事,遇上这种人?”
曲红昭皱眉:“眚灾肆赦,罪不至死。”
“县令提审了乡邻,我们到底是外地来的,他们都帮着本村人,证词对我们很不利,县令只听到柳儿曾和婆母争吵那一段,就认定了她是恶人,”李老伯摇头,“老朽在堂上据理力争,但县令却说,柳儿这么多年无所出,她丈夫却未曾休了她,可见他定然是个良善重情义之人。”
“……”
“老朽不服县令的判决,又告到了知府那里,却仍然是一样的结果,”老人一脸心灰意冷,“说来可笑,半年前邻村有个夫杀妻的,殴打致死,最终只判了仗刑五十,徒刑一年。”
“什么?”曲红昭猛地从床上坐起来,牵动了伤口,疼得她一皱眉。
李老伯连忙按住她:“将军,小心伤口。”
“这听起来确实不太公平。”
“现今律法,夫杀妻大都比妻杀夫判得轻些。”
曲红昭陷入沉思。
“将军,你先休息吧。”老人扶她躺下。
曲红昭盯着他:“你是不是打算给她收敛尸骨后,就随她去了?”
老人眼眶微红,没有否认:“待她走了,我在世上最后的牵绊也没了。”
“不行,”曲红昭挣扎着坐起来,“我好不容易才把你从北戎带回来,我绝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将军,这是律法规定,这里也不是边城治下,您也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