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酒千觞
但她也没有追问曲红昭,只是暗暗记住,打算自己去翻翻史书。
“再说了,”曲红昭话锋一转,“现在京里那些和我同龄的青年才俊,人人见了我都要抱拳行礼敬称一声少将军,若成了婚,倒要反过来要我侍奉夫君,我是有多想不开才想嫁人啊?”
缠雪刚刚还觉得大小姐话里话外似有些女儿家的幽怨,但这话锋一转间,她便知道自己错了。
看曲红昭这眉宇间意气风发的模样,哪里有半点恨嫁的凄苦?她显然是真的并不在意嫁人这件事。
缠雪无可反驳,内心想法在“女子不嫁人怎么行”和“大小姐说的有道理”之间反复横跳。
想着想着,又觉得自己有些被说服了,是啊,大小姐现在是人人尊敬的曲少将军,如果嫁了人,就算夫君异常争气,给她挣回来一个“一品诰命夫人”的名头,难道就比当大将军来得更威风八面吗?
见缠雪收了眼泪,曲红昭拍拍她的肩:“好了,别胡思乱想,我去沐浴了。”
李嬷嬷正在浴房内向一池温水里撒花瓣,看曲红昭活蹦乱跳地过来,对比今早皇帝离开时揉肩捶背一身酸痛的模样,心下产生了一丝犹疑。
如果曲红昭知道她在想什么,大概会觉得很冤枉,那是陛下昨晚自己坚持要在美人榻上休息的,他一个肩宽腿长的大男人,缩在小榻上一整夜,当然会腰酸背痛了。
曲红昭伸手试了试水温,不由感叹在宫里沐浴着实是一种享受,随即欢呼着跳进了池水里。
跪坐在池边的李嬷嬷猝不及防,以为要被她溅上一身热水。
但曲红昭跳下去的时候还特地压了水花,并没有什么水花飞溅。
还挺体贴的,李嬷嬷怔怔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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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驾临景仪宫并留宿一夜的事很快传了出去,阖宫的宫人伺候起丽妃娘娘都更加尽心了,景仪宫的下人在宫里办事、取用物品也是一路通畅,无人敢为难。
有些进宫一年都未能得宠的嫔妃酸得咬牙,便借着拜见丽妃的名义常去景仪宫转转,意图偶遇陛下。
也不知道丽妃娘娘看没看出她们这点小心思,但总之每次她们前去,景仪宫都是好吃好喝地招待着,丽妃娘娘也总是笑意盈盈,陪她们聊天,给她们讲故事,撸撸她们的头毛。
一来二去,这些嫔妃也得了些乐趣,就算不为偶遇陛下,也爱三天两头地去景仪宫拜访。
曲红昭也借机问过众人她们平时的消遣,一一听到答案后略有些失望。倒不是她们的消遣方式不好,只是不太适合她。
沈良媛的回答是弹琴,这的确是项高雅的爱好,可惜曲红昭的琴艺仅限于少时曲盈袖练琴练到吐,曲红昭就假扮妹妹替她上了几节指法课。
沈良媛礼貌性反问丽妃娘娘是否会弹琴时,曲红昭矜持地点头:“会一点。”
沈良媛以为她在自谦,但当她上手弹起来的时候,沈良媛立刻明白她这“一点”着实不是句谦辞。
沈良媛主动提出教她,曲红昭一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多学一样技能把自己熏陶得高雅一些,遂欣然应允,心下盘算着等盈袖进宫了,自己的琴艺想必也进步了,正好完美对接,不露破绽。
赵婉仪平日的消遣则是绣花,这个曲红昭觉得自己不用学,因为曲盈袖其实也不会。幼时她们姐妹两个一起被按在房里学绣花,新请来教女红的师父让她们绣鸳鸯看看功底,两姐妹交上功课的时候,师父抽搐着嘴角问她们绣的是什么。
曲红昭:“弟子绣的是鸳鸯毛。”
曲盈袖有样学样:“弟子绣的是鸳鸯蛋。”
她们都不耐烦学绣花,绣工一直维持这个水准,不到一个月就把教女红的师父气跑了。
侯夫人惯着女儿,不甚在意地摆摆手说反正侯门贵女不需要自己绣衣服穿,就放过了她们两个。
赵婉仪给曲红昭展示了自己的绣工,她虽然自己懒得学,但是很能欣赏别人的绣活儿,把赵婉仪夸得天花烂坠。
赵婉仪自进了宫,身边的众嫔妃都是竞争关系,难得被谁夸奖,尤其还是被位份远高于她的丽妃娘娘夸奖。喜得她回去绣了一整套十二方帕子送给曲红昭,上面精心绣着月份和当月开放的花卉。曲红昭也回了一份贵重礼物。
惠嫔的答案,则是喜欢自己做些吃的,这个曲红昭倒是很感兴趣。但她疲懒得很,也没打算学,只是想着有空去惠嫔宫里蹭饭,看看和宫廷美食是否有不同的风味。
李美人看起来比较清冷,她平日里的消遣是写诗作词,曲红昭实在效仿不来,遂作罢。
问了一圈,除了给自己找了个教琴艺的师父外,曲红昭发现平日的消遣还是要靠自己发掘。
她左思右想,发现自己并无任何高雅爱好,惭愧之余,决心把低俗爱好传入后宫。
她在军中常玩的,就是赌博、打牌一类,谁输了谁喝酒。
一开始众妃嫔都觉得这举动不甚像样子,只是为了讨好丽妃娘娘才配合一二。
她们都挺聪明,有些没接触过打牌的,却也是一教就会。
后来众人迅速沦陷,有时候玩得开心了,哪怕曲红昭正跟着沈良媛学琴没去撺掇她们,她们也会互相招呼着在旁边自成一局。
曲红昭在一旁认真练琴,试图用高雅琴艺熏陶自己,而原本风姿雅致的美人们,在不远处搓牌洗牌大呼小叫,让曲红昭都忍不住为之侧目。
于是此后景仪宫内,常常传出几位妃嫔的呼喝声,连人前一向高雅清冷的李美人也时不时呼上一呼。
一时间蔚为奇观。
有时候遇上连输数局的妃嫔喝得醉醺醺的,曲红昭就干脆让她们在景仪宫留宿,反正这里房间多得是。
因为丽妃自己打牌很少输,喝酒从不醉。便有多疑的姑娘,难免疑心丽妃这般作为是故意等皇帝驾临景仪宫,让陛下看看这些低位嫔妃的醉态,好教她们彻底为帝王厌弃。
小心翼翼防备了一段时日,发现自己想多了,在景仪宫过夜的姐妹们也并未撞上过陛下。
后来想想也是,她们本就无宠,丽妃何必多此一举呢?便讪讪加入了在景仪宫过夜的行列,丽妃娘娘似乎也未察觉到她们那些谋算,谁想在这里休息她都来者不拒,随口让宫女安排房间。
除了周婕妤还有些别扭外,后来这里几乎发展到给后宫众女每人分了一间房,每个房间里放些备用衣物用品等。没醉酒的偶尔也会在这里留宿。
唯一一点不好的,是丽妃娘娘总爱在晚上加餐吃宵夜,一开始她们为了保持身材还能理智推拒,几次以后,实在耐不住食物的香气,都开始央丽妃给她们也准备一份。
李嬷嬷怀着一份不可告人的心思欣然同意。
大家一起“堕落”总能让人减轻负罪感,众女一边想着,也许这就是丽妃娘娘喂胖她们的阴谋,一边难以抗拒地跟着大吃大喝。
自此,有的妃嫔简直是吃在景仪宫,住在景仪宫,好吃好喝好玩,一时乐不思蜀。
曲红昭都觉得自己简直是在景仪殿里开了个小型后宫,她只能时不时感叹皇帝陛下真是位仁君,闹成这样都没有追究她扰乱后宫的责任。
第8章 高高在上
景仪宫。
曲红昭侧躺在榻上,一手托腮,一手握着沈良媛送来的琴谱,一边钻研琴艺一边神游。
孙修仪扭着纤腰来找曲红昭撒娇:“娘娘,在您这里住了几日,嫔妾的腰都粗了一圈呢。”
曲红昭顺手捏了捏她腰间软肉:“哪有?”
孙修仪似是被戳中了痒痒肉,笑着倒在了曲红昭怀里:“娘娘。”
不远处牌桌上的赵婉仪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就她最能争宠,天天换着花样勾引丽妃娘娘。”
正洗牌的李美人也不忍直视地看着曲红昭:“丽妃娘娘也真是的,对美色来者不拒,谁勾引她她都上钩。”
两人话音落下,对视一眼,都觉得这段对话略有些奇妙,轻咳一声,带着几分尴尬地低头专心玩牌。
曲红昭搂着美人,觉得自己简直是过上了昏君的生活,每天吃吃喝喝,美人在怀,时不时还有大小美人为她争风吃醋。
从某方面讲,她比昏君还爽,因为她不需要早起上朝,不需要处理朝政,也不会有臣子天天追着劝谏。
这日子当真闲适,曲红昭偷偷捏了捏右臂感受了一下肌肉线条,不由感叹自己真是堕落了,继续这般吃喝玩乐下去,等出了宫还能提得动刀吗?她正想着,便看到李嬷嬷并几位宫女各自端着托盘进殿:“娘娘,糖蒸酥酪出锅了。”
曲红昭立刻抛却刚刚的担忧:“那就给我来一碗吧。”
还没等她摸到碗边,就听到一声悠长的“陛下驾到”。
短短四个字,仿佛一颗石子,被掷进一池春水,惊起一阵波澜。
众嫔妃都是一片慌乱,惊恐地捂着自己未上妆的脸。
以往在宫中,嫔妃之间互相拜访,都是要走流程的,提前派人通知一声,定好时间,化好红妆穿好华服等待对方,非常有仪式感。
自从曲红昭进了宫,大家随时随地往景仪宫乱蹿已经蹿成了习惯,互相之间也少了这些规矩,在景仪宫经常碰见你穿着睡袍我素着颜的情况,一开始有些不好意思,后来也习惯了,反而觉得这样方便很多。
曲红昭对自己带来的改变浑然不觉,只看出大家最近似乎都不怎么爱上妆了,不过在她眼里,美人就是美人,不施脂粉那也是美人,因此一时没能理解大家缘何这般惊恐万状。
难道皇帝陛下此次驾临,是因为他在前朝认真劳作,而她这个丽妃娘娘在景仪宫聚众玩乐。真皇帝终于看不过去,准备来整治她这个“假昏君”了吗?
但即便如此,皇帝要罚也该罚她这个丽妃,她们慌什么?难道短短时日,她们已然对自己如此坚贞不移,开始忧她所忧了?
曲红昭在这里自作多情,皇帝已经进了门,众女盈盈下拜。
陛下看到这些似乎永远都妆扮极精致的妃嫔们,此时不施粉黛、衣着简便的模样,也是怔了一怔。转眼看到旁边还放着还没来得及收起的牌桌,立刻反应过来她们在做什么。
心下有些好笑,倒也没有责怪的意思,看她们难掩慌张的模样,也不想扰了众人兴致:“都起来吧,你们继续,朕就是路过随便看看,这就回去了。”
他说完就走,众女难得见陛下一面,居然也没出言挽留他,主要是都不希望自己这素面朝天的样子给帝王留下什么坏印象。
刚刚还在曲红昭面前争宠的孙修仪,此时缩在众人后面,连头都不肯抬。
幸好陛下没有看到刚刚那一幕,不然怕是要被这区别待遇搞得怀疑人生了。
曲红昭微有些怔忪地看着皇帝的背影,李嬷嬷在一旁对她使眼色,眼睛都要眨抽筋了,她才反应过来,大步上前:“妾身恭送陛下。”
李嬷嬷在一旁气得倒仰,让你留人不是让你送人!
曲红昭一直把人送至景仪宫外,皇帝回身看她:“回去吧。”
“陛下不怪罪妾身?”曲红昭试探着问。
“怪你什么?这宫里是挺闷的,大家也难得有机会玩闹,”皇帝笑了笑,“朕还是宁王世子的时候,也曾与友人打牌聊作消遣,只不过登基之后,就没再碰过了。”
“那陛下要不要留下一起?”
皇帝颇渴望地回头远远望了一眼殿内景象:“不了,朕今日留下了,明日规劝的折子就要堆满案头了。”
“……”这皇帝当得还挺心酸的。
“你们玩吧,不过等太后娘娘回宫了,就不能这样了,母后极重规矩,到时候要骂你们的。”
皇帝口中的太后娘娘,是先皇的皇后,与他并无血缘之亲。
皇帝的真正生母,如今仍在宁王封地安心做她的宁王妃,就算儿子登基为帝,她也并未打算跟进京来一享荣华。
这倒让太后娘娘安心了些,若皇帝定要迎生母进宫分立两宫太后,那她还真不知该如何应对。
虽然皇帝对太后一直敬重有加,但到底不是亲生的,她总是放心不下,之所以急着把娘家侄女迎进宫,也是因为如此。
若侄女得了帝王宠爱,也是多了一层关系,稳固了娘家势力。
只是这般举动,似乎是弄巧成拙了,皇帝虽然看在太后的面子上给了封号,但自淑妃进宫后却一次都未曾宠幸于她。
这次太后娘娘借出宫礼佛为名,特地带上了淑妃,就是想借机找人教教这个侄女如何邀宠。
“谢陛下提点,请陛下在这里稍侯,”曲红昭转身跑了回去,不一会儿又捧着什么东西大步走了回来,“这个给您。”
皇帝捧着那碗糖蒸酥酪,嗅着鼻尖的香甜气息,倒并未推拒,只是觉得有些好笑:“你们姐妹两个,安慰人的时候怎么都喜欢给人塞甜点?”
被他这么一说,曲红昭也想起皇帝登基前两人相处那段时日,那时候小世子总是闷闷不乐的,曲红昭自己吃到甜食会心情好,便推己及人,随口吩咐手下信得过的人给他送了几次糕点。
不过她没想到小世子知道那些都是她送的,也猜到那是她想安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