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和离之后 第54章

作者:柳无期 标签: 古代言情

  兴安神色复杂的看了他一眼,反身回了明华殿。

  新雪已过,青石砖铺就的道路上连一丝雪白的痕迹都看不到。倘若不是寒风凛冽依旧,或许会让人怀疑是否身处冬日。

  徐空月在明华殿外站了许久。他不知道见了皎皎能说些什么,皎皎那样恨他,恨不得此生不复相见,恨不得他举刀自尽在她眼前。可他大业未酬,不能立马完成她的心愿,只能用这种方式陪着她一起痛。

  他不知又站了多久,直到细柳从内走出,毫不留情道:“摄政王请回吧。”

  在寒风中站得久了,他连目光都是麻木的。许久才缓缓问道:“是她的意思?”

  细柳仍没什么表情,“是公主吩咐的。”

  “她让我回去,我便要回去吗”徐空月的笑声染上与北风同色的凄凉之意。

  细柳原本没什么表情的眉宇间,露出一丝疑惑,“摄政王何必如此?公主都说了,不会见您。”

  “是啊,何必如此?”徐空月低低重复着,唇角露出一丝苦笑。

  细柳走后,徐空月依旧站在这里。直到夜幕降临,月上枝头,也没有挪动半分。有好事的小宫女小太监见了,觉得奇怪,便聚在一起打赌,看他到底会站到什么时候。

  消息传到小皇帝耳中,他顾不得就寝,匆匆赶来。

  夜色中,徐空月一身锦衣沾满了寒霜,他微微侧过头,轻咳几声,指缝间有几许深色的东西。小皇帝瞧得心惊肉跳,连忙道:“快去传御医!”

  可徐空月听到他的声音,微微侧过脸道,向他请安,而后道:“陛下不必为我费心,小事而已。”

  “小事?”小皇帝急了,去抓他背在身后的右手。

  那只苍白到没有一点儿血色的手,受了寒霜的侵蚀,早已冰凉入骨,不像活人。而那惨白的指缝之间,点点血色清晰可见。

  小皇帝连脸色都变了:“这还叫小事?”

  徐空月却露出一个惨白的笑容,“我之伤痛,尚不及她万分之一。”他将手挣脱开来,重新背到身后。“陛下放心,微臣不会有事的。”

  可小皇帝却丝毫不信,他牢牢盯着徐空月,见他并未半点反省离去的意思,终究还是气恼地扭头就走。

  只是走了几步,又气恼无比的回过头,让余连去敲明华殿的门。

  小皇帝在此,明华殿的大门很快就打开了。小皇帝匆匆进门,朝着皎皎的寝殿便冲了进去。

  兴安连忙拦着,却被小皇帝一把推开。寝殿之内,细柳上前阻拦,也被小皇帝狠狠瞪了一眼。

  隔着最后一道纱账,小皇帝才停下脚步,气哼哼望着里面坐起身的身影。

  皎皎的声音响起:“陛下这么晚前来,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她似乎仍在病中,声音里满是虚弱。

  小皇帝满腔的怒意顿时消散,不自觉低了几度,道:“皇姐可知,摄政王一直在门外求见。”

  他本以为,皇姐会推脱说“不知道”,但皎皎声音虽然虚弱,却仍是承认了,“我知道。”

  他顿时愕然,“那皇姐还……”

  “陛下。”皎皎轻声打断他,“有些事,即便是陛下,我也不便告知。只恳请陛下给我一些时间,让我自己处理这些事情。”

  “皇姐的处理,就是让摄政王一直等在门外吗?”小皇帝虽然不敢太过嚣张,但仍是小声抱怨着,“皇姐可知,刚刚摄政王都咳血了!”

  帐内的身影似乎微微怔住了,小皇帝仿佛没有看见,自顾自说着:“外面那么冷,就算是再怎么身强体健的人也经受不住,更何况摄政王身上还有伤……”

  “什么伤?”皎皎突然问道。

  小皇帝露出疑惑,“摄政王前几日遇刺了,皇姐不知道吗?”

第65章 一句“功大于过”就可以……

  皎皎面上露出一丝惊诧, 她的确对此事不知情。这段时日她一直待在明华殿中,不许任何人来打扰,尤其是关于徐空月的事, 她更是一概不闻不问。

  因此即便是徐空月遇刺这样的大事,细柳也不曾禀报于她。

  如今乍一听徐空月遇刺之事,她张嘴便要问他怎么样了,伤的重不重?但随即又反应过来, 倘若他当真有什么大碍,那么也不会在明华殿外一站就是那么久。

  即便是他想, 他身边的人也会强行阻拦。

  于是她便将所有的话都咽了下去。只是或许就是因为她什么都没说, 小皇帝等不到她的声音,便自顾自说下去:“幸好摄政王机敏,及时察觉到刺客来袭,立马就躲开了。只是刺客着实太过狡猾,他到底还是身中了一箭。虽然如今伤势在慢慢痊愈,但听说箭上有毒, 如今也不知道毒解了没有?”

  他大喘气似的说法让皎皎几次想要打断他, 但都强行忍住了。

  直到小皇帝说完,见她依旧不吭声,这才有些急了, 连忙问道:“皇姐,你难道一点儿都不关心摄政王是否有大碍吗?”

  话几乎都被他一个人说完了, 即便皎皎当真想知道什么, 如今也没有什么好问的了。况且, 对她来说,更应该盼着徐空月重伤不愈才对。于是纱账之后,她的声音淡漠响起:“倘若他真的不行了, 我只会拍手叫好。”

  小皇帝没想到她给说出这样一句话,顿时错愕,而后失声惊道:“为什么?皇姐你这么讨厌徐将军,恨不得他死吗?”

  纱账之后的皎皎久久都不曾出声。就在小皇帝焦急踱步时,她的声音才重新响起:“陛下如今这样亲近他,才是不对的。”

  “为什么?”她的三言两语带给小皇帝的冲击太大了,他完全不能理解。“可是摄政王不是拯救大庆百姓的大英雄吗?倘若没有他,西北的三城如今还在落在北魏人的手里,三城的百姓还要遭受多大的痛苦与灾难啊?”

  小孩子会崇拜强者,鄙视弱者,即便皎皎不曾带过孩子,也对此多有耳闻。更何况她也是从这个年纪走过来的。倘若没有嫁去徐府的三年与六年前的那场巨变,或许如今的她还与小皇帝一样,对徐空月盲目崇拜敬仰。

  可如今的她到底不似从前了。那些血泪与苦难在她心底化为仇恨的种子,在岁月的浇灌下慢慢长大,早已将从前的盲目抹去。“他是夺回了西北三城,挽救了三城的百姓,可就因为如此,他做下的恶事就完全可以一笔勾销了吗?倘若一句‘功大于过’便能抹去他犯下的所有过错,那么因为他的过错而死的那些人,都是白死了吗?”

  小皇帝彻底被她这一番话搞晕,结结巴巴道:“可是……可是他毕竟是……是大庆的英雄,受到无数百姓的追捧……”

  “陛下觉得这样对吗?”

  “什么?”小皇帝不懂她的意思。

  纱账后的皎皎轻叹了一口气,“你是大庆的皇帝,倘若大庆的臣民都以徐空月为先,陛下觉得这是正常的吗?”

  自古以来,帝王皆怕臣子功高震主,甚至会不惜一切打压臣子。她不知道小皇帝将来会成为怎样的君王,却唯独不希望他成为被臣子镇压的君王。

  既然如此,那么她就必须要从现在开始,打消掉小皇帝对徐空月的所有盲目崇拜。

  小皇帝从前从未听她讲过这种话,一时间愣住了。皎皎接着道:“我知道陛下如今不能明白,但你才是大庆的君王,最该受百姓爱戴的君王,而不是向所有愚昧的百姓,盲目崇拜着一个祸乱朝纲的权臣。”

  她所说的一切着实超乎小皇帝的所知范围,他惊愕得瞪大眼,许久之后才吞吞吐吐道:“可是……”

  “没什么可是。”皎皎道:“我知道陛下觉得他有战功,是人人敬仰的大英雄,可他也凭借战功得了如今这样的至高无上的地位。”

  说着,皎皎竟是一声冷笑:“自古以来,凡是成为摄政王的臣子,皆对皇位有着不可告人的心思。他不过是除掉了周敬奉,就请旨让陛下封他为摄政王,那么等到他将太傅收为已用,除掉了朝中大多数心腹大患,他又会请旨让陛下封他什么?”

  半开的窗驱散了寝殿之内的所有沉闷之气,纱账在风的吹拂下,微微飘动起来。皎皎的声音隐在其后,若有若无。“总不会是让陛下退位让贤吧?”

  “届时陛下会怎样?能不能像从前在庆仁殿苟活着,都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她这一番话对小皇帝的冲击着实太大,他许久都不曾吭声。

  皎皎心想,她到底还是吓着他了。她本不想这样直截了当同他说这些,可眼看着小皇帝日益亲近徐空月,大庆的皇权日渐旁移,她实在是怒其不争,才会说出这些话。

  她无声叹息一声,心想自己果然还是太过心急,又被徐空月这段时间的举动冲昏了头脑,才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我之所言,并非全无道理,还望陛下回去之后,仔细思索。”

  小皇帝却迟迟没有动静。隔着厚厚的纱账,皎皎看着外面那道身影,心中思绪复杂。说小皇帝年幼,可他如今快要和自己一样高了,只要朝中有人支持,即便是亲政都不成问题。

  可要说他长大了,他又处处都是小孩子心性。有时候皎皎真的很想问一问谨贵妃,究竟是如何教养他长大的?

  不知过了多久,小皇帝像是终于从纠结的漩涡中挣脱出来,他吞吞吐吐着问道:“那……皇姐当真……当真就不管徐将军了?”

  他这样的性子,也不知道将来能不能做好大庆的君主?——皎皎的心中突然就出现了这样一个疑问。

  她无声叹息一声:“陛下,新年一过,您便十三岁了。”

  小皇帝不知道她要说什么,手指无意识揪着袖口,静静听着。

  “或许是往日我没有告诉过您,即便您再怎么崇拜徐空月,如今也不该唤他为‘徐将军’了?他被封为摄政王,旨意上的玉玺还是您亲手盖下的。难道您忘了吗?”这一刻,皎皎前所未有的疲惫。她甚至不知道自己重回皇宫的决定是否正确?没有了皇祖母的皇宫,好似张着血盆大口的怪物,时刻准备将她一口吞下。

  “您一心崇敬徐空月,可有想过他是用什么样的眼神看您的?就连这最基本的东西,他似乎都不曾打算让您知道,那么您还指望他将来只会安分守己做一个摄政王吗?”

  皎皎的话或许给小皇帝带来的冲击过于大,以至于他出门的时候都忘了徐空月仍然守在明华殿的大门外。

  倒是徐空月见着他,朝着行礼,面上依旧存着一丝无奈的苦笑。“陛下,公主还是不肯见我吗?”

  小皇帝抬眼看他,发现他眼底满是落寞与忧伤。他曾无数次在他眼里看到过这些情绪,却从未想过他究竟为何哀伤?

  他不自觉问道:“王爷可是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徐空月微微一怔,他没有想到,小皇帝进了一趟明华殿,出来就改变了对他的称呼。但随即他又苦笑起来。皎皎那样仇视他,自然会不留余力挑拨他与小皇帝之间的关系。

  他自问并无什么逾越行为,却不得不堤防小皇帝将来可能会有的猜忌。于是他将苦笑咽下,露出一副疑惑神情:“陛下为何这样问?”

  小皇帝很想将刚刚皇姐所说的一切悉数告知于他,但想到皎皎所说的种种,皆是为了自己考虑,倘若自己悉数坦言,会否会害了皇姐?

  他不敢冒这个险,于是只是摇了摇头,露出无比失落的神情:“我劝过皇姐了,可不管怎么说,皇姐都不愿意让你进去,更勿论出来见你。”

  “天寒地冻,公主不愿出来也是人之常情,陛下不必为此忧虑。”徐空月避重就轻,对小皇帝道:“太傅还在明政殿等着陛下,陛下还是尽快过去吧,不要让太傅等着急了。”

  小皇帝却抬着疑惑的眉眼,依旧望着他。“可是王爷你还未说,你与皇姐之间……你可是曾做过对不起皇姐的事?”他稚嫩的眉眼里有着一股不同寻常的坚定,大有一副“不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他便不走”的架势。

  徐空月见了,不由得低头轻叹一声:“我与公主之间的事,您还小,有太多的事情不能理解。”他抬头望了一眼天空。因为和曦阳光的关系,天色蔚蓝,朵朵白云点缀其间,煞是好看。“她之所以会这样,不过是我自作自受罢了。”

  话语无端落寞不少。小皇帝其实很想问,到底有什么事情是他不知道、不能理解的,但是看着眼前浑身写满寂寥的徐空月,种种问题便怎么都问不出来。

  更何况他也隐隐觉得,这些事是他无论怎么问,都注定得不到答案的。

第66章 你休想再利用那些事去做……

  小皇帝走后, 徐空月依旧站在原地。

  举目四望,不见来路。皎皎的态度通过小皇帝的表情,可见一斑,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继续留在这里是在等着什么?

  他知道皎皎的恨意不能轻易化解,也从未想过要求得她的原谅。当罪恶滔天,除非以鲜血恕罪,否则永远不得解脱。

  可他却仍然站在这里, 仿佛等着一场不可实现的美梦。

  细柳来报时,皎皎心头突然起了一股无名怒火, 她几乎咬牙切齿的跳起来, 抓起一件外衣便径直冲了出来。

  直到冲到门口,她才停下脚步。明华殿外有一颗腊梅树,临近年关,开了一树梅花。香气浓而清,阵阵幽香扑鼻,令人心旷神怡。

  徐空月就站在那树腊梅底下, 朵朵金黄似蜡的梅花迎霜傲立, 给沉闷的冬日带来了一丝生机。

  听到动静,他微微转过脸,便看见了只披着外衣的皎皎。

  她的脸色依旧苍白, 仿佛冬日初雪,白得没有一点儿颜色。原本该剪裁得体的月白交领中衣挂在身上, 显得格外空荡。

  只瞧了一眼, 心头便蔓起无边的忧心, 徐空月望着她,眼神眷恋复杂,怔怔道:“我以为你永远都不会出来见我。”

  皎皎微微别过脸, “我并不是出来见你的。”

  可她话虽然这样说,但身上衣衫不整,明明就是匆匆从床榻上爬起来的。徐空月心头竟泛起一丝甜蜜的滋味,他眼底含了一点儿温暖的浅笑:“那不重要,只要你出来了便好。”

  可他眼底的笑意触痛了皎皎本就脆弱的神经,她蓦地大声嘶吼了起来:“你为什么一定要守在这里?你是不是笃定了我会像从前那样心软?”

  徐空月却视若无睹,只是目光越过她,落到追着出来的细柳身上,语气微沉:“你们就是这样照顾公主的?”

  细柳不敢说什么,只是微微福身行了一礼,而后将手中白底绿萼梅的披风抖开,披在了皎皎肩头。

上一篇:卸甲后我冠宠六宫

下一篇:温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