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柳无期
想到此处,他立即打住念头,开始查看四周。
原本的痕迹已被厚重的雪花覆盖,什么都看不到了。徐空月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懊恼。雪花覆盖了原本的痕迹,追杀皎皎的人虽然找不到她的踪迹,但也意味着自己同样找不到她。
他心中不由得更是着急。但不论找到何时,他总归是要带着皎皎一块回长安。
初春的山中,万籁俱寂,唯有雪花簌簌落下的声音。徐空月找着找着,便觉得自己仿佛入了梦。
过去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会频繁做着梦,梦里也是这样一片白。他在漫天的白色里四处寻找,虽然不知道到底要找些什么,可心头的空落落总是提醒着自己一定要找到。
终于,他在一处纯白的地上捡到了一朵同样洁白的琼花,抬起头时,前方便站着一道窈窕倩丽的身影。
他几乎想都没想,握着那朵琼花便朝着那道身影跑去。可他无论怎么跑,那么身影始终离他那么远,仿佛他们之间的距离始终没有变过。
如今他便是这种感觉。他总觉得距离皎皎好像只有咫尺,却因种种愿意,咫尺似天涯。
突然,一片寂静之中响起几声轻微的鸟鸣声。徐空月先是微微一怔,随即四处查看。
鸟鸣声再起,几声之后又是一片寂静。但徐空月凭借这短短几声,已经锁定了声音的来源。
那是一处密密实实的藤蔓,因为积雪堆积的缘故,根本不被人注意。但徐空月将积雪震落,拨开藤蔓之后,便看见了藏身在此处的皎皎。
那是一处很狭窄的地方,皎皎倚着石壁勉强半坐着。她似乎是做了完全的准备,身上与如云一样,不但穿着厚重的冬衣,还披着厚厚的大氅。看到他,她脸上似乎露出了微微惊诧的神情,似乎没有料到最先找到她的会是他。
徐空月被那一刹那的惊诧伤到,他缓缓垂落了目光,随后朝皎皎伸出一只手,“我带你下山。”
皎皎的目光落在那只满是伤痕与血污的手上,呼吸微微一顿。而后她便看见徐空月猛地缩回手,握了一把藤蔓上的积雪,搓了两下,这才重新朝她伸出手来。
那一瞬间,皎皎不知自己该作何表情。
她设想过很多可能,却唯独没有去想过,最先找到自己的是徐空月。不是想不到,只是她刻意将这种可能忽视了。所以当他拨开藤蔓时,她才会猝不及防露出讶色。
徐空月的手仍然伸在半空,并没有因为她的没有回应而缩回。皎皎的目光微微避开他的手,许久才轻声道:“我摔着腿了。”
徐空月的表情顿时复杂起来,有疼惜,有悔恨,还有责备。可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朝皎皎背过身子,“我背你。”
随即衣袂拂动的声音响起,一双手搭在了他的背上。
鼻端耳畔满是熟悉又陌生的气息,徐空月将她背起,才发现她竟是这样的轻,背在身上几乎没有什么重量。
他似乎从来没有背过她,连抱过她的次数都是屈指可数。背上的少女默不作声,仿佛他背着的只是一个错觉。
徐空月忍不住出声:“皎皎?”
皎皎正盯着他的侧脸。他原本有一张很好看的脸,否则也不足以令她在当年的琼花宴上一见钟情。可如今,他原本俊朗的脸上有很多划伤,那是带刺的藤蔓划上去造成的。
她太熟悉这种伤了,因为为了寻找那个庇护所,皎皎手上脸上也有不少这种伤。
但始终没有徐空月侧脸上的多。
从她遇刺到现在,已经数个时辰过去了,她不知道他到底找了她多久,只能从他身上的伤看出,他从未放弃过。
徐空月的声音响起时,皎皎下意识应了一声。
随后她听见徐空月又叫了一声,“皎皎?”
她迟疑了片刻,又轻轻“嗯”了一声。
随即,又是一声“皎皎”响起。
他像是在确定她是不是真的存在,而不是他焦急期盼中的一个梦。
那一瞬间,皎皎眼眶中有泪水盈满。
她轻轻应了一声,“我在。”
第77章 即便我要你的命?
下山的路依旧难行, 但好在要找的人已经找到,与来时焦急难安的心情截然不同,徐空月的脚步都不由得轻快了许多。
皎皎趴在他背上, 最能感知到他的情绪变化。
徐空月叫过她三声之后便闭上了嘴,仿佛所有的担忧都落到了实处,再不会空落落漂浮着。
他什么也不问,皎皎便什么都不说, 两人就这么沉默着,好似又回到从前在徐府的日子。
那时徐空月不爱搭理她, 皎皎虽然以一种强硬且无法拒绝的姿态进入到他的书房, 却也不会过分打扰他。
他看公文时,她便拿着志怪小说,在一旁看得兴起。
或许从那时起,她便显露出了安安静静的一面。只可惜,两人都未曾察觉到。
不知过了多久,皎皎换了一边脸贴在他身上, 问:“如云呢?你找到她了吗?”尽管他身上也是一片冰凉, 但脸贴上去时,仍能感受到丝丝的暖意。
皎皎有些近乎贪婪地蹭了蹭,仿佛此时不是置身在危机四伏的深山雪夜之中, 而是仍在她的铺满狐裘锦缎的绣房之中。
徐空月轻轻嗯了一声,“那个地方, 是不是你原先为自己准备好的?”他没有忽略掉找到如云时, 她身上穿着的厚厚冬衣, 还有一件可以御寒的深色大氅。
另外,当时如云的手里还有半包没吃完的食物。
他不认为如云会在那种危机关头还能想到带上吃的。
皎皎并不意外他能猜到这些,“那时没有想到会带上如云。”说完停顿了一下, 又继续道:“其实那时也没想到会派上这么个用场。”
先帝很是喜爱南山行宫,所以每年都会来住上一段时日。皎皎小时候格外淘气,猫嫌狗厌的,还不喜欢闷在家里,总是找着各种借口缠着皇帝舅舅,想与他一起来这边。
父亲不在,母亲也格外烦她,十次里至少有七八次都同意。
但皎皎那时性子野,也不喜欢闷在行宫里头,常常带着一群人都往山里跑。当然,大多时候都是她在前面疯跑,后面跟着一大群婆子侍卫的。为了躲掉那群人,她常在这片密林里藏起来。久而久之,对于这片山林哪里能藏人,她就十分清楚了。
制定下这次计划时,她便让人在那里准备好了御寒的衣物和吃食。只是当时没有想到,最终躲在那里的会是如云,而不是自己。
她甚至还有闲心去想,也不知道如云有没有发现她藏在那里的半包炒栗子?还是已经被山里饥饿的动物叼走了?
他们不知道走了多久,突然徐空月的脚步停了下来。
皎皎侧耳去听,去什么都没有听到。她不知道徐空月发现了什么,只能贴近他耳边,小声问道:“怎么?”
徐空月环顾了一圈,在一处石壁前将她放下,随后四处翻找着什么。皎皎虽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此时此刻,她对他几乎全身心的信任。
很快,徐空月便抱来了一堆枯枝藤蔓,他默不作声,借着夜色的掩护,将皎皎掩进枯枝里。
皎皎心中一紧,扒开枯枝就要出来,却收到徐空月的眼神警告。
他的动作很快,在夜色中,几乎看不出这里还藏着一个人。
皎皎已经能猜到他要做什么了——他定然是发现了追杀她的那帮人的踪迹。倘若是他一个人,那些人绝对不会轻易对他动手,但如今他身边有着她,他还要保护着她,那么就很难说了。
尽管他艺高人胆大,但此种境地,只有他一个人,无法护她周全,是以也不敢带着她去冒险。
所以,将她藏起来便是最好的办法。
皎皎明白这其中的厉害关系。只要她不出现,那些人是不会轻易对徐空月的动手的。于是她将枯枝往身上拉了拉,将自己更好地隐藏起来。
徐空月将她藏好之后,并没有立即离去,而是在附近翻找忙碌着。白雪已经竟地面全完覆盖,连头顶的枝丫上都堆积了不少雪。好在皎皎藏身的石壁是背风处,因而没有什么积雪。
他像先前那样,将树上的积雪震落,然后四处查看着痕迹。
不多时,便有几个穿着黑衣的人出现在漫天白雪之中。
那些人的脸上也蒙着黑布,又在夜色里,本是极难分辨的。但徐空月是何许人也,几乎在那几人刚露面时,便警觉地站直了身子。
那几人似乎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他,都怔住了。
寂静的雪夜里,只有雪花簌簌落下来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人开口道:“摄政王可是要阻拦我们?”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分辨不清。
但凭借徐空月的耳力,还是听出了他是何人。他脸色不变,握着长刀的手却没有松开。“如果是呢?”
那几人对视一眼,而后缓缓举起了手中长刀,警戒着。
最先开口那人抬手制住了同伴的举动,对徐空月道:“即便我们不说,摄政王应该也能猜到,我们究竟是谁的人吧?”
“猜到了。”徐空月同样将长刀举起。
“既然如此,摄政王还是要阻拦我们吗?”
徐空月沉默了。正当那人以为他会退让一步时,他突然开口道:“可你们动手之前,没有一个人告知我一声。”
那人似乎被噎住了,许久之后才出声道:“倘若我们事先告诉您,您会阻拦我们吗?”
“会。”徐空月仍是坚定无比的语气。
夜色寒风里,那人嗤笑一声,“这就是我们为什么不告诉您。”
徐空月神色不变,仿佛那人的回答早已在他的意料之中。他将长刀横在身前,静静回答:“那么我的答案也不变。”
那人与同伴们对视一眼,随即最左侧的一人率先发动攻击。
他使得是一双鹰勾爪,身形快如闪电,几乎眨眼的功夫就扑到了徐空月的面门前。
藏在枯枝后的皎皎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而徐空月站在原地不动不闪,等到鹰勾爪扑到面门时,才猛地矮下身子,手中长刀猛地往上一举。
那快如闪电的一爪顿时落在徐空月身后的石壁上,而使爪的那人身上也多了一道刀伤。
不等徐空月收回长刀,其余几人的攻击也立刻到了跟前。徐空月来不及抵挡,只能往侧边一滚,逃过了几人的攻击。
那几人配合默契,接连不断朝徐空月发起攻势。即便徐空月倚仗灵活的躲闪能力与复杂的地形,堪堪躲过了很多次围攻,但终究还是挂了彩。
好在那几人也没占到便宜,每个人身上的伤都不比徐空月轻。
随着攻势越发猛烈,有人发现了一个问题——尽管徐空月始终在躲闪,但他几乎没有离开先前站立处太远,似乎是有意护着身后的什么东西。
两个黑衣人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毅然加入围攻徐空月的行列中,另一人则趁机往他身后探去。
原本被围困住的徐空月拼着命不要的架势,以身体隔开拦在面前的刀,然后猛地冲出包围,朝着那人飞扑而来。
那人见此情景,愈发断定他守护着的东西,极有可能就是他们苦苦寻觅不到的慧公主。于是豁出性命朝着徐空月护着的石壁下方猛劈了一刀。那处黑漆漆的,极适合在夜里藏着什么人。
然而刀落下,只听得咣当一声,随即宽厚的刀身硬硬生生崩出了一道豁口。
他来不及诧异,徐空月的攻击已到。他连忙举刀反身回护,但刀与刀的相撞之后,是一声极为清脆的断裂声。
黑衣人也听见了,脸色顿变。然而徐空月却根本不给他机会,疾如闪电的刀锋顿时落在了身上。但同时,其余几人也及时赶上,雪中泛着冷冷寒光的刺进了他的身体。
滚烫的鲜血浇在洁白的雪地上,如同一朵朵盛放的梅花。鼻端传来浓郁的血腥气,皎皎只能用手死死捂住嘴巴,才能将一声尖叫压回嗓子里。
她从来没有想到,竟会看见徐空月受伤的一幕。更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徐空月竟然还微微扭动了一下身体,让刀刺进身体深处。
那几个黑衣人也没有想到他会这样做,但目光接触到徐空月隐隐带着笑意的目光时,顿时浑身一寒,随即便发现刀似乎卡进了骨头缝里,无法顺利拔出。
在这种情况下,即便只是短短的一瞬,都会让他们付出生命的代价。很快,他们眼前便是一道寒光闪过,紧接着脖子一凉,有温热的液体从脖颈处喷涌而出。
徐空月将刺进身体的刀□□,但有的刺进太深,强行拔出只会失血更多。可他仍是试了试,方才将留在体外的刀折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