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二恰
没想到会有人突然闯进来,诧异地睁开眼。
看到眼前的林湘珺,不用问也知道,她定是听到了方才的话,刚要解释就见她唇色发白,气息很是不稳,立即慌张地站起,搂着她坐下,动作娴熟地给她顺着气。
等她没那么激动了,才摸着她的长发,满是苦涩地道:“其实冲喜这事,去年我便在派人寻了,只是那会你父亲没松口,我也不愿你这么早嫁人。”
林湘珺不明白地看向祖母:“既是父亲不同意,那为何又提起这事,祖母,我不想成亲,更不想……更不想嫁给个不喜欢的人。”
一想到方才宋温期那上下打量的目光,她就觉得后脊发寒,她仿佛不是人,而是件待价而沽的货物。
不免语气有些着急起来:“我的身体明明已经好转了,您不是听见了吗?大夫都说开了春或许能去踏青,而且我还上山还愿了,我每日跪半个多时辰祈福,这放在以前是不可能的啊。”
“我还给您摘了梅花,我明明已经好了许多,为何,为何突然要冲喜啊?”
她每多说一句,林老夫人的眼眶便红一分,终是忍不住地落了泪,有些事到底是瞒不住了。
“傻孩子,你能跪半个时辰,那是我让人在垫子里缝了铜枣,你感觉不到冷。至于你的病好转了,并不是佛祖显灵,而是大夫将你的药量调整到了以往的三倍,大夫说,大夫说他以尽力,这药没办法再往上加了。”
林湘珺原本情绪很是激动,她无法接受祖母要将她嫁给一个完全陌生,且她没有半分好感的人。
但蓦地听到真相,浑身的血液瞬间犹如窗外的雪般凝固了,她苍白的唇瓣微微张着,呆呆地愣了许久,漂亮的杏眼蒙上了层薄薄的水汽。
原来,身体好转都是她的错觉啊。
她还以为她真的能去踏春,真的能上山看雪景,其实这都是她自己幻想出来的美梦,她根本就好不了了。
看到她如此,林老夫人的心都要碎了,紧紧地将孙儿拥入怀中,眼泪不住地往下掉,甚至有些语无伦次:“我的好珺儿,你不会有事的,祖母绝不会让你出事的,他们都说冲喜管用,我让人合了你与宋温期的八字,这次定能管用……”
林湘珺眼前的水雾愈发浓厚,她垂落的手指捏紧又松开,松开又捏紧,在林老夫人几近崩溃时,轻轻地落在她老人家的背上。
她用力地眨了眨眼,把要落下的泪水憋了回去,用干涩却显得俏皮的口吻反过来安抚老人家:“祖母,珺儿过了年才十五呢,您真的舍得这就把我嫁出去了?”
“比起嫁人,我更想陪在您身边啊。”
说着还撒起娇来:“要不,您去问问这宋郎君,肯不肯入赘?”
林老夫人被她逗得破涕为笑:“傻孩子,又胡说了,宋温期可是宋尚书的嫡次子,宋家怎么可能答应入赘。”
但她也确实是不舍得孙儿,若冲喜没能成功,岂不是连最后的这两年,都没办法陪着孙儿度过。
这么想着林老夫人又长叹了口气:“珺儿放心,我再去找他们家谈谈,看在咱们家还有娘娘的面子上,没准宋家会松口。”
林湘珺:……
好说歹说,总算是拖住了祖母,没让她今日真的去交换庚帖,她宁可躺在床上等死,也绝不要嫁个不喜欢的人。
回到她的闺房,已是华灯初上,这一整日的大喜大悲实在叫她精疲力尽。
简单地梳洗了下,便躺上了床,痴痴地望着窗牖外的月色,许久后将脑袋埋进了被褥中,蜷缩成一团,闭上了眼。
睡着之前她还在想,那些梅花到底是可惜了,她或许再没有下次折花的机会了。
好说歹说,总算是拖住了祖母,没让她今日真的去交换庚帖,至于冲喜这般荒唐的事,她是绝不会同意的。
她宁可躺在床上等死,也绝不要嫁个不喜欢的人。
她出生便自带病气,药石无救,大师说若想活下去,这世间只有一味药引。
真龙之血。
还必须得是康健精壮真龙的心头血。
可圣上已久病多年,膝下唯有一太子,而太子又幼年有亏损,世上哪还有什么真龙之血……
作者有话说:
林七七:要给我冲喜?做梦!
第2章
雪水顺着琉璃瓦滴落在白玉石阶上,灯火通明的宝殿内烟煴环绕,面如枯槁的景帝正歪靠着。
林湘珺迷茫地看着四周,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在这寝殿内。
只见眼前的景帝牙关紧闭,宫女好不容易喂进一口汤药,还未咽下去便又全都吐了出来,还伴着声声咳嗽。
她下意识地与榻前的大臣们,一道围上前去,担忧地看向他。
恰好此时外头有宫人通禀,皇后并太子来求见,她的眼睛蓦地亮起,急忙要迎出去,可不想景帝却摇了摇头。
既不肯见他们,也不肯再用药,只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放儿,愿意见朕了吗……”
“二皇子答应了,太傅大人亲自去平阳郡王府接的,这会已经在路上了,恭喜陛下贺喜陛下,陛下马上便能见到二皇子了。”
闻言,景帝那双混沌的眼里,终于露出了些许微弱的光亮,他死死地盯着殿门的方向,眼里再无其他人。
林湘珺疑惑极了,景帝为何不肯见姨母与太子呢?且他膝下唯有太子,什么时候又多出个二皇子了?
但很奇怪,不管她问什么说什么,都没任何人理睬她,好像她只是个游离在外的魂魄。
不知过了多久,才见众人簇拥着一个少年,出现在殿门口,他身长玉立,脸上戴着个铁质的丑陋面具,而露出的半边脸却俊美无双。
他刚被内侍领到龙榻前,就见气若游丝的景帝,猛地睁大了眼,眼珠子缓慢地从上到下看他,仔仔细细,好似半点都不想漏掉。
甚至不用人搀扶,硬撑着半坐了起来,轻颤着抓住了那少年的手掌。
“放儿,朕的放儿,朕终于寻回你了……”
少年神色淡漠地站在原地,好似对这天底下最尊贵之人的示好视若无睹。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眼前的少年有些眼熟,既然没人看得见她,她便大着胆子地朝少年靠近,想要看清这突然冒出的皇子,到底是何方神圣。
可她刚飘了两步,就看见殿内的烛火同时炸开了火花,下一瞬天空中暴开了震天的雷鸣声,天地仿佛随之颤动。
她从未见过冬天落天雷的,浑身一颤。
不仅是她,外头的宫人也被异象所惊,就连景帝和大臣们也面色煞白,殿内陷入了一片沉寂。
这时她清晰地听见,身旁背脊挺直的少年,从鼻息间不轻不重地哼笑了声,那是声充满了不屑与讥诮的笑。
她怔怔地看向那少年,愈发觉得眼熟,而他像是有所感似的,朝着她的方向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那双上扬的凤眼中,充斥着凶戾和痛苦。
他张了张嘴,好似对她说了句什么。
她想靠近去听,没想到又一阵天雷划破了天际……
林湘珺猛地睁开眼坐起,捂着胸口不住地喘息着,她双颊绯红满头是汗,手指更是死死地攥成拳。
像是回想起了什么,不等气息平稳,便急迫地掀开被褥就要下床,等看清四周才反应过来自己还在闺房内。
方才又是梦吗?
可为何如此真实,那地动山摇的雷鸣声,以及那双凶戾且痛苦的凤眼,都犹如亲身经历过一般。
一股难以言说的失落,顿时涌上心头。
她还以为,还以为她的生机出现了。
隔着屏风守夜的春喜听到动静,拢着烛台快步走了进来,一眼就瞧见了坐在床边的林湘珺。
她只穿了件藕粉色的小衣,满头青丝散乱,雪白的棉袜一高一低耷拉着,露出纤细精致的脚踝,看着就像尊极为名贵且光洁易碎的瓷器,苍白羸弱惹人怜惜。
“娘子怎么起来了?小心着了风寒。”
春喜飞快上前,将她重新用锦被裹好,才在床边坐下,“娘子这是又魇着了?”
林湘珺蔫蔫地垂着脑袋没说话,她这几个月也不知怎么的,自打入冬后便总睡得不踏实,反复梦见奇怪的人和事。
最神奇的是她所做的梦都是连贯发展的,起先是梦见个戴着面具的消瘦少年,在不停地受人欺凌。
接着又梦见皇帝怀疑太子不是亲生的,真正的皇子流落民间,他正私下派大臣在寻找这个孩儿的下落。
且她做梦时,都如同今日这般置身其中,亲眼看着梦境的发展。
每每梦醒都有种无比真实的感觉,以至于产生一种错觉,皇帝真的有个流落在民间的皇子。
但不等她去询问长辈,便又会自觉荒诞无比,即便再真实那也只是梦罢了,这世上哪会有人把梦当真的,还是这种要砍头的离谱故事。
再加上那会她的病情好转了许多,不仅能走能跳,连饭都能多吃半碗,上山还愿时更是没再做梦了,时间一长她便把做梦的事抛到了脑后。
可谁想到,还没高兴多久,昨儿她就发现自己的病根本就没好转,甚至已经到药石无救,家里人要为她准备冲喜和后事的地步了。
她浑浑噩噩地睡着,夜里竟然又做梦了。
还把之前所有故事都串联了起来,皇帝流落民间的皇子,正是最开始她梦中受人欺凌的少年。
如此真实又完整的梦,也就不怪她在醒来时,会下意识地想去找那少年。
林湘珺拥着锦被,万分纠结地咬着下唇。
脑子里仿佛有两个自己正在吵架,一个满是诱惑地说:“既然梦这般真实,不如去问问祖母,若真的有流落民间的皇子,你的病就有救了!”
她正想赞同,可另一个又道:“太子乃前皇后所出,养在姨母膝下,与你从小一块长大,怎么可能不是亲生的,况且陛下子嗣艰难,若真有别的皇子,定是视若珍宝,怎么可能让其流落民间。这等荒诞的梦你也信,岂不是要让人笑掉大牙。”
如此反反复复,林湘珺只觉胸闷气短,心疾都快复发了,也得不出个答案来。
春喜见她额头汗珠直冒,脸色又白了三分,赶紧给她端来了安神茶:“这会时辰尚早,娘子不如再睡会。”
林湘珺捧着喝了两口,摇了摇头,做了如此真实的梦,又忧虑自己时日无多,她哪还睡得着啊。
“炭火烧得太旺,我闷得慌,开个窗透透气吧。”
春喜以为她是还被梦吓着,也没多想,开了窗搬来锦凳坐在她床畔,“娘子既是睡不着,那不如奴婢将前几日未讲完的话本,继续念完……”
她随意地答应了声,心想有个人在身边说说话也好,免得她又胡思乱想。
过了不知多久,天已蒙蒙亮起。
林湘珺向外翻了个身,侧枕着手掌,正想瞧一眼院中的积雪,却看见数道亮紫色的光束从天际划过。
正当她以为自己眼花,准备再看时,一声震耳欲聋的雷声在头顶炸开,那震动天地的声响就连地面都为之一颤。
她蓦地瞪圆了眼,不敢置信地坐起,还下意识地掐了掐自己。
这到底是真实的还是在做梦?
等到她吃疼地呀了声,又是一道响亮的天雷炸开,她亲眼看到院中下人乱做一团,以及回过神来的春喜,惊慌地扑过来捂住她的耳朵。
她才反应过来,这不是梦,是真的降下天雷了。
雷声持续了足有半刻钟,期间婢女们又是关窗又是点安神香,轮番上阵安抚她,生怕这罕见的异象把她再给吓病了。
却没人知道,她浑身的颤动,并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