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二恰
许是听到林湘珺的名字,又瞧见宋温期失魂落魄的眼神,在他说要喝酒的时候,沈放竟然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往日他是不常喝酒的,毕竟以他当时在府内的地位,连宴席都很少能上桌,但如今已经不同了,想要什么样的好酒没有,很快下人便抬出了不少美酒。
宋温期的酒量也不算太好,且很容易上头,几杯下肚脸就红了。
酒壮怂人胆,那些压在心底的情思终于可以发泄出来了。
“有一年宫宴,我瞧见了皇后身边的七娘,你不知道她有多美,就像是不慎落入凡尘的仙子,我心里便想着若能与她说上两句话便好了。”
“当初母亲和我说要与林家议亲,你知道我有多高兴吗,我欢欢喜喜地去了,准备了半个月的礼物,希望她会喜欢。”
“可她的眼里没有我,不仅没有我,她还粘着你,你知道我有多嫉妒吗?”
宋温期又往嘴里猛灌了两杯酒,沈放捏着酒杯的手指正在收紧。
他不是来听这人讲自己有多喜欢林湘珺的,他的眼里已经透出了浓浓的不耐,他真是疯了,才会要在这与这种人浪费时间。
“后来清荷出现了,她很好,温柔又善解人意,我很喜欢她。”
到这便够了,沈放仰头将杯中酒饮尽,正欲起身,就听他继续道。
“五郎你放心,我会好好待清荷的,也愿你与七娘能绝处逢生。”
绝处逢生。
沈放修长的手指在杯壁上摩挲,难不成此人知道些什么?
“七娘虽然只有一年可活了,但只要有药引,还是有活下去的希望的。”
“药引?”
“你不知道吗?我也是前几日才从我娘那偷听来的,嗝,七娘出生时便有大师为她卜命,说她活不过十六,除非,除非,嗝……”
“除非什么。”
“这东西太珍贵了,我不能说了,说了林家会掉脑袋的。”
越是不能说,越说明是真的,她的病还有救,沈放眼里闪过些许炙热,“你说了,她便能活。”
宋温期喝得有些上头,脑袋晕晕乎乎的,抬头看着沈放,重重地打了一个酒嗝,“好,那我告诉你。”
他往沈放的身边靠近了些,宋温期浑身都是酒味,一个酒嗝全都扑在了他的面具上,但让他脸色巨变的却是他的话。
“真龙之血,只有真龙的心头血,才能救她。”
“何为真龙。”
“你这都不懂,别是个傻子吧,自然是真命天子方可称真龙,朝中除了陛下只有太子才是真龙……”
他的话音刚落下,就听见一声瓷器破碎的声音,再眯着眼去看,就见沈放竟硬生生地将酒杯给捏碎了,瓷片划破掌心,瞬间鲜血直流。
沈放听到真龙之血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林湘珺有救了。
沈厉州都不是景帝亲生的,绝不能算真龙,将来那宝座定然是他的,那他便有名正言顺的真龙之血。
不过是取心头血,只要能救她,取他浑身的血又有何妨。
可很快,沈放的脑海里就浮现出了曾经的画面,他当初会注意到林湘珺,便是因为她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发现了什么珍宝一般。
沈放有自知之明,他不过是个不得宠受人欺负的庶子,她便是再菩萨心肠,也不可能一眼就从人群里相中了他。
本身她多次扑出来为他解围,就显得很奇怪了,还编理由说是他在寺庙救过她,就更是匪夷所思。
若是这些都能解释为一见钟情,那那次他被沈应川打得浑身是血,她救他回去后,为他宽衣解带,对着他目露精光又作何解释。
当时他尚有一息意识,模模糊糊地看到她对着他的胸口发呆,还往嘴里塞进过什么东西。
他以为她是为了胎记而来,甚至怀疑她与之前图谋不轨的那些人是一伙的,至于塞进嘴里,许是他看错了,但也为此戒防许久。
直到如今他才想通,她目光炙热盯着的是他胸口的血,她塞进嘴里的也是他的血。
还有上次她突然发病,狠狠地咬着他的手臂,他以为她是在发泄,如今想来,她是为了活命。
她突然间的示好,义无反顾的偏袒,还有所谓的喜欢,都有了答案。
沈放是何等戒备心强的人,十岁便能为了生存毁了自己的容,不论沈应川等人对他如何得折辱,他都能周旋其中,更能躲过对他身世怀疑之人的一次次试探,让自己全身而退。
唯独林湘珺,她纯澈的眼神,甜软的嗓音,即便初见时漏洞百出的谎言,依旧在一点点侵蚀他的心房。
不是没有怀疑过,不是没有冷眼相待过,但当她眼眶发红地喊他五哥哥的时候,他所有的意志力瞬间崩塌。
他渴望她炙热的目光,坦诚的言语,幻想真的会有人喜欢他。
从沈清荷口中听到她喜欢他时,他嘴上说着不在意,实则彻夜未眠,手里把玩的是她掉落在床畔的那朵珠花。
他就像是只被情爱诱惑的虎,只有给他一点点的好,他便上钩了。
而她是那个驯虎人,她让他伸手他便伸手,让他躺下他便躺下,对她不会有任何的质疑,只期盼那些情爱是真的。
但可能吗?
他不过是深渊中的恶鬼,连母亲都厌恶他,没人敢正眼看他的脸,她也不例外。
她可以像其他人那样漠视他,羞辱他,唯独不该骗他。
前几日她还在他面前信誓旦旦说着喜欢,如今听来真是嘲讽之际,忍受他的亲近,听着他的喜欢,她内心该是何等的煎熬。
沈放丝毫感觉不到手掌的疼痛,甚至扯着嘴角想笑。
真真是太有意思了,他沈放竟会沦落至此。
被一个病秧子耍得团团转。
宋温期喝得烂醉,看到他满手的鲜血,脑子也有些糊涂了,“你怎么了,怎么这么多血……”
话音还未落下,方才还好整以暇站在他面前的人,已经径直撞开他,夺门而去。
他必须亲耳听到她的回答。
沿途遇上的下人都瞧见了他在滴血的手掌,捂着嘴想上前,又想起他曾经发病的事,根本没人敢上前,甚至等他走远,飞快地跑进他房中,生怕那血是宋温期的。
就连杨意也察觉到了他的失态,他一向冷静自持,很少有这样不管不顾的时候。
“郎君,您要上哪去?您的手受伤了,属下给您包扎一下。”
“滚。”
杨意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直觉能让沈放如此失态的只有一个人。
果然就见沈放上马要往林府去,他满手的血粘在了缰绳上,勒得青白发紫,好似要硬生生断裂开,可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
“郎君,您便是要见林娘子也该想想办法,听说清远侯和大郎君都在家,您这般硬闯是不行的啊。”
可沈放此刻什么都听不进去,他额头的青筋直冒,双眼冰冷刺骨,杨意毫不怀疑,若是再拦下去,他可能会直接挥刀向他砍来。
杨意也没办法,总不能真让他这副模样冲进清远侯府,到时闹大了,恐怕没法收场。
只能想法子让人去通传,就说沈清荷出了急事,必须这会要见林湘珺。
这般等了一会,还真的将林湘珺等来了。
恰好这会林知许有事出去了,林湘珺正无聊地给两只小猫梳毛,就听说沈清荷有急事寻她,她让人知会了父亲一声火急火燎地出了府门。
没想到看见的会是沈放,她原本焦急的眼神瞬间亮起。
“阿放,你怎么来了!”
可很快又瞧见了他在滴血的手掌,慌张地上前,取出怀中的帕子,心疼地给他缠上。
“你的手怎么受伤了,是谁把你弄成这样的。”
林湘珺起先是太过担心了,等过了会就反应出不对劲了,沈放一动不动任由她瞎忙活,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
这不是往日他会有的反应,从上元节后,他们都有将近月余未见了,他看见她不该是很高兴的吗?
难道真是出什么事了,是景帝还是秦氏?
林湘珺担忧地看向他,轻轻地喊他:“阿放。”
可沈放依旧是面无表情,直到第三声阿放的时候,他绑着帕子那只手反手擒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不大,但伤口又撕裂开了,血水浸染了整块帕子。
“阿放,你的手,手……”
“林湘珺,我是谁。”
什么意思?什么叫他是谁,他不是沈放又是谁?林湘珺看一眼他的手,又茫然无措地看向他,之前那股强烈不安的感觉又出现了。
她心跳得很快,几乎要喘不过气来,“阿放,你,你怎么了?”
“我是谁。”
“沈放,你是沈放。”
沈放极尽自嘲的轻蔑一笑,“我是平阳郡王的庶子,你信吗?”
林湘珺终于知道那股不安的感觉出自何处了,他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了,“我,我……”
可一个信字,她怎么都说不出口,她还要继续骗他吗?
“回答我,我是谁。”
他捏着她手腕的力道加重了三分,像是要将她的手骨捏碎一般,而他的手掌更是血流不止,他这哪是在惩治林湘珺,根本就是连同自己一块在罚。
“阿放,你的手会废掉的。”
她顷刻间泪如雨下,她早该知道的,谎言总有一日是会被戳穿的,她不可能骗一辈子。
“你是沈放。”
沈放嗤笑了声,眼里却是深不见底的冷意,“林七娘,往日说你笨,真是玷污你了,好在往后不必再演了。”
第49章
春喜是林湘珺的贴身婢女,她最清楚两人之间的感情,她自小照顾林湘珺,最希望的当然是娘子高兴。
那些大道理她都不懂,她只知道,与沈放在一块的娘子笑容是最动人的,神色也是最自然放松的,她便愿意为两人遮掩。
可此刻的娘子却是春喜从未见过的失态,她娇生惯养脾气不好,但又极其要强,不愿意在旁人面前露怯,显得自己很可怜似的。
而这会沈放早就走了,她却满手是血的站在原地,她有双极美的眼,不论是笑是嗔皆有不同的风情,可此刻她呆呆地望着沈放离去的方向。
双目空洞,失神落魄,虽然没有泪,却比嚎啕大哭还要叫人悲伤心疼。
“娘子,沈郎君已经走了,咱们先回去吧?”